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歷史的女人——第962期）
清道光16年，家住河南衛州的孫老翁興高采烈地來到鄰村女婿李大戶家，未進家門，遠遠聽到院子裡哭聲一片，等進了院子一問方知，女婿新娶的二姨太昨夜上吊自殺了。
等縣裡的衙役查驗完屍首，辦理了相關手續之後，已至晌午時分，李大戶便留衙役和幫忙的鄉鄰們在家吃飯，孫老翁作為陪客，與衙役們同坐一桌。
孫老翁酒量不大，卻十分貪杯，喝酒還有個壞毛病，愛吹牛。幾杯酒下肚，話匣子便打開了，說自己有一本奇書，話題越扯越玄乎，最後居然破了一起謀殺案，而兇手現形之後，卻被判無罪……老翁究竟吹的什麼牛？那本書又奇在何處？兇手是誰？為什麼又被判無罪？欲知詳情，本回分解。
（一）娶親始末
李大戶是衛州有名的大地主，頗有家財，但體弱多病，年近五旬，膝下沒有子女。夫人孫氏刁鑽老辣，李大戶早年曾幾次欲納側妾，孫氏不是橫攔豎擋，就是喝藥上吊地鬧個沒完，李大戶是個體面人，不希望鬧出家醜，時下自己年事已高，便打消了納妾的念頭，但對孫氏的阻攔恨之入骨，便找來宗族證人，寫下字據：自己死後，把所有家產留給侄子，孫氏別想佔有一分一毫。
孫氏這下傻眼了，回到孃家跟爹孃訴苦。孫老翁雖是鄉下人，但讀過私塾，通情達理，便勸說女兒隨了丈夫心願，李大戶體弱多病，納個妾也未必就能生育，更何況納妾之後，李大戶一高興，定肯改變主意，收回字據，好歹孫氏可以繼承家業，否則老無所依，晚年必定悽苦。
孫氏順從了父親的勸說，便一改常態，給李大戶四處張羅納妾之事。
孫氏有一個遠房姑姑在臨縣居住，早年家境還算富裕，姑父死後，家道中落。不幸的是大表弟程大有販運土產翻船葬身黃河，賠了借來的本錢還搭上一條人命，更給姑姑家窘迫的生活雪上加霜，無奈之下，打算把程大有的媳婦趙氏賣掉，以此償還所欠債務。
趙氏年方30歲，婚後也未生育，但和程大有感情至深，丈夫死後，寧可終身守寡也不嫁另主。
孫氏得知此事後，便趕到程家，許以豐厚彩禮，非要將弟媳趙氏嫁給李大戶為妾不可。趙氏雖然百般抵抗，但終究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嫁到李家，但始終懷念前夫，終日以淚洗面，結婚不到兩個月，原本秀麗豐腴的模樣，竟然變得骨瘦如柴。
（二）酒後吹牛引風波
趙氏思念前夫，整日鬱鬱寡歡，最後上吊自殺了。
女婿納了妾，女兒將來的生活有了保障，可趙氏的自殺，給滿懷喜悅的孫老翁迎頭潑了一桶冷水，招待差役時，三杯酒下肚，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可今天孫老翁的酒話卻直指在座的官差，大罵仵作毫無專業知識（仵作，舊時指官府專管檢驗命案死屍的人，相當於現在的法醫），死者自殺有太多疑點，這樣草草結案無疑是草菅人命，還揚言要去縣令那裡告狀……
前來查案的差役里根本就沒有專業仵作，縣裡仵作的編制，早被縣令掛虛名、吃空餉，中飽私囊了。負責查驗的只是個一般衙役而已，學過幾天中醫，但對於驗屍查案來說，的確是個外行。“仵作”在查案過程中，按照常規詢問了家屬以及鄰居們，得到的證詞口徑完全一致，說明死者得了抑鬱症，上吊自殺全在情理之中……
也是喝了點酒的緣故，身為官差，被一個鄉下老頭一通數落，“仵作”的臉上當然掛不住，便與孫老翁爭執起來。誰知孫老翁牛皮吹的更響，拍著胸脯說自己可以破了此案，而且說的頭頭是道。“仵作”問他以何為據？孫老翁說是從一部奇書上看來的。這簡直豈有此理！“仵作”大怒，讓孫老翁拿出書來佐證，否則就以藐視官差治他的罪！孫老翁把酒杯一摔，隨著一聲“你等著！”，便氣哼哼地起身離坐，揚長而去。
李大戶深知岳父酒後愛吹牛的毛病，便給“仵作”和差役們說明情況，重新排擺酒宴，百般賠罪，並給每人包了紅包，希望他們別跟醉鬼一般見識。看在紅包的份上，“仵作”也就消氣了，吃完新上的酒宴，抹著油嘴剛要離開之時，孫老翁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返回了，把手裡的書往桌上一摔：“在這兒那！” 這究竟是一本怎樣的書呢？
（三）奇書斷定謀殺案
那本書不知是孫老翁從哪兒淘換來的，書名叫《洗冤集錄》，是南宋一個叫宋慈的人所寫的法醫著作，全書對如何驗傷、驗屍、辨傷、檢骨等53項內容的檢驗方法做了詳細描述，不但是我國古代驗屍斷案的教科書，更曾先後被譯成荷蘭、英、法、德等多國文字，在世界法醫界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作者宋慈亦被尊為世界法醫學鼻祖。
孫老翁翻開《洗冤集錄》，指出“仵作”忽視的幾個致命疑點：
第一：如果是自縊的，則“頸部勒處呈深紫色、眼合、唇開、手握、齒露；縊在喉上，則舌抵齒；縊在喉下，則舌多出”；如果是假自縊，則“口眼開、手散、發慢。喉下血脈不行，痕跡淺淡。舌不出，亦不抵齒”。
而趙氏遺容圓睜二目，張著嘴巴，貌似驚恐，手也是散開的，咽喉下部有淡淡痕跡，舌頭也沒有吐出來，
這完全符合假自縊形態。第二：如果是真自縊，則“胸前有涎滴沫，臀後有糞出”。
趙氏褲子裡並沒有糞便殘留，口中殘留的不是白色的唾液，而是黑色汁液。這汁液是什麼？不排除事先服毒的可能，是自己服毒？還是被人灌毒？
第三：假自縊情況下，“若外力絞勒喉下死者，則喉下有衣衫領黑跡，是要害處氣悶身死。”
趙氏所穿衣服基本平整，唯獨衣領處有明顯褶皺，趙氏平常對著裝一絲不苟，帶有褶皺的衣服是絕不會穿的。領子上的褶皺，難道是生前被繩子勒過的痕跡？
第四：假如是真自縊，則必然穿著鞋子登高吊上房梁的，可趙氏只穿了一隻鞋，另外一隻鞋子不在房中。那隻鞋子哪兒去了？會不會有移屍的可能 ？
孫老翁振振有詞地一番長篇大論，令“仵作”急出一身冷汗，假如真如孫老翁所說，斷錯了案子，一旦家屬上告，自己可得吃不了兜著走了。“仵作”急忙對死者重新驗屍，照著書本核對每一個細節，居然又有了新發現：一是發現死者頸部有兩道勒痕；二是死者嘴裡的黑色汁液是大煙膏子；三是在孫氏的床底下找到了那隻鞋。
死者趙氏臨死時所穿的鞋子，怎麼會在孫氏房中？“仵作”招來孫氏詢問，孫氏頓時嚇得渾身發抖，支支吾吾了老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衙役們正要把孫氏帶走，門外突然闖進一夥人，孫氏指著領頭的一個人喊道：“是他乾的！”
（四）真兇現形
闖進門的是趙氏的孃家人，即孫氏的遠房姑姑程家，領頭的正是趙氏的前小叔子程二有，這夥人氣勢洶洶闖進來，張口就向李家要人，言稱趙氏在李家受虐待，被逼上吊，擺出一副訛人的架勢。未等李大戶搭話，孫氏指著程二有，對“仵作”喊道：“都是他乾的！”
“仵作”看著面黃肌瘦的程二有，突然問道：“你抽大煙嗎？”不等程二有申辯，孫氏撲通跪倒，講出了真相。
原來，程家二兄弟中，哥哥程大有老實本分，而弟弟程二有不但散懶、好賭不說，還染上了大煙癮，若不是因為他賭博抽大煙，家境也不至於敗落若此。嫂子趙氏嫁到李家之後，他把100兩銀子的彩禮偷了去，全部揮霍在了賭局和煙館。銀子花完了，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表姐孫氏來走親戚，孫氏跟程二有抱怨說，滿以為給李大戶納了妾之後，就會把那個不給自己財產的字據毀掉，誰知李大戶竟對字據之事隻字不提，看來這個妾算是白納了，李大戶的萬貫家產自己將來還是一文錢都享受不到。
程二有正在為賭資和毒資發愁，聞聽表姐的抱怨，陡然心生毒計，便與孫氏商量，設法害死前嫂子趙氏，再去李家要人，沒準訛他個一百畝地、一萬兩銀子啥的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所得財物二人平分。孫氏聞聽此話吃驚不小，沒敢答應李二有。
幾天後，程二有潛藏在李大戶家附近，趁李大戶外出的時候，翻牆進入李家，找到表姐，得知李大戶外出收租，得後半夜才能回來，便在天黑之後，待僕人們都睡去了，讓表姐孫氏把前嫂子趙氏請到孫氏房中，強行給趙氏灌了大煙膏子，但是擔心趙氏在李大戶回來之前不死，便將失去知覺、半死不活的趙氏勒死之後，說服表姐孫氏幫忙。孫氏見事已至此，程二有又許諾事成之後給她分錢六成，便幫程二有移屍到趙氏自己屋裡，偽造了上吊自殺的現場。
那隻鞋子是趙氏臨死掙扎的時候蹬落的，搬運屍首的時候，被程二有慌亂之中稀裡糊塗踢到了孫氏床下，卻被孫老翁發現破綻，成了重要的破案線索。
（五）謀殺案已破，同案犯卻被判無罪
人證物證俱全，在鐵的事實面前，程二有隻好認罪伏法，被判斬立決。而同案犯孫氏卻被判無罪，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對孫氏出手相救的是她的丈夫李大戶，他是看在岳父的面子上才大發慈悲的，假如沒有孫老翁酒後吹牛，拿出那本奇書指出案件疑點，趙氏自殺的假案一旦坐實，自己不知會被訛詐多少銀兩。李大戶便給縣令送去重金行賄，縣令也怕仵作吃空餉之事曝光而丟了烏紗帽，便做了順水人情，在案卷中省去了“程二有許諾孫氏錢財分成的環節”，改成了“孫氏因受脅迫，無奈之下才幫程二有搬運屍體”，使得孫氏免受刑罰。
此後，李大戶給了孫老翁一筆養老費，並把孫氏休回孃家。
《中國古代經典奇案》
《洗冤集錄》
《客窗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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