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6日，在改判無罪9個月後，唐山中院對廖海軍作出國家賠償決定書。作為殺人嫌疑犯被羈押4105天的代價，和已經去世的父母將獲賠340多萬元。這一天，距離廖海軍38歲生日，正好過去半個月。
廖海軍要求對涉及公檢法的11名辦案人員提出刑事控告
1999年1月17日，河北省唐山市遷西縣新集鎮新集村兩名女童遇害，時年17歲的廖海軍被認定為殺人疑兇，遷西縣警方認為其父廖友、其母黃玉秀協助廖海軍拋屍枯井。2003年，廖海軍和父母被唐山中院以故意殺人罪、包庇罪分別判處無期和有期徒刑5年。2018年8月9日，三人被改判無罪。一家三口因冤獄被關押合計超過21年，但廖海軍的父母臨終都沒有等來這遲到的無罪判決——2010年，廖友因腦溢血病逝；2018年7月16日，黃玉秀因肝病去世。
“我下個禮拜抽空準備動身去石家莊和唐山，我想討個說法。這不單是我的案子，我的父母也被牽連進去，不追究當年造成冤獄的辦案人責任，他們死不瞑目，這是我堅持的底線。”5月4日清晨，廖海軍在趕去洗衣店上班前，接受了華商報記者的專訪，原本對獲得340餘萬元國家賠償尚有一絲慰藉，感覺心裡終於可以告慰父母的英靈了，但“五一”小長假前，對他提出的國家賠償申請，遷西縣公安局作出中止審查通知書，加之無罪判決已過去9個月，他一再堅持的對造成冤案的11名辦案人員進行追責的請求一直未能立案，他的心裡愈加堵的慌。
廖海軍說到做到，5月7日，他動身前往石家莊，對父母和自己的案子中偵查、起訴和審判中涉及公檢法的11名辦案人員再次提出刑事控告。
>>無法釋懷
遲到的無罪判決 父母已經故去
“因為當時我不在家裡，只是後來母親一直說是因為她當時和警方爭執才被抓起來的。”廖海軍告訴華商報記者，據母親黃玉秀生前回憶，1999年新集村發生枯井命案後，遷西縣警方牽著警犬在村裡挨家挨戶排查。1月25日，警察上門詢問兒子廖海軍去哪兒了，不知警察當時說了什麼難聽的話激怒了母親，當時正在餵豬的母親一氣之下，就將餵豬的舀子投向了警察，就因為這一擲，父母當即就被警察抓了。當晚，從外面玩耍回家的廖海軍也被警方帶走調查，一家三口成為枯井命案的嫌兇。
廖海軍的繼父廖友生前接受媒體採訪時稱警方審訊時打掉他的牙
廖友和黃玉秀生前多次接受媒體採訪，表示自己曾遭受遷西縣警方的刑訊逼供，廖友稱審訊時“掉過好幾顆牙”。廖海軍表示，雖然警方一直不承認刑訊逼供，但父親廖友從被抓到送到一所醫院搶救都是在24小時之內發生的，而且父親39天住院花費的數萬元醫療費全部由警方負擔。“審訊我們的辦案人員應該是同一撥警察，我記得其中一兩個警察的面孔，我要對得起死去的父母 ……”廖海軍表示，雖然一家三口被判無罪，但父母是含冤而死的，他對此一直無法釋懷，他堅決要求追究當年辦案人員的責任。
唐山市檢察機關在2014年就已書面指出，該案存在警方陪同廖友就醫的情節，並要求公安機關進一步核實刑訊逼供的問題。廖海軍一家三口被宣告無罪後，判決書中明確指出：該案不排除有刑訊逼供存在。
廖海軍告訴華商報記者，2014年父親廖友出獄之後，當年遷西縣公安局刑警隊長張某某曾提著禮品到家看望父親，“我父親就沒接待，直接把他提的東西給扔出去了。”
廖海軍和母親的合影
廖海軍和繼父的合影
談及當年遇害的兩家小女孩的家人，廖海軍表示，這麼多年來，兩家也沒有聯繫他，小女孩的遺體還存放在遷西縣殯儀館，“她們兩家一直都不認為我是兇手，因為我沒有殺人動機，我們兩家也沒有仇怨。都20年了，這個案子還沒有破，現在真兇一直沒抓到。”
被害人家屬此前曾接受媒體採訪表示，在案發十多年之後，被害女童的遺體先是存放在遷西縣殯儀館的冰櫃裡，後來被丟在一個紙箱子裡，只剩一堆屍骨，看得人特別揪心，“我們覺得現在科技如此發達，應該可以進行重新鑑定。我們不要求別的，只希望找出真兇。”
>>堅持申訴
母親摳掉法院牌子上的“民”字
廖海軍說，母親為了他的案子，曾多次申訴，歷經坎坷。“我母親真的是不容易，我最難忘的就是，當年在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我母親申訴時把法院牌子上的‘民’字給摳掉了，她被拘留了15天，當時她是剛從監獄裡出來，應該是取保候審期間……”
曾頂著“殺人犯”的罪名活著
11年的青春扔進了監牢，廖海軍感覺自己失去了很多。正常的戀愛、結婚、育兒和創業都被剝奪，他一直頂著“殺人犯”的罪名活著，也失去了勞動的機會。好在天無絕人之路，2009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在調閱了廖海軍案全部卷宗材料後下達裁定，撤銷原審判決，發回再審。2010年4月，在被關押11年後廖海軍重獲自由，重燃生活希望。他不僅娶妻，而且還在北戴河找了一份洗衣工的工作，幸福對他終於有了些許的眷顧。
當洗衣工洗床單被罩是想申訴
出獄後的廖海軍睡眠很差，經常做噩夢，每晚都需要藉助酒精才能勉強入睡。他向華商報記者透露，之所以找這份洗衣店的工作，還是為了申訴。“因為洗衣店是給北戴河療養院洗床單被罩什麼的，我那時的心態就是想有可能會幫到我的案子，給療養院洗床單就是想辦法申訴，遇到大領導的話可以遞交申訴材料，我當時準備好了書面材料，可是一直也沒有辦法見到大領導，所以也沒有遞交出去。”
廖海軍表示，關於無罪判決，向唐山中院申請國家賠償；關於刑訊逼供造成的人身傷害，向遷西縣公安局申請專項國家賠償；就刑訊逼供的行為，對訊問人員進行追責。
談及自己的最終訴求，廖海軍說：“我現在就想追責，為父母討回公道，我想去詢問追責的問題，為什麼到現在還不立案。對於追責這塊，我是不會放棄的。”
唐山紀委監委立案 專案組調查
5月7日中午，廖海軍告訴華商報記者，他帶著冤假錯案追責控告書坐火車抵達石家莊，“我先去河北省檢察院，明天（5月8日）去監察委，聽說我的案子追責這塊，河北省檢察院已經把案卷調過去了，我提出刑事控告，就我父母遭受刑訊逼供涉及原審的11名辦案人員，我要求追責立案，這些辦案人員涉及遷西縣和唐山的公檢法等部門。”
5月9日，廖海軍從唐山市檢察院相關人士處瞭解到，唐山市紀委監察委已經立案，此事不會不了了之，請他耐心等待最終調查結果。當日，華商報記者也從唐山市檢察院證實，河北省委高度重視，有關領導已兩次作出批示，唐山市紀委監察委已經立案，由公檢法成立專案組對此展開調查。
>>申請賠償
警方已作出國家賠償中止審查
唐山中院對廖海軍作出的3份國家賠償決定書顯示，對廖海軍及其父母的賠償分三部分：限制黃玉秀人身自由賠償金519935.24元，精神損害撫慰金276218元，合計796153.24元；限制廖海軍人身自由賠償金1168857.7元，精神損害撫慰金620960元，合計1789817.7元；限制廖友人身自由賠償金531609.58元，精神損害撫慰金282420元，合計814029.58元。因為廖友和黃玉秀已經去世，唐山中院將一併支付給廖海軍的賠償總額為3400000.52元。此外，法院還判令在侵權行為影響的範圍內為三人恢復名譽，並賠禮道歉。
華商報記者注意到，唐山中院出具的（2018）冀02法賠4號國家賠償決定書中明確指出：“廖友自1999年1月25日失去人生自由，當日被刑訊逼供至昏迷……”
廖海軍的委託代理人、北京京谷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李長青告訴華商報記者，依據這份國家賠償決定書，對廖友的賠償是從其被監視居住的第一天算起，這是一個進步，國內案例中對監視居住進行完全賠償的並不多。另外，從廖海軍將獲賠62萬餘元的精神損害撫慰金來說，合情合理，不算是多，但也不少了。
遷西縣警方的中止審查通知書
“這個國家賠償決定書僅是唐山中院就廖海軍一家三口人身自由方面作出的國家賠償，但遷西縣公安局對廖海軍一家三口的人身傷害的國家賠償，目前已中止審查，這塊最大的障礙就是遷西縣公安局不願為以前的刑訊逼供擔責。”李長青表示，2018年11 月，遷西縣公安局曾對廖海軍提出的國家賠償申請作出“1999年1月25日，本機關工作人員刑訊逼供造成廖友身體傷害的事實不成立”的決定，但經複議後，唐山市公安局於2019年3月15日撤銷了遷西縣公安局的“不予賠償”決定書，責令其依法重新作出決定。4月30日，遷西縣公安局作出國家賠償中止審查，其理由是在審查國家賠償申請期間，因有權機關未作出涉及侵權行為的法律結論，根據《公安機關辦理國家賠償案件程序規定》，自即日起中止審查。
父母已經去世，廖海軍是否可以代表父母向遷西縣公安局索賠？如果遷西縣公安局拒不賠償，最終起訴是否是唯一的辦法？對此，李長青表示，“如果行政複議不行，那就起訴，這裡邊沒有什麼最終辦法，最終的唯一辦法就是各種方法都要去試一下。廖海軍是父母的繼承人，當然可以代表父母向遷西縣公安局索賠。”
>>對話申訴者
警方不願賠償 我的案件永遠不會結束
案子徹底瞭解 考慮領妻女來西安散心
“我這些年掙的錢除了日常開銷都用來申訴了，我一家人這些年來怎麼也得花去幾十萬吧。現在是法治社會，但那也得看看是哪一類人在執法。如果遷西縣公安局不願賠償，我的案件就永遠不會結束。”
“平常都是妻子做飯，她主內，她沒有工作，在家看孩子；我主外，等於現在養家的經濟重擔都在我一個人身上。”
母親黃玉秀和廖海軍一家三口的合影
採訪中，華商報記者希望提供幾張幸福合照，廖海軍說女兒鬧著不太配合。“呵呵，有點小幸福，孩子搗亂不好好拍。”華商報記者注意到，只有提到女兒和妻子，廖海軍才會一掃憂鬱憋屈，洋溢著少有的幸福感。不知妻女帶給他的天倫之樂能否醫治他內心的創痛。
經常做噩夢 每天凌晨4點多就醒
華商報：340萬元國家賠償什麼時間兌現？父母已經過世，唐山中院的國賠決定書中約定怎樣賠禮道歉恢復名譽？
廖海軍：國家賠償決定書作出後有一個月的上訴期，過了上訴期後，就可以向法院申請。國家賠償決定書中有具體條款約定，應該在鄉村範圍內消除影響、恢復名譽，我想應該是召集新集鎮和新集村的相關領導和村民，以集體開會的形式公開為我的父母賠償道歉，現在這一點還沒有做。
華商報：聽說你見到警察會本能地抱頭蹲下，現在每晚必須借酒才能入睡，是這樣嗎？
廖海軍：是的，現在還是得喝酒才能入睡，我每天睡眠質量很差，經常做噩夢，現在每天4點多就醒，睡眠不足6個小時，昨天（5月3日）晚上11點多睡的，今天（5月4日）早上4點就醒了。我每天晚上都得喝白酒，就是一種普通的散白酒，也確實喝醉過，但不喝睡不著。以前剛出獄時見到警察就會抱頭蹲下，但現在不會了。
華商報：你還記得2011年4月從滄州監獄取保候審出獄後的生活嗎？
廖海軍：當時是取保候審，有一年的期限，只要出遷西縣，我就得寫申請，我寫過申請，但沒有給我簽字，後來取保候審到期後才允許我辦理二代身份證，生活處處受到限制。
華商報：如果沒有冤案，你會有怎樣的人生？
廖海軍：如果沒有冤案的話，我不會失去最寶貴的青春時光，也不會有現在的心態，我感覺失去了好多好多……我現在是什麼心態和性格，我也說不好，就感覺責任好大好多，我比較內向，也比較糾結，這也許是冤獄給我留下的內心創痛吧。
洗衣工是體力活 五一節一直在上班
華商報：你和妻子是怎樣結識的？她給了你怎樣的人生鼓勵？
廖海軍：2011年我和妻子是在QQ聊天時認識的，她是南戴河的人，後來她邀請我去北戴河玩，我就去了。當時QQ聊天時，我把我坐過牢等所有的情況都告訴她了，當時我還有皮膚病，滿身的紅點……她當時有點不敢相信，但她沒有嫌棄我，她這個人特別好，善解人意。她大我4歲，2015年結婚後，她對我當時調整心態幫助很大，我們有了女兒，因為考慮到明天的希望，我母親才給女兒取了“明希”這個名字。現在我的家庭很幸福，只是遺憾我的父母看不到這一切了……
廖海軍說做洗衣工很辛苦，每月能掙3000多元
華商報：洗衣工每月收入有多少？現在家庭生活壓力大嗎？
廖海軍： 我現在的租住屋離洗衣店有12公里，我每天7點半走，到洗衣店去上班，傍晚6點多到家，忙的時候到家還要晚一點。這個五一勞動節，我一直在上班。
廖海軍幸福的小家
做洗衣工是個體力活，工作很累，現在每月的工資是3000元左右， 感覺生活壓力很大，主要體現在我的案子的申訴和孩子方面，我女兒虛歲快4歲了，快上幼兒園大班了，孩子身體抵抗力不好，愛感冒發燒。
等賠償金下來想買門面房再買個車
華商報：340萬元如果拿到手你想怎麼花這筆錢？未來有什麼生活打算？
廖海軍：買個房子，買個門面房，買個車，給孩子買保險，再存點錢吧。我們現在是租房子住，就等賠償金下來好買個房子，我想在南戴河附近買一套三室的、大約130㎡的房子，還想買個門面房，先看看如果不做生意也可以租出去，有個穩定的經濟收入後再考慮其他的。現在雖然可以生二胎，但我不考慮再要一個孩子。
華商報：你平常還有啥個人愛好？喜歡旅遊嗎？
廖海軍：我現在也沒什麼愛好，喜歡看電影，一般都是看評分高的電影，也喜歡讀書，但很少看法律維權方面的書。出去旅遊是肯定的了，也許等案子徹底瞭解了，我會考慮領著妻子和女兒去西安旅遊散散心，我沒去過西安，去哪裡旅遊由我妻子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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