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短篇小說:我便等著這一天,當年他替我挨的,我要還回去

古風短篇小說:我便等著這一天,當年他替我挨的,我要還回去


夢入雲海君已仙

作者/則音

古風短篇小說:我便等著這一天,當年他替我挨的,我要還回去

【楔子】

我和師傅在山上修道。山很高,從山頂的茅屋前往下看,只能看見一片白茫茫的雲海。我很好奇雲海之外會有什麼。我問過師傅,師傅伸手按住我的肩膀,眼神悲楚。她讓我不要再問,一輩子就在這山上也好。一輩子都和她在一起。

從記事開始,我就和師傅一起生活。修道的人,很少有女師傅帶著男弟子。所以師傅說帶我上山,不聽別人非議安心修道。每年都有人來看我和師傅。一撥人凶神惡煞,師傅從來不讓我見他們;另一撥是個斷了左胳膊的男子。他看見依偎在師傅懷裡的我,總會出好大一會兒神,然後看著師傅問:“紅衣,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男子的話是什麼意思。可師傅聽了,卻用亮晶晶的黑眼睛看著我,伸手撫摸我的臉,輕輕地說:“總得等下去。”

山上什麼都好,就是太寂寞,只有我和師傅兩個人。師傅每日不是一個人對著雲海發呆,就是給我講故事。師傅很奇怪,從小到大都只給我講一個故事。她講故事還有一個習慣,就是把自己代進去。我聽了,總以為這是師傅自己的故事。可師傅說不是,她說,這世上沒有來生,所以根本就沒有這個故事。

月光從窗戶漏進來,師傅的白衣拂過我的臉,她抱著我躺下,黑色的頭髮像霧一樣籠在枕上。我說我睡不著,師傅又開始說起那個故事。

【一】

清業帝君的名號在我們這輩小仙當中叫得是極響亮的。聽說他是整個天界唯一修得一百二十八根仙骨的人。我和固善元君總愛掰著手指頭算,清業帝君就算犯了天規也不怕,反正他有那麼多根仙骨,打斷一根還有一百二十七根。

我和固善元君是一同飛天昇仙的。想當初受雷劫時,我還承了固善元君一個人情。雷公很盡職,我很悲催。巨雷將我那十二根仙骨險些齊齊震斷。昏迷中似乎有人替我擋了一擋。我想一定是固善元君,這廝受雷劫前一直朝我拋媚眼。

我對固善元君說:“我才看不起那些仙骨七十根朝上的上仙們,成天拿鼻孔看人。”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和固善元君躲在瑤池的假山底下啃燒雞。我已經很久沒吃燒雞了,這次還是託固善元君的福。他隨太上老君下凡出差,偷偷給我帶了一隻。

固善元君清秀的眉眼透著鄙夷:“你也就這時候看不起他們。也不知道平時誰對著那些上仙流哈喇子。”

我瞪了固善元君一眼,抹了把嘴上的油說:“哼!清業帝君肯定沒吃過燒雞!”

“清業帝君才不稀罕吃燒雞呢!”固善元君朝我翻白眼。

我想了想,覺得清業帝君命運很可悲。一出生就是仙胎,沒嘗過人間煙火。自然也是沒吃過燒雞這等美味。

“話說,清業帝君回來了。”固善元君皺著眉毛,“聽說受了傷。”

“無礙,他有一百二十八根仙骨呢!”

固善元君終於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我腦袋上,惡狠狠地說:“你就是對人家修煉了一百二十八根仙骨有意見!”

我看著固善元君氣呼呼地招了祥雲飛走,抱著燒雞有些生氣。清業帝君是固善元君的偶像,這個我是知道的。我也知道,清業帝君是天帝的兒子,身份顯赫。我還知道,清業帝君這一次,是去鎮壓蠻荒八境的魔界叛亂。

【二】

人間有這樣一句話,莫在人後論是非。我是信的,等旨意頒下來我才信。司務處抽調一批小仙去清業帝君的明燁清境當差。小仙我的名號恰巧就在裡面。固善元君氣得要命,只掐著我的脖子搖晃我,拼了命想替我去。我只得淡定地告訴他,如果他能有法子穿著裙子抹著胭脂最後還不會被認出來,那他倒是可以替我去。固善元君死了心,默默地拿了一沓絲帕予我,叮囑我一定要祈得清業帝君的親筆簽名。

我揣著這一沓絲帕跟著一撥小仙就這樣去了明燁清境。

上仙就是上仙,府邸那叫一個富麗堂皇。我默默地伸出十個手指也愣是沒把明燁清境大大小小的房間算清楚。大概也是因為如此,我居然迷路了!

我四下看看,白玉欄杆,青玉桌椅,百色盆栽,外加欄杆外翻騰的雲海,以及雲海中隱隱可見的山峰。我大概闖進了清業帝君的後花園。

瞬間我就洩氣了,左右也沒見著能問路的人。反倒越走,周遭的仙氣升騰起來如同大霧,讓人更加辨不清方向。眼見著要迷死在這後花園裡,卻又隱隱聽見對話的聲音。

我順著方向摸索過去,不一會兒,霧氣盡散,豁然開朗。

梅樹錯落有致地擋住我的視線。我矮著身子從樹底下穿過,猛然抬起頭,卻看見一雙人站在梅影深處。男子身材修長,正低著頭手執玉筆在案几上描摹著什麼。旁邊有一女子手中託了一本賬簿似的東西,輕聲細語地說著話。

我正發愣,猜測二人是誰時,那男子卻已悄無聲息地抬起頭朝我看了過來。

登時我便吸了一口冷氣。倒不是這男子長得奇怪,只為了他那一雙眼睛。清清淡淡,卻含著雷霆萬鈞似的目光,凌厲萬分地朝我射了過來。我半張著嘴,沒膽發聲,好半天才強自鎮定,結結巴巴地假笑兩聲:“哈哈——兩位好雅興啊!”

“你是何人!膽敢隨意闖入此地!”那青衣女子提著嗓門兒就衝我喊了起來。語氣十分不善,且鄙夷。

我知道她鄙夷什麼。這仙界最低等的就是我這等只有十二根仙骨的小仙。看她周遭仙氣,便知道她的修為絕對在我之上。

我站直了身子,覺得人家問話若是不答豈不十分失禮?於是我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我乃朝儀元君。”思索片刻,又覺得到了人家地盤,有些近乎還是要套的,於是笑了笑,狗腿地道,“上仙也可喚我紅衣。”

“紅衣?”女子未語,那華服男子卻開口了。他看著我,原本凌厲的目光柔和起來,帶著隱隱的笑意。這樣一雙帶笑的眼睛,反倒讓我生出幾分熟稔之感,只覺得在哪裡見過他。他打量我片刻,說道:“確實夠紅,名副其實。”

我因他這話,將自己瞧了一遍,臉色登時黑了幾分。紅衣紅襪紅鞋,真正喜慶。

我尷尬地咳了兩聲,抬頭笑道:“二位好雅興!嗯,這梅林甚好,卻不知閣下畫得如何?”

男子說道:“看來,你倒是個懂畫的人,且來瞧瞧。”

我頓了頓,默默地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嘴巴,還是硬著頭皮過去了。男子讓開一步,我便站在他身邊。也不知是梅香還是怎的,染得身邊之人一身清清冽冽的寒香。

我盯著他的畫作,裝模作樣地皺了一番眉毛,又抿了一番嘴唇:“有詩可解。”

男子問道:“何解?”

我想了片刻,總算把固善元君同我說的幾句詩支離破碎地回憶起來,反正都是說花的,應當沒什麼問題:“譬如,一枝紅杏出牆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我自信滿滿地抬起頭看向男子,男子的臉黑得很好看。

他身旁的女子冷笑一聲,說道:“如今這雷公倒是越發懈怠了,這樣的人居然也能飛昇成仙。”

我一聽怒了,抬起頭瞪著那女子。

“你只會這一句詩嗎?”男子打趣道,只用一雙漆我想了想,又衝他吟道:“再譬如,自古多情空餘恨,留取丹心照汗青。”

男子倒是想忍,沒忍住,鉤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我原先覺得男人若是長成固善元君那樣清秀斯文,看著倒也舒服。卻未曾想,天界裡會有這樣的人物。初見他時,只覺得他威嚴凌厲,不可侵犯。可此時,他嘴角揚起笑容,腮邊竟有兩個小小的梨渦。華服上的暗紋流轉華光,襯得他額間硃砂痣越發殷紅,眉目清晰深刻。

硃砂痣……我頭暈了暈,有些站不穩了。

他伸手扶了我。我倒沒假裝柔弱,借勢倒在他的懷裡。

“帝君!”女子的聲音陡然響起。

我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看著那男子。不,我想應當是清業帝君,心中如擂鼓一般,慌亂驚怕。

我怎能忘了,我雖是沒見過清業帝君,可仍是聽說過,他是天界唯一一個眉間生有硃砂痣的仙人。

想必是壓到傷口,清業帝君面色發白。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淡笑道:“你不如來伺候我筆墨好了。”

【三】

三日之後,這幫忙換藥的差使落到我頭上,我才方知清業帝君受了多重的傷。原本傳說不過是被那魔君暗襲傷了一劍,傷口並不深,卻未想,竟然是深可見骨。我一邊幫著遞雲帛,一邊替清業帝君疼得齜牙咧嘴。

“我換藥,你倒是比我還疼。”清業帝君語氣裡帶著淺笑,抬起頭,額間硃砂痣晃得我出神。

我大約是明白固善元君為何如此崇拜清業帝君了。試想一個男人,他有權有財有地位,鎮壓得了叛亂,描摹得了梅花,說不定沒人的時候他還能入得了廚房繡得了牡丹。這樣的男人,難道就不值得另一個一無所有的男人去崇拜嗎?

“朝儀元君!”霜寧那尖厲的聲音一下子傳到我耳朵裡,我抬起頭茫然地看著她。

霜寧便是那日站在清業帝君身邊的女子。只不過是我弄錯了,那日她捧的不是賬簿,而是近幾日受雷劫飛昇成仙者的名單。霜寧修為確實在我之上,她已修得八十二根仙骨。但不知為何,她沒有自立門戶,反而跑到清業帝君府邸當起了女管家。

我連忙將雲帛遞給她。

換罷藥,清業帝君似乎有些疲倦。他讓房內一眾人退下,卻獨獨留下我。

我不明所以地低著頭,聽候差遣。

他如是說。

我抬頭望了一會兒天,默默地想,固善元君不是告訴我上仙都是不用進食的嗎?

於是我低下頭看著他,一副不甚理解的神色。“我餓了。”他如是重複。一雙黑眸定定地望著我。

我尷尬了一會兒,問道:“不如讓霜寧上仙來服侍帝君好了。帝君口味大概比較獨特,小仙愚鈍恐怕辦不好這差事。”

清業帝君翹了翹嘴角,似笑非笑。他站起身,這回換我仰望他了。氣勢上我輸了一大截,他盯著我,那眼神似乎在說“喲,讓你辦個差事你還東推西推,反了你了”。

我怕他將我這臉盯出倆窟窿來,於是只得硬著頭皮問道:“帝君想吃什麼?”

“燒雞。”他如是答道。

【四】

天界有養狗的養牛的,萬萬沒聽過有養雞的。

我覺得清業帝君在為難我。

我被打發出去找食材,漫無目的地在明燁清境亂逛。走久了有些累,於是我坐在石椅上愁苦地看著遠方翻騰的雲海。幾隻仙鶴落在我身邊,或梳理羽毛或扭頭看著我。我眼見著其中一隻仙鶴脖子扭得跟麻花一樣,計上心來。

仙鶴和雞的樣子長得差不多,大約味道也是一樣的吧!

我朝麻花仙鶴撲過去,一下子就把它撲到懷裡。它一點都不怕,仍是歪著腦袋看著我。烏溜溜的眼睛,讓我覺得有些恍惚,清業帝君也有這樣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你在做什麼?”

我扭頭一看,心裡想著清業帝君,沒想到他還真的來了。

我緊緊地抱著麻花仙鶴,說道:“小仙找不到雞,只能找來仙鶴代替一下。”

清業帝君臉色一黑,嘴唇抖了抖說道:“你果然是個大俗人。”

我心想,我可不是俗人,頂多是一位俗仙。

因為天界實在難做出燒雞,於是清業帝君帶我下了一回凡。

恰逢是人間的上元燈節。清業帝君怕我跟丟了,特意讓我抓住他的腰帶。我想清業帝君難怪會受到那麼多小仙的崇拜,除卻他的外在美,大約也因為他這菩薩心腸。

我們找到一處酒樓,點了三盤燒雞。清業帝君看著我,我看著清業帝君,然後又瞟了一眼桌上油亮的燒雞。

“帝君請用。”我嚥了口口水。

清業帝君眉目淡淡的,額間的硃砂痣被街上燈火照得散發出微微紅光。他不動,張開嘴巴說道:“你先用。”

既然帝君如此說來,我便也不再顧忌,甩開膀子吃起來。我手拿雞腿,忙裡抽空抬起頭看向清業帝君。他一身白袍,手執黑陶茶盞,神色淡漠地看著樓下的燈海。

他大概沒聽到動靜,於是扭過頭看著我。想是我的吃相太可笑,他牽起嘴角,梨渦淺現,露出了一絲暖暖的笑容。

我忘了咀嚼口中美味,只瞪眼看他。

清業帝君大約是被我這灼灼的花痴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低低地咳嗽兩聲,用手敲了敲我面前的盤子。我低頭,還有兩隻半的燒雞安靜地躺在那兒。

“帝君你不吃嗎?”

“我飽了,你吃吧。”他說。

我心想,上仙就是好,光聞燒雞的香氣就能飽。吃過燒雞,我和清業帝君逛了一會兒燈會。人間是熱鬧非凡的。我有些難過,清業帝君一出生便被天規拘著,寂寞地長大,大概是那樣清冷的天界才讓清業帝君變成如今這樣淡漠威嚴的樣子。

“你喜歡凡間嗎?”清業帝君如是問我。

彼時他側過頭垂眸看我,眸中是我小小的身影。我手拉著他的腰帶,被人群衝撞得站不穩。他見狀,執了我的手。我抬頭望他,只見他不自然地扭過頭,黑色的眸子裡亮晶晶的,映著燈火。

“我喜歡凡間。”我如是答道,面若桃花,心跳如擂鼓。

【五】

迴天界的路上,清業帝君依舊握著我的手。萬家燈火在我們的腳下,寒風在周身刮過。清業帝君問我冷不冷,我搖搖頭。手是暖的,全身便也暖了。

等過了三重天,我有些犯困,於是坐在雲端閉著眼。睡得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向後靠去。嗯,雲很軟很暖,還很香……像梅花香。

回到明燁清境,我卻被遣到大殿掃地。我手執掃把望天,不知道哪裡得罪了清業帝君。霜寧來傳達旨意時,趾高氣揚,顯得格外興奮。

她興奮大約是因為清業帝君身邊的女仙總算又只剩下她一人。

我還記得那天霜寧對我說的話,她說:“你一個區區十二仙骨的小仙,能被提拔到清業帝君身邊服侍,算是做了個美夢。現在夢醒,你也該做好你該做的事情了。”

我該做的事情難道是清掃大殿?我望天無語,心想真是天妒英才。

司陰星君當值,月色正好。我才掃完大殿,揹著掃把準備回到宿處。抬起頭看著燒餅似的月亮掛在很近的天邊,想著不能辜負這樣的好月色,於是決定隨便逛一逛。

逛著逛著,卻不知怎麼逛到了那一日初見清業帝君的梅林。梅花灼灼盛開,梅香清幽。我眼前陡然飄過一雙漆黑的眸子和一點殷紅的硃砂痣。這幾日我總會出神,那一點硃砂痣便像是烙在我心上一般,時不時地燙我一下。

我嘆了口氣,覺得這種感覺真是奇怪。

往梅林深處走去,果不然如那天一樣,仙氣如霧,越來越濃。我辨不清方向,正懊悔不應該往這邊來,卻突然就聽到頭頂有響動。抬起頭,撞上一雙黑眸。我聲音有些乾澀,尷尬了半晌,對著樹上的人說道:“帝君好雅興。”

“你只會說這一句嗎?”他衣袍垂下來,俯視我。我摸了摸鼻子,又問了一句:“帝君的傷,可好些了?”

“你自己不會來看嗎?”他依舊垂頭看著我。我罵了一聲娘,心想我一個十二根仙骨的小仙,豈是想看你就能看你的。天界等級森嚴,你高高在上,稀罕我一個小仙去看嗎?

我許久沒有回話,樹上的人嘆息一聲。他說道:“你被調去大殿,我並不知情。”

我聽他這話,心裡卻鬆了一氣,抬起頭看著他,說道:“小仙不敢勞帝君記掛。”

因是揹著月光的,我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色。他往旁邊挪了挪,問:“可要上來陪我一起賞月?”

上去就上去,我還怕著你嗎?

我丟掉掃帚,念個訣飛上去坐在他身邊。

他身上的凜冽寒香又朝我襲過來,我開始頭昏腦漲。

“我並非想要修煉一百二十八根仙骨。”清業帝君開口,說了這樣一句沒由來的話。

我扭頭看著他,他看著月亮。

“天帝的兒子若是不能做出些表率來,會遭人笑話。正因如此,從小我便被天帝關在九重天的十剎清境修煉。”他頓了一下,皺了皺眉毛接著說道:“十剎清境空無一人,我每時每刻都得面對虛空悟道。大約過了幾萬年的時光,才算是修成了一百二十八根仙骨。”

我心裡思索,十剎清境本來就是一片虛空。清業帝君身處此地,一個人想必是極寂寞的。而這種寂寞,還要獨自承受幾萬年……難怪,我只能修得十二根仙骨。

“ 那一百二十八根仙骨修成, 是不是也得受一百二十八次的雷劫?”我問。

“嗯,最後一道雷劫,我險些被震碎元神。”清業帝君雲淡風輕地說著,似乎說的內容與他無關。

我問道:“那帝君,你說,神仙有來生嗎?”

清業帝君扭頭看著我,表情有些疑惑:“什麼樣的來生?”

“就是……”我不知如何措辭,想了半晌,說道:“假如,最後一道雷劫你沒受住,那是不是就被震得灰飛煙滅?灰飛煙滅了,是不是就會下地府,進入六道等待來生?”

清業帝君沉思了片刻,說道:“想必是沒有的。我從未聽過,有誰灰飛煙滅還能再入塵世。嗯,大約神仙是沒有來生的。”

我撇撇嘴,說道:“肯定有來生在的。”

清業帝君看著我,問道:“為何如此相信?”

我笑道:“來生即是希望。若是灰飛煙滅,總會有人等著你重生。如果連來生都沒有了,那等待的人還有什麼盼頭?”

清業帝君笑道:“神仙的壽命那樣長,又有幾個會等待來生?

“你冷嗎?”過了片刻,清業帝君問我。我搖搖頭,卻打了個噴嚏。懷裡的絲帕悄悄地冒出個頭。清業帝君順手抽出來替我擦了一把噴出來的鼻涕。

我眼前黑了一黑,想,被固善元君掐死的結局必然是逃不掉的。

“你怎麼會隨身揣著這麼多絲帕?”清業帝君眼見著抽出一條又有一條,便饒有興趣地不停抽著,隨口問了我這麼一句。

我該怎麼回答?我說我有一仙友,十分崇拜帝君大人您。於是給了我這麼多絲帕,想讓您每條都給籤個名?

這麼二百五的行徑我怎麼好意思開口解釋呢?

清業帝君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大約是我這急得面紅耳赤的表情讓他覺得可笑了。我低著頭,結巴了半天索性不解釋了。

腦袋被人撫了一撫,我身體一顫,抬起頭迎著月光,眼前迷茫。嗯,今晚的月色格外撩人了些,害得帝君大人情不自禁地也想發春了。

“帝……帝君大人……”我結結巴巴,僵著身子。

清業帝君的笑聲淺淺碎碎地在我耳邊縈繞,他將手從我腦袋上移開,我方鬆了一口氣,卻被擁入散發著寒香的懷中。

我腦中空白了一會兒,微仰起頭,看見的卻是清業帝君額間那一顆殷紅的硃砂痣,在月光下流轉光華,熠熠生輝。

“我原本以為,身為上仙只不過是為了悟道修煉而存在於這個世間。直到遇見你時,我才知道,也才明白,為何凡人貪戀紅塵,大約離不開‘情愛’二字。”他輕柔d2摟著我,唇邊揚起一抹笑:“唯有此刻,我才體會到什麼叫做快樂。”

【六】

我想,帝君快樂,我便也是快樂的。

只是自那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清業帝君。直到霜寧奉清業帝君的旨意,將我打入天牢。

天牢裡一片虛空,我每日在此,隔一個時辰就要被雷擊一次。

雖說雷擊不比雷劫,但如此日日下來,我到底還是被擊得遍體鱗傷。

我心裡難過,覺得清業帝君那一日難道與我不過是逢場作戲?可這戲又是做給誰看?我雖說只有十二根仙骨,但到底還是個有自尊的仙人啊。

嗯,我這顆心,被清業帝君一手抓住。撩起春心的是他,粉碎春心的也是他。

不知道過了幾日,再次受雷擊時,我麻木承受,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昏迷之中,似乎有人在喊我。我勉力睜開眼,卻看見固善元君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紅衣,你感覺如何?”固善元君抖著聲音,他想檢查一下我身上的傷口。奈何傷口太多,實在有些慘不忍睹。

我眼含一把淚, 望著他說: “ 你怎麼現在才來啊?”

固善元君說:“我是昨日才知你被打入天牢的。”他又往我身上看了兩眼,從懷裡掏出兩粒藥丸餵給我吃,“這藥對傷口復原極好。”

我心想,再好的復原藥也沒用。新合上的傷口下個時辰又會被雷擊震開。

“我此番又承了你一份人情了。”我說。

固善元君看著我,納悶地道:“什麼叫又?你何時承我人情了?”

我望著他,心想這廝記性真差。“

受雷劫時,你不是替我擋了一回嗎?”

固善元君頭搖得像撥浪鼓,他說:“不是我。我同你一樣也只有十二根仙骨,勉強自保,怎麼可能會替你擋雷劫呢?”

他想了想,說道:“你大約不知吧?那一日你受雷劫時,清業帝君正好趕往蠻荒八境鎮壓魔族叛亂。見你受不住雷劫,他便伸手替你擋了一擋。聽說那一次,他被震斷了一根仙骨。”

我眼裡的一把淚流了下來,哽咽地問道:“那他身上只有一百二十七根仙骨了?”

固善元君覺得很奇怪:“你的思維方式果然和別人不一樣,我說的這段話裡,重點不是這個。”

我知道是哪個。清業帝君菩薩心腸,他看見一個小仙受不住雷劫,百年修為要毀於一旦,於是不忍心便替那小仙擋了雷劫。

“還有,我此次來是要帶給你一個消息。”固善元君神情嚴肅。他說,“天帝將霜寧上仙許給了清業帝君,不日就要大婚。”

我咧開嘴,卻沉默了。

固善元君盯著頭頂的虛無說道:“我此番來,一是為了看你,二是想勸你。你我都是小仙,是沒有資格同清業帝君那樣的上仙在一起的。你趁早死心吧……唉,紅衣,我知道你心裡難過。”

“我不難過。”我說。

“你不要嘴硬了。”固善元君看了我一眼,站起身對我說道,“我得走了。我會想辦法去見清業帝君一面,請他救你出來。”

“他怎會救我出來?他把我關在這裡……我算是明白了,把我關在這裡,我就不會妨礙他大婚了。他真是想多了……”

“誰說是帝君將你關在這兒的?”固善元君疑惑地看著我,“難道你不知,是天帝將你關起來的嗎?”

我錯愕地看著他。

【七】

固善元君走後,也不知過了多少日,我昏昏沉沉地睡著,隱隱覺得有誰正撫摩著我的背脊。溫暖的掌心撫在那些傷口上,很舒服。我往那隻手掌湊了湊,將腦袋也伸過去,說不定這隻手也能把我這頭疼治好。

“紅衣——”有誰在叫我?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清業帝君看著我,眼睛閃閃亮亮的。他似乎趕得有些急,額上全是汗;也有可能是闖進來的,臉上有傷。“我以為同我大婚的是你。”他如是說。

“我向天帝請旨要娶你為妻。天帝起先不答應,後來卻又不知怎的答應了。只是一直見不到你,天帝說是為了避嫌。方才我掀開那新娘子的蓋頭,才發現不是你。”他將我抱在懷裡,將面頰貼在我的面頰上。

我感覺到臉上有溼意。我不知是我的淚還是他的淚。

他慢慢地站起身,有些吃力。我問他:“你那根斷掉的仙骨復原了嗎?”

他瞧了我一眼,眼睛裡笑意深深:“你知道那日的事了?”

“你那日為何出手幫我?”

“那日——”他沉思了一會兒,腮邊梨渦淺現,“那日我看見一小仙受雷劫,明明就承受不住,卻一點也不害怕。我想,我應當幫她,她那麼勇敢。”

我將腦袋埋進他的懷裡,滿臉眼淚。

“如今,我只覺得,這一身修為不要也罷。”他抱著我慢慢往外走,“我活了那麼長的時間,修了那麼多的仙骨,可是如今,我才發現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低下頭問我:“如果我和你只做凡人,你願意嗎?”

他額間硃砂痣殷紅。這顆硃砂痣,已經烙在我心上,融進我血裡。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做朵雲都是好的。”我眨著淚眼看著他。

清業帝君笑得眉眼半彎。

我聽見耳邊大風呼嘯,又似乎有沸鼎人聲。

“你帶我去哪兒?”

“去一處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他如是說。說完,他便受了一擊。我被震得險些從他懷裡掉落下去。回頭一看,天兵天將朝這邊蜂擁而至。

“你不要害怕,有我在,誰都不能將你怎麼樣。”他看見我臉上的慌亂,低聲安慰我。

我不怕,我只怕你受到傷害。你的傷還未痊癒,手臂上的傷口想必又裂開了,那裡滲出大量的鮮血。我用手去堵住那不斷流淌的鮮血,卻是徒勞。

“你放手吧,我死了也就死了。你回去好好兒做你的帝君。為我這幾百年的修行,不值得的!”我哭著對他說。

他不放手,死死地將我抱在懷裡。

他的身體再度一震。我隱約聽見天帝威嚴無限的聲音:“你若不放手,我便連你一起打斷仙骨!滅盡修為!”

“你要相信來生。”我指尖滑過他眉間的硃砂痣,含著眼淚笑著說,“你只要等我,我們總會相見。”

“我不信來生,我不信!”他低聲喃喃著。

身後的人聲越來越近,眼前白光四溢,眼見著他的魂魄被震得快要離開他的身體,我如遭重擊,只覺得從心尖開始,全身都要被撕裂開。我嘶吼一聲,隱隱聽見固善元君的聲音,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我不知睡了多少年,總之是很長的時間。等我醒來之後,再也尋不見清業帝君。

我從不厭倦師傅同我說起這個故事,想來也奇怪。

那個斷臂的男子又來看望師傅了。他們以為我睡著了,便沒有走遠,只是站在茅屋前對著雲海談話。

師傅說:“那日還要多謝你,若非你攔了一把,我立時就會灰飛煙滅。只是你又何必為我斷了一隻胳膊?”

斷臂男子說:“那日他被打斷半數仙骨,投入六道重新悟道修煉。天帝還算寬容,等他渡過雷劫,會再度返回天界。”

師傅伸手撫了撫一朵白色的小花,垂眸說道:“我便等著這一天,當年他替我挨的,我要還回去。”

“你這又是何必呢?”

“何必?我這條殘命……熬到那時候,差不多也要灰飛煙滅了吧。天界的人若不是念在你當年捨身為我的情誼,也不會放過我。如今年年都來查看,大約還不知道,我已經找到他了。”

斷臂男子正欲開口,師傅卻打斷他:“你不必再來看我了。你的情誼,我會記在心裡,直到灰飛煙滅的那一天。”

斷臂男子不知為何流下眼淚。

我見師傅朝茅屋走來,連忙裝作還在熟睡的模樣。一雙手撫上我的眉間,我睜開眼望著師傅問:“師傅,灰飛煙滅了之後還能有來生嗎?”

師傅呆了一瞬間後,搖了搖頭。

我心裡有些難過,又問師傅:“那沒有來生,我要去哪裡找師傅呢?”

師傅嘴角含了一絲笑,眼神卻很悲傷,她說:“不要相信來生,所以不必來找我。”

我又問:“師傅,我是不是你找到的那個人?”

師傅搖搖頭,說:“不是,你只是個平凡人。你眉間沒有硃砂痣。”

那日之後,師傅便再也沒有同我說起那個故事。

又過了很多年,某一天清晨,茅屋外的懸崖雲氣翻湧。我推開茅屋的門,看見師傅站在懸崖邊。

她的白衣被晨風吹得不停翻飛,像一隻白色的鳥兒轉瞬間就要飛走似的。我有些害怕,喚了一聲師傅。

師傅回過頭看著我,眼裡滄桑。她說:“你不要等來生,不要來找我。”之後,她便張開雙臂投入了雲海之中。

自此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師傅,也沒有見過那個斷臂的男人。

她走之後,大概又過了三年。那批凶神惡煞的人來了,他們說雷劫已過,請我回天界。

茅屋桌上的那面銅鏡是師傅的東西,我將它揣進懷裡。無意中,我卻發現額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點硃砂痣……

古風短篇小說:我便等著這一天,當年他替我挨的,我要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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