早起倒痰盂,排隊上廁所,抱著大瓷盆去公共水房刷牙洗臉,在昏暗的樓道里跟鄰居們大聲問好。
這是上個世紀生活在筒子樓裡的人,一天中最普通的開場白。筒子樓裡的生活,是上世紀好幾代社會主義接班人的共同記憶。
筒子樓:一個時代的政治和經濟符號
在上個世紀計劃經濟時代,沒有“買房”和“房貸”一說,住房子靠單位分配。七八十年代,人口迅速膨脹,各大企事業單位建筒子樓成風,很快覆蓋了全國城市。
這些樓參照了蘇聯的“赫魯曉夫樓”,模樣都是相似的,和大學宿舍無異——一條長長的、燈光昏暗的走廊,串起許多10平米左右的單間,每層樓有公共水房和廁所。因為走廊兩端通風,像個大筒子,被俗稱為“筒子樓”。
筒子樓可以說是中國第一批居民樓房,住慣了平房的人第一次住進樓房還很興奮。但並非所有人都有資格住進筒子樓,能分到筒子樓,是一件會讓人羨慕得眼紅的事情。
“我們70年代一般結婚只能分平房,有小孩了,又是雙職工,工齡十多年了才有資格分到筒子樓。我74年結婚時就住進了一棟兩層的筒子樓,還是因為我是‘工業學大慶班’的班長,按骨幹對待可以加分。”婁先生回憶說。上廁所和洗澡是個大問題
九十年代以前,中國城市居民的人均居住面積只有兩個多平方米。相當於一家五口人只能擠在十多平米的空間裡。
這種房子為了嚴格縮減成本和空間,不僅房間狹窄,還沒有獨立廁所和廚房。設計過筒子樓的老建築師吳藻無奈道:“當時的居住水平僅僅解決的是‘有’‘無’住房的問題。”
提起筒子樓,住過的人最先回憶到的就是生活的不便。
“上廁所要排隊,洗澡要排隊,做飯也要排隊……”“夏天太熱,有時候等不及了,就提桶冷水到公用廁所裡衝一衝。我那時候最大的夢想是想洗澡就有地方洗澡,不用排隊。”金先生回憶說,他作為高校青年教師80年代在筒子樓住了幾年。濃濃的油煙味,濃濃的人情味
但是筒子樓作為一種集體式的生活空間,也把不同的家庭聚在一起,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公用的空間設施讓人們有了更多的交集。狹窄的樓道和房間裡,永遠熱鬧非凡,充溢著暖暖的人情味。
筒子樓就是一個熱鬧的“大雜院”。大家都是同事,知根知底的,互幫互助成了最自然不過的事情,即使有點小矛盾也被樓道里不可避免的偶遇悄然化解。
這種“大雜院”式的熱鬧氛圍,成為了那個時代的特殊印記,成為了那代在筒子樓裡生活過的人念念不忘的舊時光。
小孩永遠不愁沒有玩伴
筒子樓裡的小孩是永遠不愁沒有玩伴的,打開家門叫上一嗓子就能集齊一支小隊伍,在筒子樓裡打游擊。
“我們一點也不覺得苦,醫院子弟群天天很快樂,經常邀起十來個八到十四歲的細伢子,一起去水陸洲游泳。1968年還參加了省體委組織的萬人橫渡湘江活動,開心極了。”曾女士回憶說,她70年代住在長沙二醫院的筒子樓裡。對小孩子來說,筒子樓就是他們的遊樂場,他們在筒子樓裡度過了最好玩最快樂的童年時光。
搬出筒子樓,走向新世紀
九十年代,市場化浪潮洶湧而至。1998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李嵐清多次開會表示:“決不讓筒子樓帶入21世紀!”
同年,國務院決定1998年下半年開始停止住房實物分配,逐步實行住房分配貨幣化。
到2000年以後,筒子樓幾乎成了不合時宜的低端代表,人們紛紛為“走出筒子樓”而奔走奮鬥,迫不及待地搬進單元房。
進入了新世紀的人們,就這樣陸續搬進了單元房、電梯房,奔向了小康生活。到如今,筒子樓的歲月似乎成了上個世紀的遙遠回憶。
筒子樓現已成危樓
今天,傳統的筒子樓大部分已在城市開發中被拆除,少數遺留下來的在歲月的侵蝕下逐漸老化,進入了它們的風燭殘年。
筒子樓成了付不起高價租金的外來打工者棲居之所。也仍有少數住了幾十年的老居民留了下來,他們由青年變成了中年,中年變成了老年。
在長沙城南的小街小巷裡兜兜轉轉繞了幾個圈,我們找到了被包圍在單元樓裡的馬益順22號和24號筒子樓。
這兩棟70年代建的筒子樓是長沙市第一批四層“豪華”筒子樓。每層八戶由一條外走廊連接,一戶兩間房外加一個廚房,樓梯拐角歇臺處設有兩個廁所。
如今這兩棟樓已經成危房。近五十年的歲月,在這棟樓裡刻下了深重的印記:被黑色積塵和蜘蛛網覆蓋的牆壁,被磕得殘缺不全的地面和水泥樓梯,佈滿鐵鏽歪斜在樓道半空中的燈泡,掉漆的木門和木窗……
樓裡原來共三十二戶,還剩四五戶老居民。今年76歲的陳娭毑在這棟筒子樓裡住了三十年,老伴醜嗲嗲在8年前去世了。這房子還是醜家奶奶的,到陳娭毑的兩個兒子,這房子已經住過四代人了。
醜嗲嗲去世後,陳娭毑就一個人住在這裡,每天中午晚上步行去附近的兒子家吃飯,吃過飯就去杜甫江閣和朋友們一起吹吹江風,唱唱老紅歌。
她的臥室裡還掛著一個相框,裱在裡面的是一家人以前在筒子樓裡的留影。“能搬的都搬走了,冇得以前熱鬧了。”
遇到下雨,陳娭毑還是習慣地幫不在家的鄰居的衣服也收了,即使是不認識的租客。二樓住著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她還特意把老人兒子的電話要過來了。
她說“我有個老同事住在電梯樓裡,死了三天都沒人知道。筒子樓裡一般白天都習慣敞著門,哪天看到那個娭毑家沒開門,就打電話及時叫他兒子過來。”
從她臥室的窗子望出去,對面正是馬益順24號,也是同樣的筒子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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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社區是長沙曙光電子管廠(現名曙光電子集團)的員工宿舍區,其中1棟和2棟以前是辦公樓,也是筒子樓,1958年建廠時建的,七八十年代作為住房分給了職工,每層樓有二十來戶。
曙光筒子樓的外面刷了一層紅漆,走進去才看到裡面嚴重老化,比馬益順筒子樓要破舊好幾倍。
由於經久不修,牆面水泥石灰大面積脫落,已經露出紅磚,樓道窗戶上佈滿了蜘蛛網,走廊昏暗,用竹片做的天花板也大面積脫落,透過天花板的洞口能看到屋頂殘缺不全的瓦片,和透出的星星點點的亮光。
現在曙光一棟只剩下6戶老職工了,其餘全租給了打工者。
姚嗲嗲今年60歲,三月份剛從曙光退休,他跟這棟筒子樓年紀差不多大。1989年姚嗲嗲和他同為曙光職工的妻子結婚,分得了4層樓走廊盡頭離廁所最遠的一個房間。後來和妻子離婚,他帶著兒子住在這裡,兒子工作後,他就一個人住著,養了六隻鳥四隻烏龜解悶。他在這裡一住就是三十年。
姚嗲嗲說:“自己有時候坐在房間裡看電視,不知不覺思緒就晃到了二三十年前的光景,隱隱約約聽到樓道里熱鬧的聲音。那時筒子樓裡全是曙光的職工和家屬。”
而現在房門外的樓道冷冷清清,只偶爾有幾聲鳥叫。樓道里隨意堆放著雜物,滿是灰塵和汙垢,破裂的天花板和牆壁預示著隱含的危險。
姚嗲嗲計劃一個星期之後就搬出去,兒子擔心他一個人住在這棟危房裡出意外,已經做了他好幾年的思想工作了。
能搬的都搬走了,只有少數人出於無奈或其他原因還繼續住在裡面,徒增幾分淒涼。
已經變成危樓的筒子樓作為居民住房,顯然亟待改造和淘汰,只留有小部分可作為歷史遺蹟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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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條件艱苦的年代,人們在筒子樓這個“大雜院”裡結婚、生子、老去。大家雖然共同貧窮,但被空間拉近了的人際關係,給了人生些許的慰藉。
筒子樓的熱鬧被時代的洪流沖刷走了,卻還頑強地留存在人們的記憶裡,讓人感嘆時事易遷。
“退休後,我還去過好幾次以前住的筒子樓,每次離開都有些不捨。我珍惜筒子樓裡那種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實在,回憶起當年我們在坪前為了一項技術改造爭論不休。”(市民婁先生)我們懷念的筒子樓熱鬧的氛圍、溫暖的人情,恰恰是後來實現獨門獨戶後、搬進電梯樓後,逐漸消失的東西。
我們能夠很快地接受經濟和科技發展帶來的便利,也終究要與那個時代告別,但在某些方面造成的缺憾卻難以彌補,我們只能用文字去回憶、用圖片去記錄……
END
*本文由城市記憶CityMemory獨家發佈,採編作者 | 梁莉,攝影、排版 | 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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