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嘲“史上最醜女團”如今華麗轉身?其實她們是被把玩的東西


曾被嘲“史上最醜女團”如今華麗轉身?其實她們是被把玩的東西

撰文 | 王灩雨

出品 | 蓋飯特寫工作室


聚光燈亮起來了。

3unshine組合的三個女孩子身著一身黑袍,站在舞臺中心。她們向上伸直手臂,輕輕晃動身體,好像要把什麼東西推開——這是公司專程請日本知名舞蹈家辻本知彥為她們量身打造的一支舞蹈,帶點離經叛道的味道,她們決定把它放在表演的開場。

出道三年,這是她們舉辦的第一場演唱會,在上海一間劇場裡。

缺乏道具,也沒有伴舞,三個人依舊不甚整齊的舞蹈讓本就單調的舞臺顯得更為空曠,只靠身後LED屏上隨著音樂不斷變換的線條與現場忽明忽暗的燈光烘托出一絲迷離的氣氛。舞臺下,紅色熒光棒閃爍著,她們看不太清楚那些應援者的面孔。人群中,一個男粉絲聲嘶力竭地喊道:「Cindy我愛你!」

問答平臺上「現實中真的有人喜歡3unshine這個組合嗎?」已經掛了好久,依舊陸續有人作答。而不久前,在一檔節目的場外連線環節,一位來電者當場質問她們「怎麼唱成這樣」。隊長Abby有點尷尬地笑了一笑,告訴對方,她們馬上就要開演唱會了。回答問題時,她眼睛眨得飛快。

這場彌散出火藥味的對話迅速被主持人掐斷,三個女孩有些氣惱,嬉鬧著抗議到:「別掛啊,我還沒懟完呢!」

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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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道時,3sunshine曾引發巨大聲浪,她們最著名的標籤是「史上最醜女團」)

3unshine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她們確實見過大場面。

如果沒有把自己的寫真傳上微博,現在的她們也許正和中國絕大多數的中學生那樣,低伏案頭,備戰高考。

沒人知道這幾個女孩究竟有沒有後悔。

在這個善於製造奇觀的時代,每個人都可能在三分鐘內出名。「紅」這個字,有時候是件猝不及防、又身不由己的事。

2016年大年初四那天,隊長Abby的手機突然震個不停。等她登上微博一看,評論轉發和私信像一場蓄謀已久的洪災,猛地向這個十五歲的小女孩撲了過來。她有點懵,好像只是喝杯水的時間,互聯網上就貼滿了她和另外四個小夥伴們略顯粗糙的寫真,相關話題的閱讀量更是直逼1.5億。

她想不通,明明還在家裡的幾個人,怎麼突然就在另一個世界裡成了萬眾矚目的「公眾人物」?彷彿一瞬間,全世界的人都向她們跑過來,興奮地朝著她們的樣貌指指點點。

年少的她們還無法描述這樣一種體會,看著那些不甚友好的評論,也不知道該不該難過。

這個時候,3unshine組合還叫做「Sunshine」,有五個人,名字是從英語課上學到的,「陽光」,她們很喜歡。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們,誰沒有過明星夢呢,但促成這個組合成立的,依舊是場意外。

扇動這幾個女孩生命颶風的,不是蝴蝶的翅膀,而是手機。

早先,安徽亳州要搞個歌唱比賽,獲獎者可以一人得一臺手機,在Abby的鼓動下,這些永遠坐在教室後排的女孩子湊到了一起。幾個相貌與成績全都平平,似乎永遠無法吸引別人目光的人,要一起幹一件屬於自己大事——更確切地說,是像TFBOYS那樣,成立組合。

即使對於怎麼當明星還一竅不通,但五個女孩有個基本的默契,就是要把成立組合這件事儘可能地搞得正式一點。

她們定了「Sunshine」這個組合名字,又從英語書裡給自己翻了幾個自認為洋氣且上口的英文藝名:Abby,Cindy,Dora,Nancy和Cheryl。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像一個女子偶像組合,她們找了一個影樓,自費拍了那套將把她們送上輿論火刑架上的粉色寫真,還花1000塊從網上買了一首歌。

「那真是我這輩子聽過最戳心的歌。」Abby後來這麼來形容。

她們準備好了,而那個比賽卻已了無音訊。

手機沒拿到,成員們多少有點落寞,但組合組都組了,作為隊長,Abby覺得自己還是有責任做點什麼。她把自己申請的個人微博賬號改成了「Sunshine組合」,上傳了此前拍的照片和錄製的歌,打算按著自己瞭解到的明星運營知識,運營一下自己。她發了一條微博,宣佈「Sunshine組合」正式出道。

你完全可以把這看作一場青春期少女的遊戲,只是她們忘了關門,於是太多的人跑了進來,把一個狹小的夢圍得水洩不通。

Abby打電話給自己的夥伴們,聲音有些發抖。火了。一切早已超出控制,她們成了全互聯網的「笑柄」,羅玉鳳和芙蓉姐姐的「00後接班人」。

面對同學、朋友、親戚們鋪天蓋地「那誰誰誰是不是你」的詢問,她們佯裝淡定,一遍遍地去否認。沒人相信。Cindy的媽媽拿著菜刀就從廚房裡衝出來,厲聲責問是誰把照片發到網上去的。沒人敢說話。

眼下正是她們話題度最高的時候,就總有人想讓這把火燒得再旺點。你是黑是紅沒那麼重要,話題和流量才是「金」標準。

有人已經坐上了從北京開往安徽亳州的綠皮火車。當這個幾個女孩的信息被推到他面前時,他就已經在心裡擬好了全套方案。現在,他要率先搶下這幾個「話題人物」。

這個人就是信念音樂的傑斌,自稱「驚覺互聯網」的羅玉鳳和「魔鬼步伐」的龐麥郎都曾經過他的包裝。傑斌戴著一頂鴨舌帽,穿一條破洞牛仔褲風塵僕僕地趕到女孩和她們家人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能幫她們成為正兒八經的明星!

明星,多浪漫的一個詞兒。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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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unshine出道時的宣言是「平凡的女孩也可以追夢」,這為她們吸引了大量擁躉)

傑斌一次簽下五個女孩,全靠承諾。但發了幾首歌後,都沒激起什麼水花,最後只有Abby、Cindy和Dora選擇一咬牙隨著傑斌北上,而另兩個女孩則留在了安徽老家讀書。

在前往公司的路上,女孩們張著好奇的眼睛,打量著北京這座中國首都。一個陌生、光鮮、帶著致命吸引力的地方,全中國的夢都在這裡發酵。

她們是拖著行李箱到北京追夢來了。在她們的想象裡,作明星的日子是閃閃發亮的,穿著昂貴的漂亮衣服,像一顆鑽石。

從機場出發,車速不緊不慢,穿過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四周的繁華開始極速後退,等到一棟安靜的小樓前,車停下來。到了。女孩悻悻然打開車門,呆站在那裡,沒說話,好像別什麼刺了一刀。想象中的公司實際卻只有一個可憐巴巴的排練場,和零零星星地擺在場邊的幾個麥克風架子跟鍵盤,一個新做的招牌倒在一邊,還沒來得及掛上去。

此後,「窮」成了她們最鮮明的記憶,最窮的時候,每個人兜裡只有兩塊錢。

公司制定的策略是這樣的,先儘可能地炒話題,買熱搜,買榜單,買綜藝,越沸騰越好,最後再拿出個作品,拉大V們造勢控評,實現華麗轉身。「那麼多大V都說好,如果你還說不好,那你就是low。」傑斌說得沒錯,這種套路,俗稱「黑紅」。

三個女孩倒是沒什麼想法。

北京充滿慾望,而慾望有時是一座籠子。身無分文又無依無靠,大多數時候,她們只能躺在公司為她們安排的酒店公寓裡。一個單人間,擺了兩張架子床,透過窗戶,能望見北京灰濛濛的天空和小區的綠化帶。

話題炒得還算不錯,到處都是罵她們的聲音。許多人順著各路信息爬過來,只為留下自己痛心疾首的三字真言「辣眼睛」。Abby覺得許多網友說得也沒錯,有時候是「挺辣的」;Cindy很不服氣,覺得「神經病,他們憑什麼罵我,我好想罵回去」;Dora在三人中年紀最小,也最內向,她一如往常,抿緊嘴唇望向Abby,露出怯生生的微笑。

做「女團」是一種冒險。在鄰近的韓國與日本,女團早已成為一種生命力蓬勃的吸金產業。但作為後進者,中國內地卻仍然缺乏「女團」生長的土壤——就在2016年,全國有大大小小約200多個女團出道,可這些女團大多都只曇花一現,還沒能在娛樂圈裡激起漣漪,就已匆匆消逝。

可傑斌野心很大,他相信她們會火,並會持續火下去,不管是罵是誇。他拉來熱手文化擅長音樂製作的張鎧麟,強強聯手,要把她們打造成「2017年最火的組合」。但這個理想還沒在兜裡捂熱,他這裡就「晴轉了多雲」——Sunshine「跑」了。

16年11月,Sunshine成員Cindy在自己微博上貼出一則「聲明」,宣佈自己與姐妹Abby、Dora同「東家」信念音樂正式「分手」,但苦於信念霸著Sunshine的官微,只能改名叫「3unshine」。聲明的右下角,是三個女孩子稍顯稚嫩的簽名。傑斌怎麼都想不到,先轉身的會是這個「S」。

陽光繞了個彎,只留下一場互聯網罵戰。

在已改名的「3unshine」眼裡,傑斌和他的信念音樂就是個騙子,拿她們接通告,刷話題,卻根本無法兌現當初的承諾,不僅沒有號稱「堪比韓國煉獄」一般的專業培訓,還剋扣藝人分成。為了掙錢,公司一到夜裡就變成酒吧,三個未成年的女孩子甚至要被拉去買酒、充人氣。

她們相信,只有脫離了信念,才能真的超著自己的夢想邁進。有人跟她們說信念靠她們賺了一百萬,傑斌覺得很冤,「難道我買熱搜,買轉發,買宣傳通稿不要錢啊?」

傑斌不願意放棄Sunshine。

簽下Sunshine後那幾個月,他才體驗到了自己的職業身份給自己帶來的「成就感」,到處都是人在打聽他的電話,他覺得自己總算揚眉吐氣了一把,也終於不用在粉飾自己的過往經歷:所謂捧紅龐麥郎,不過是參與了《我的滑板鞋》MV拍攝;參與策劃鳳姐走紅過程,只是跟著網友一起在論壇、貼吧裡刷刷貼。

只有Sunshine是真的。現在,他有點急躁,他就快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曉得Sunshine跑去了本來的合作伙伴「熱手文化」,信念疾首蹙額,公司中負責過3unshine的員工王瑞淇貼出千字長文,暗諷合作方「日防夜防,家賊難防」,3unshine「利慾薰心」,並希望她們能夠「飲水思源」、「不忘初心」。這篇文章最後獲得了超過394萬的閱讀量。

忘恩負義——這是許多人貼給3unshine新的標籤。

這場跳槽鬧劇最後在信念的敗訴中落下帷幕。即便如此,三人出走的真相依舊撲朔迷離。在各執一詞的羅生門裡,誰也分不清對與錯。只是陽光不在,「Sunshnie」成了「3unshine」,五人小分隊化簡為三人鐵三角。

三個女孩沒再說什麼,她們收拾好行李,悄無聲息地搬進了北京五里橋的一間工作室。工作室的盡頭有一個小閣樓,地上鋪著一張3平米的床墊,從此以後,她們吃住與訓練就都紮在這間實際上只有老闆張鎧麟一個人的公司裡。

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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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被網友罵「醜」的問題,Cindy的回應是:我就長這樣,醜這個東西我沒辦法改變。)

臨上場的時候,Abby輕輕拍醒已快沉入睡夢中的兩個小夥伴,三個女孩有點慌張地朝著後臺一路小跑而去。

候場區宛若戰場,工作人員們繃著一張臨戰的面孔,腳步匆匆。三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圍成一團,小聲地互相加油打氣。深呼吸,深呼吸。望著不遠處被幾十只聚光燈照得白亮亮的舞臺,她們難抑心中的緊張與激動。

可以說,這是她們出道以來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現場演出,在2018年最火造星綜藝之一的《創造101》節目現場。她們知道,接下來,她們所要面對的不止在場100多位女孩與前排專業的導師們,更有成千上萬網友的審視。

她們想要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可究竟會發生什麼,她們仍舊不知道。

激烈的鼓點響起來,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她們的方向。現在是她們的時間了。有現場工作人員在臺下提醒她們,要笑,於是她們趕快擠出一個還沒來得及準備的笑容。節目播出後,這個笑容被截圖,併成了一條名為「3unshine笑場」的熱搜。

2018年堪稱中國的「偶像元年」,借鑑於韓國偶像明星選拔模式,愛奇藝打造的《偶像練習生》率先出擊,帥氣的小哥哥們一登場即狙擊了一大片粉紅的少女心。隨後,視頻巨擘騰訊視頻也不甘示弱,在4月21日緊鑼密鼓地推出了以女團選拔為賣點的《創造101》。

節目播出前,節目組聯繫了3unshine七次。那時候,3unshine才剛開始她們真正的訓練生活不久。幾個小女生生活的閣樓一頭開著一扇狹窄的白色木門,走過的時候需要微微低一低頭。順著門外連接的一小段樓梯往下,就是她們的舞蹈練習室,鋪著淡黃色的木質地板,剛好夠3unshine和舞蹈老師站出適合練習的距離。

她們每天要在這裡練習六個小時的舞蹈。因為沒有基礎,起步又晚,常常因韌帶拉伸而疼得滿臉淚痕。除了舞蹈,公司還給她們安排了聲樂課,有時候空閒,三個女孩就並排坐在練功房的木地板上,盤著腿,輕聲唱歌。Cindy喜歡唱歌,她的嗓子清脆細膩,像一條小小的溪流淌過滿是鵝卵石的河床。可這歌聲終究還是太稚拙,飽受質疑的「唱功」是她們繞不過去的一個坎。

一開始,她們沒打算參加101。她們訓練得還不夠好,Cindy又接拍了網劇《人百分之百靠外表》(這部劇一直沒有播出),時間上挪不開。最後,老闆張鎧麟開著車,把她們拉到了節目錄制現場。穿行在一堆堆妝容精緻,身材窈窕的女選手當中,身材矮小又素面朝天的三人顯得格外另類。

女孩子們的想法很單純,她們深知自己的實力水平,對於能在節目裡走多遠並沒抱太大的希望,只覺得能去學點東西,提升一下自己也挺好。只是沒想到等待她們的,卻是第一期即被淘汰出局的尷尬。

她們一直在演播室裡等到了第二天凌晨,而最後登臺表演的改編歌曲《小青龍》堪稱一團糟。有氣無力的歌聲,亂七八糟的舞蹈直接讓原本對她們懷有很高期待的導師胡彥斌黑臉,他拿起麥克風,直截了當地說:「我對你們太失望了。」

Abby想為自己辯解一下,說這首歌她們只排練了兩天。但這反而成了她們不認真對待比賽的證據。她看著前方,緊了緊手裡的麥克風,欲言又止。

據說,一開始她們準備的歌曲是自己的《朵蜜》,卻被節目組臨時告知不可以唱自己的歌,只能翻唱,才匆匆忙忙地排練了這一首《小青龍》。「隨他們想吧。」Abby不想再說得太多。她們理所應當地被分到最差的F班。等到節目接近尾聲時,導演忽然又告知所有人將會空降三名「踢館學員」,而原本的學員中將有三人被淘汰。

太巧了。站在角落裡的3unshine似有預感,低著頭竊竊私語。最後,組合中Cindy和Dora被淘汰,Abby拉住Dora的手,安慰她:「沒事,我馬上下去找你們。」

「Abby退賽」再一次成為熱搜。電梯門開了,Abby帶著一絲茫然走了出來。她把自己瘦小的身子裹進一件有些寬大的黑色外套裡面,低著頭徐徐向前,試圖暫時躲避迎面而來的攝像機。

「為什麼要走?」

「為什麼要放棄機會?」

Abby似乎已經習慣被問題包圍了。她摳著手指,眼眸低垂,素淨的臉龐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的波動。「我們和這裡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樣,我們不想讓人失望。」這是她最後給出的答案,她說話時很輕,像吹一片羽毛。隨後,她轉過身,奔向那個屬於她們三人的小天地。

有人不懂,有人裝糊塗,但Abby心裡清楚,她們從一開始就知道節目組是讓她們來幹嘛的。這裡不是她搞得來,玩得動的地方。在這座巨大的名利場裡,她們太渺小了。

放棄,是她的叛逆。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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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101中,3unshine因被導師淘汰出局而引發巨大爭議。在團滅之前,這幾個女孩子擁有超高的觀眾人氣)


3unshine到底是誰?

她們出道了三年,這個問題卻從未被清晰地解答過。

剛「出道」的時候,組合裡皮膚最黑、臉又最圓的Cindy承受了網友們最多的「火力」。隨著一首首風格獨特小眾的單曲旋風式地衝進稍顯單調的華語樂壇,有網友漸漸對她們改觀,3unshine開始像一個真正的「偶像組合」那樣,建起了屬於自己的後援會。相貌最顯眼的Cindy也成了團隊里人氣最高的成員,被粉絲稱呼為「C皇」。

很多時候,她喜歡順著自己粉絲的口叫自己「女明星」。「女明星」今天干了什麼,「女明星」又化了什麼妝……言辭間,三分自信,五分調侃,還剩兩分任君想象。

她們是明星嗎?對於自己究竟是誰,是什麼身份的問題,她們並不確定。她們極力想要脫離「網紅」的標籤,可更廣泛的大眾會認可她們作為偶像,作為藝人的身份嗎?她們沒有把握。

日韓流行文化中的「偶像」是一個造夢的職業,容貌俊美而訓練有素的年輕男女走上舞臺,如孔雀抖動尾羽去俘獲觀眾的喜愛。沒有人能夠定義「偶像」必須是怎麼樣的,但顯然,只有擁有了粉絲,才能真正地做起一個「偶像」。「粉絲」就是偶像職業生命得以存在與延續的最重要的養分,「偶像」需要替臺下那些平凡的面容做夢。

3unshine也在為別人做夢。有人將她們視作對主流審美的衝擊,這時候,她們是一個「反抗者」;有人將她們視為邊緣人群的吶喊,這時候,她們又化身為一個「代言人」……人們似乎總是樂於見到這樣一種情節:平凡的小人物歷經磨難,最終完美逆襲,狠狠地抽這無聊世界一計響亮的耳光。只是對3unshine來說,這條路很長,又似乎更為艱難。相貌平平,天資平庸,3unshine的平凡成了她們追夢之路上一個難堪的死結。

在她們身上,人們更多時候看到是一群孤獨靈魂間的惺惺相惜。她們的老闆張凱麟是其中一個。

張鎧麟喜歡音樂,也有一定的天分,他跑去唱片公司,想做一名歌手,唱一些有態度的歌,得到的卻是做一些宣傳的活計。後來,他隻身一人創建了獨立廠牌「熱手文化」,給別人寫歌。

他說自己寫了50多首歌,馬天宇、謝容兒、江若琳等歌手都曾唱過,但沒人知道他是誰。他把自己的微博名字改成「著名歌星張鎧麟」,他太想紅了,常常對3unshine說的一句話就是「等捧紅了你們,我就要捧我自己了」。對於一個創作者而言,這種慾望理所當然。

當初,信念的傑斌找到他時,他很興奮,想給3unshine寫歌。他在網上看了3unshine許多信息,覺得這幾個女孩子好玩又搞笑。而那時的3unshine正是互聯網的「話題女王」,給她們寫歌,意味著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將受到更多的關注。為此,他甚至不惜免費給3unshine組出一張專輯。

創作之路要比預先的困難得多。對這幾個女孩來說,國內慣有的「甜美少女」那一套顯然行不通,放眼全世界,似乎都鮮少有能直接搬過來的模式。張鎧麟和傑斌不同,他認為3unshine應該做有藝術人格的藝人,首先就要有自己的態度。

11年的時候,張鎧麟就做過一首為邊緣人群發聲的歌曲《粉紅男孩》。因為自身的經歷,他了解那種不被大眾所瞭解、認可的壓抑。他給她們拍了一張照片,三個女孩穿著色彩豔麗的服裝緊靠著排成一排,化著誇張妝容的面容被刻意地模糊掉。這張照片後來做了單曲《3Q》的封面。

這首據說零宣傳的歌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好評,一度衝上美國ITunes華語榜單前十。女孩子們在歌裡問「若沒有人聽我唱歌,未來的路是個錯,那怎麼辦?」舒緩的旋律間帶著一縷散不去的哀愁,一股帶著些許不安的倔強。

嚴格說來,這是一首答謝粉絲的歌。帶著「以醜出道」的標籤,3unshine格外珍視自己的粉絲。在Cindy的筆記本里,一直小心翼翼地夾著一張8開大小的粉絲手繪海報。

一首獲得認可的作品,就是3unshine的一道光。她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

解約風波過去後,3unshine接受了姜思達主持的《透明人》節目的採訪。坐在色彩斑斕的錄製現場,缺少訪談經驗的三個女孩還有一些拘束。那時候的Cindy也還沒有現如今「C皇」的自信與霸氣,她穿著一條有著紅色花紋的白色連衣裙,頭上扎著一對小丸子,笑起來時,五官會害羞地擠到一起。

另一邊,Abby則看上去沉穩得多。姜思達問她們「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的成名欲」,她歪著頭,想了想:「那不是成名欲吧」,Abby說,「人這輩子總要做幾次讓自己意想不到的事」。Cindy和Dora在一旁,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只是做意想不到的事,是需要代價的。現實鋒利的邊角輕而易舉就能劃破那些還裝在襁褓裡的想象。當她們以為自己的演藝生涯開始步入正軌之時,卻發現人們對於3unshine的好奇正在退去。

18年10月份,Cindy推出了個人單曲《不正確的審美》,這首歌還拉來了曾給蔡依林編曲的陳星瀚助陣。歌曲發佈後,網上轉發與風評都很不錯,甚至幫她們漲了一波粉絲。可這樣的結果並不能讓她們感到滿意。因為熱搜沒上去——卡在第51位,是一個需要點開「更多」才能看到的尷尬的位置。

3unshine和她們的老闆都有點煩躁。按照經驗來看,上一次熱搜差不多夠吃三個月,而她們上一次上熱搜的時間也快被淡忘了。她們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紅、能紅多久,但她們擔心被迅速迭代的娛樂圈遺忘。

「101退賽」風波不久,3unshine的官方發佈了一條公告,告知Abby退賽是因為抑鬱症。公告裡說,實際上Abby早在17年10月份就已經罹患抑鬱症,且因節目中Cindy與Dora被淘汰,病情有加重的趨勢。隨後又有人從Abby17年的ins中翻出她發佈的一張圖片,一個穿著牛仔衣的年輕女孩牢牢地抓著欄杆,以免自己從樓頂跌落。

Abby在圖片下配文,「H」、「E」、「L」、「P」。這條ins有17個人點贊,可Abby究竟在向誰發出怎樣的求救呢?問題宛若一顆石子,被投入無底的枯井。

那個在節目中看起來成熟而鎮定,對於網絡上各路惡評泰然處之的影子迅速變換,不斷縮小,最終歸於一個少女的剪影。這個影子是模糊的,她就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只是當她們走到臺前之時,似乎就已經沒有人再去想她們究竟是誰了。3unshine成為一個符號,一種被觀看的現象,一種可以被把玩的東西。

演唱會從晚上8點開始,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謝幕時,三個女孩站在臺上,氣喘吁吁地向粉絲致謝。臺下不時傳來粉絲激動的尖叫。看著那些不斷揮舞的熒光棒,她們覺得這一場唱得跳得很過癮。

會場之外,夜幕下的上海以另一種方式喧譁著,那種喧譁與她們無關——這是她們小世界之外的大世界。

回去的路上,女孩們有些困了,在汽車後排懶洋洋地依偎在彼此肩頭。當她們的唱跳視頻被傳上網,又會掀起怎樣的風波?

她們暫時還不想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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