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孩,危险!我猛然抬头,发现前面的蒸汽机车头朝我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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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小孩,危险!我猛然抬头,发现前面的蒸汽机车头朝我冲过来

我躲在小胡同里的一块石头上坐着歇息,不敢上大街。

紧绷的神经一经松弛,再加上昨晚没睡好觉,脑袋直往下沉,肚子里饥肠辘辘。我打起精神拍掉身上的尘土,脱下解放鞋掀开鞋垫,从里面抽出十元钱,踱到一个角落里的小卖店,买了一盒洋火和四个面包。售货员一边找钱一边研究着我的“鬼头”,心想这孩子哪来的大票买东西,准是偷家长的钱挥霍的二流子!我低着脑袋走出小卖店,确信没人注意脱下鞋子,将剩余的钱又藏进鞋垫底下。

这一次我聪明了,不再贸然拿起面包大吃大嚼,怕哪个小流氓再钻出来抢走食物。我把面包揣进怀里,贴着胡同墙边走着,随时警惕追捕我的人出现。我走出胡同,瞎跑一气却跑对方向,风变得潮湿清凉,前面是一道防洪大坝,坝上挺立着一排高大的柳树,柳树下面是嫩江。我奔上大坝坐在一棵大柳树下,从怀里掏出面包狼吞虎咽,吃饱了,靠在树干上极目远眺。太阳照在滚滚滔滔的江面上,微风舒卷浪花,恍如满江闪闪烁烁的碎银。江水贴着富拉尔基绕个大弯向东流去,江对岸的大草甸子一望无垠。远处的铁路大桥上驶过一列火车,拖着一溜儿烟雾四下飘散。而在嫩江流过的岸边,是城市鳞次栉比的楼房和工厂林立的烟囱,烟囱里吐出黑烟,伞一样笼罩着城市的上空,一片迷迷茫茫。

我坐不住了,大坝上走来一些扛竹竿、铃铛竿的人,那是下班的工人们来钓鱼。我得找个地方睡一觉,以免引起钓鱼人的怀疑。我注意到铁路大桥的下面沿岸堆起一大溜儿坯垛,脱坯的人该下班了,为预防夜里下雨,正在往坯垛上盖苫布。我何不暂作藏身之处,钻进帆布底下过一夜。我走近坯垛,掀开帆布一角,趁不远处的钓鱼人不注意钻进去,接着又钻出来,我选择的这个坯垛还没干透。我又掀开几个坯垛,总算有一个干燥的地方栖身,从坯垛顶上搬下几块坯铺在地上做床,放下帆布钻进去。里面很闷热,几乎透不过气,我不得不掀开帆布一角透气。我躺在土坯上,像睡在农民的土炕上,可惜没有褥子,硌得腰板疼。我又搬下一块坯垫在头上做枕头,双手抱着后脑勺躺下。没能露宿野外,天做被子地做床,这已是很不错的住处了,既遮风挡雨又安全。

一阵奇痒使我醒来。

我坐起身子掀开帆布,天边隐现着几颗稀疏的晨星,有些蒙蒙亮了。我睡得太死,一晚上成为蚊子的美餐,浑身上下咬起疙瘩。我不断挠来挠去,挠得身上红一道白一道的。挠够了,掏出小鸡鸡背着风撒了泡尿,又蹲在岸边掬捧江水猛喝一气。远处,阵阵鸡啼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的烟囱冒起炊烟,我想趁清晨人少,天气凉爽该上路了。从富拉尔基直奔齐齐哈尔七十里路,而到榆树屯五十多里路,途中须穿过两座大桥。我不能沿这边江岸走,也不敢走公路,更不敢再去火车站了,唯恐那个警察四下围追堵截再把我抓住。我必须抵达荒无人烟的对岸,沿着那里的江边绕行,唯一的办法是穿过铁路大桥走到对岸。

我爬上防洪大坝,走上铁路桥口。桥上有一个检查路轨的中年人,披着大衣,戴着铁路员工的帽子,拿着小锤敲着路轨。守卫桥头堡的解放军战士也穿着大衣,背着步枪来回踱步。我怕他盘问不许我过桥,缩起肩膀低着脑袋,大步流星走上大桥,站岗的战士看我一眼,并没有问什么。我的身旁是横一道竖一道巨大的钢梁,脚下是一根根流满油污的枕木,桥高,悬在半空中,江上刮来晨风,走起来好舒服!

我只顾注意着脚下,一步踏着一根枕木往前疾行,想着下桥后的行动路线,到处都乱扔着废纸、破瓶子、烟头和撬开的罐头盒子。越过检查路轨的中年人,竟没有发觉迎面开来的一列货车。“小孩儿,来车了,危险!”后面有人喊叫。我以为他和别人说话,头也不抬地往前走。“那小孩儿,你不要命啦,快闪开!”后面的声音由于急眼改变腔调,吼叫起来。我猛然抬头,发现前面的蒸汽机车头朝我冲过来,尽管司机紧急刹车,巨大的惯性仍然带着列车向前驶去,车轮擦着铁轨蹿出一溜儿火星。

我回头扫了一眼,明白了,路轨与桥梁之间的距离极窄,仅一臂之遥。之所以铁路员工能上桥检查路轨,桥面每隔十几米有一处凸出的铁栏杆,犹如马路上的安全岛,可供工作人员躲避列车。假如不及时站在安全岛里,极有可能被飞驰的列车裹挟进去。我没有经验,离最近的一个安全岛尚有七八米远,想躲闪也来不及了。守桥的解放军以为我是常来常往的铁路子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才没有阻拦我上桥。何况我已呆若木鸡,脚底生根般抬不起来,身边是令人望下去眼晕的江水,我手足无措,眼看着车头向我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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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扯起我的后脖领,猛地将我抱向一边,两个人紧紧靠在大桥的钢梁上。火车贴着我们驶过去,在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烟尘,车身带起的疾风扬起我们的头发,我们的衣角。我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住,双脚离地,身体腾空,不由自主向列车一边靠去,要和它一起飞翔。车轮轰轰隆隆响着,夹杂着刺耳的刹车声,整个大铁桥都跟着轰鸣颤动,脚下的枕木在跳跃。那个中年人一只胳臂抱住钢梁,另一只手臂夹住我的腰部,我们的脑袋在跟着列车轰鸣,我们的身子在跟着大桥颤动。他瞪大眼睛,腾出一只手去够那疾风扬起的大衣下摆,以免被驶过的车皮卷进去。那只手一点点地抓住大衣下摆,成功收回来,就搂住我不松开了……那惊心动魄的十几秒钟,一个世纪般漫长,无穷无尽。他终于挺住了,让最后一节车皮从身边缓缓驶过去。

我们的周围又恢复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中年人舒口大气,松开我朝车尾挥动小锤。

“没事吧,伙计?”尾车上的一个人大喊。

“没事了,没事,走吧走吧,别误了点儿!”

“他妈的,养活孩子不叫养活孩子━━叫下(吓)人!”

尾车上的人探出身子,朝车头挥动手里的小旗,火车长鸣一声,喘着粗气加速离去。

我的心跳动着,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若经验老道的淘气鬼见自己惹下大祸,早趁大人搭话之际逃跑了。中年人转身看到我没跑,朝我的屁股踢过一脚:

“小兔崽子,找死呀,真出事,我怎么向你爸爸交待!”

我站在原地,扎煞着手。

“你还赖着不走干啥,滚!”

他扬起巴掌吼叫,巴掌却在空中停住了。

我知道他想吓唬吓唬我,想等对方出够气再道歉,没想到歪打正着。他反倒以为踢疼了我,我是个小无赖,不感激救命之恩反要讹诈他,找铁路的麻烦。“文革”期间,东北经常发生地方和铁路之间的纠纷,火车撞坏人或牲畜,特别是撞坏根红苗正的造反派就更不得了。被撞的人家纠集起亲朋好友围攻铁路局,要求赔钱道歉,漫天要价。你要不满足他们的要求,轻则殴打肇事的铁路员工,重则造成堵车停运事件。

“走吧走吧,一会儿又有车过来了。”他盯着我的“鬼”头,息事宁人。

我向他鞠个躬,抬腿跑下大桥,一直到走下江边还在后怕。

江这岸没有人,到处是天连地地连天的大草甸子,到处是被江水冲开的泡子,里面长满芦苇、水葱和蒲草。我走上一片沙滩,身后留下一长溜儿脚印。一旁是碧蓝碧蓝的微波荡漾的江水,一边是盛开着淡紫的黄的白的小花的草地,微风吹过驱走热浪,送过来一阵野花的馨香。

大桥离我越来越远了,远远望去还能看到穿过铁桥的火车,似一条长龙飞舞在云端中。日头越来越高,空气也越来越炎热,天空的蔚蓝和江上的蔚蓝都沉静不动,静得像在午睡。我走累了,扒下上衣搭在臂弯里坐下,想歇歇脚吃东西。我掏出小背心里的面包,略略犹豫又揣进上衣口袋里一个。得省着吃,我必须沿着江边绕老大个弯才能赶到榆树屯火车站,搞不好得在外面露宿了,谁知道走到哪儿才能弄到吃的,留一个作晚餐吧。面包在怀里揣过一晚上,变得干燥发硬,咬上一口掉下许多渣子,我慌忙用手接住送到嘴里,不由一阵辛酸。那个中年人“怎么向你爸爸交待”那句话,那么刺激我的神经!他又怎么能想到我小小年纪,本该受到父母的庇护,和其他孩子一样坐在课堂学习和生活。但我没有父亲,母亲也无法保护她的孩子,只得让我出来逃命!我吃不下去,吃不下去了。一头扑倒在沙滩上满地翻滚,脸埋在沙子里,双手抠进沙土,脊背起伏着抽泣起来。

太阳照在头顶,花草被阳光晒蔫了头,蒸发出一阵热浪。我的头发、脖子里全是沙子,汗水凝起沙土板结在一道,周身难以动弹,人又累又饿,没有力气。我抬起头来,发现那个咬过的面包扔在一旁,上面爬满了蚂蚁,还有几个绿头苍蝇围着飞来飞去,爬过去抓起面包抖掉蚂蚁。面包已经晒成面包干,况且被苍蝇叮过,我感到恶心,但它是我唯一的口粮,不能浪费。想了一想,我将面包放在水里涮了涮,以水为净。我就这样趴在沙滩上吃起面包,一边休息一边吞咽着泪水,直至眼角的泪腺流干,才拍打掉身上的沙子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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