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牯牛山(一)

词曰:

风雪牯牛山上路,天涯何处归程?前途难料腹中空。豺狼何曾惧,避祸躲“台风”。 忍将肝胆付昆仑,冯唐李广难封。欲笺心事与天公。行者无度牒,何处展鲲鹏。

风雪牯牛山(一)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作为一个浙江的知识青年,为生计所迫,曾经挑着一担木匠工具走天涯。湖南是我待的时间比较长的一个地方。有一次,我因为躲“台风”,曾经一个人冒着风雪,连夜行走90余里,投奔牯牛山林场。牯牛山是湘西北第二高峰,海拔1000余米。山高林密,常有猛兽出入。当年,牯牛山林场的知识青年曾经打死过一只金钱豹,此事登在当年的《常德日报》上。

上面这阙临江仙词,是我当时心境和处境的真实写照。应该说明的是,“冯唐李广难封”,并非我不知高低的敢以冯唐、李广自况。不过是自己觉得命运这只无形的手,对于人的生活经历实在是具有不可抗拒的影响力。

这里,有两个名词要向读者诸君解释一下:“度牒”——本来是古代出家人的一个证明材料,武松当年也是张青夫妻谋杀了一个头陀后,将他的戒刀和度牒一起给了武松,武松就因袭了行者的身份。当年,我也是挑着一担木匠工具在广漠的世间流浪的一个行者,但是我没有证明材料,所以,随时有可能被当作盲流抓到收容遣送站。“台风”也不是现在所说的自然界的台风,它在那个时代有特殊的含义——就是每逢节假日,就要组织大规模的赶外流人员的行动,在民间,这被称为“刮红色台风”。(现在知道,这个政策,源于1961年中共中央批准公安部《关于制止人口自由流动的报告》,当年,可能是为了制止农村人口到城市乞讨而制定的政策。后来,就一直因袭下来,直到文革,就愈演愈烈,包括知青也不能自由流动——在节假日就动员知青“在农村和贫下中农一起过一个革命化的某某节”。2003年,孙志刚以生命为代价,结束了《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很多知青朋友应该都有这个经历:在春节或者其它节假日,即使回家探亲,也必须有公社、大队的证明材料,而且必须到居委会、派出所登记,否则也算外流人员。居委会的“革命老太太”会经常光顾你的家门,动员你返回农村干革命。因为我曾经有过一次进收遣站的经历,所以,对此避之唯恐不及。

风雪牯牛山(一)

1976年12月31日,距离77年元旦只有一天了。当时,我正在湘西金矿的一个矿工家里做木匠,有人通知我,可能要刮“台风”了,要我提前做好准备。刘福林建议我到牯牛山林场他弟弟刘湘林处避避风头。牯牛山林场在桃源县茶庵铺区境内,湘西金矿在沅陵县官庄境内。刘福林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下车后,我就乘车离开了湘西金矿。

不知道是刘福林告诉我的地址错了还是我记错了,我下车后,问当地人去牯牛山林场怎么走?当地人告诉我,我已经错过了下车的最佳地点,此地去牯牛山林场还有九十多里路。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心想:不就是九十多里路嘛,走就走,又有什么关系?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我抖擞精神上了路。

风雪牯牛山(一)

走了三个多小时,就开始上山了。人烟和村落渐渐地稀少起来。天上也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小雪。冬天,天黑得早,天渐渐地暗了下来。因为没有估计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所以,我连干粮都没有带。寒冷我倒是没有觉得,但是,肚子却咕噜噜的叫起来了。好在路上已经铺上了一层雪,借助雪反射的光线,还依稀能够看见路和周围的情况。

早就听说牯牛山有野兽出没,听老百姓说,经常有豺狗咬死老百姓的牛。据说有三四只豺狗就可以咬死一头牛:它们分进合击,其中一只豺狗咬住牛的屁股,一下子就把牛的肠子拖出来了,然后就可以吃牛了。老百姓在牛不见后,去山中寻找,往往只找到被豺狗掏空肚肠、身体残缺不全的牛。牯牛山的黑山,更是一片原始森林,本地老百姓也不敢单身进入黑山,因为经常有毒蛇猛兽出入;毒蛇有五步蛇、眼镜蛇等等。有老百姓言之凿凿的说,曾经看见过脸盆大的癞蛤蟆。

我不敢去老百姓的家里借宿或者买吃的。我就在老百姓的柴火堆里找了一根杂木棒,在手中掂了掂,觉得还趁手,就继续往前走了。

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希望能够有一两只野兽出来,让我试试手段。

路很长,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梳理自己以前的经历。

风雪牯牛山(一)

本来,我的木匠手艺已经学有所成,在绍兴找了个不错的工作——在绍兴一中当维修木匠。每天的工钱是1.8元钱。这个概念是什么情况呢?这么跟你说吧,那个时代,在城里的一般学徒工,每个月的工资是18元,三年后出师转正,每月工资29元,再过个几年,工资加到34元。一般工资加到每月45元钱,就要是一个对本职工作非常熟练的技术工了。所以,我当时基本上可以每个月挣钱四十多元,以绍兴当时的物价水平,应该可以过得比较滋润了。我为什么会不远千里从绍兴来到湘西金矿做事呢?是因为几个月前,我收到湘西金矿刘福林的来信,说他要结婚了,希望我能够去帮他打家具。为朋友帮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前面词里所说的“忍将肝胆付昆仑”的感概的出发点。

我于1976年9月初到达湘西金矿,很快就在湘西金矿打开局面。因为当时,湖南城乡的一般家庭普遍没有什么多的家具,即使有,也只有一些像平柜、老式双开门高柜这样的家具。我给他们打的家具是流线弧形的三开门高柜,中间装一个扇形的镜子,右边是一个挂衣柜;五屉柜我也改进了——左边下面是三个抽屉,上面是两块玻璃的推门,可以看见里面的茶具或者其它装饰品,右边是一个柜子,中间装隔板,以利于一般的家庭放棉絮等等稍微大点的东西。在年轻人中间——特别是准备结婚的年轻人——非常受欢迎,因为中间的那块扇形穿衣镜,确实比较新颖,让那些爱美的新娘子在前面可以顾盼生姿,凸显她们窈窕的身材、凹凸的曲线。高柜右边的挂衣柜也比较受欢迎,因为湘西金矿的年轻人相对比外面的人有钱,一般,男的准新郎总要准备一套毛哔叽的衣服,因为穿上去挺括,可以让新郎倍显精神;新娘也要准备几套的确良衣服,色彩鲜艳,让新娘花团锦簇,更加漂亮。他们的这些高级衣服,经女主人熨烫后,用衣架挂在挂衣柜里,省得放在箱子里压出褶皱来。她们觉得这种高柜既新颖又实用。

风雪牯牛山(一)

我在湘西金矿做木匠,待遇是这样的:每天一包烟,客气一点的家庭提供的是洞庭牌香烟(三毛钱一包),一般家庭就只能提供常德牌、五岭牌、飞鹤牌香烟了,红桔牌(一毛三一包)、经济牌(八分钱一包)算低档烟,一般家庭是不用来招待师傅的;包吃包住1.8元钱一天。工作不算辛苦,当年年轻力壮,工作效率还是可以的:高柜按定额是一十二个工一件,我一般不紧不慢的六、七天就可以完成;五屉柜的定额是六个工,我两三天就完成了。这样,既给主人家节约了招待费和工钱,我本人的收入也不差。所以,当时我在湘西金矿还是比较受欢迎的。经常有两家人争抢我去做工的现象发生,这么说吧,有个年轻矿工,听说我过年要回去,他有点着急,就说:“我可以先预付工钱,来年你只要来做工就行了。”我受欢迎的程度,可见一斑。

风雪牯牛山(一)

湘西金矿的年轻人,家里本来就有下放知青或者喜欢和知青来往(牯牛山林场在茶庵铺境内,湘西金矿的年轻人一般下放在牯牛山林场),所以,湘西金矿的“青年哥哥”和茶庵铺的知青交往比较密切。加上茶庵铺的一些知青帮我吹嘘,说我有什么功夫,弄得不少年轻人想跟我投师学艺——不是学木匠,而是学武艺。弄得我有点啼笑皆非——殊不知我的这些三脚猫功夫,曾经给我惹下了不多不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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