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别经年,再见到当年的老班长时,他已是上尉军官。

小说:一别经年,再见到当年的老班长时,他已是上尉军官。

趁着薛小高饭菜未妥,罗雪生讲起了落马滩的往事。

建国之后不久,以谢尔德曼等人为首的匪徒2000余人在木垒、奇台等地发动暴乱,杀害党政官员,抢夺枪支粮草,被部队迅速歼灭大部,剩余匪徒逃入了阿尔泰山,当时编制还是阿山军分区的官兵与骑兵团和新疆军区警卫团联手剿匪,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边疆地区的安宁。

在罗雪生还是新兵时,就陪着一位老人进入山区寻找过战友的尸骨。

当年剿匪时,老人是汽车排驾驶员,进入山区后车辆被陷,车上的官兵借来牧民的马匹追击匪徒,却误中埋伏,他的两名战友壮烈牺牲,当他等来支援赶到时,现场惨不忍睹。其中一名战友本是刚做了手术,腹部伤口未愈,被残忍的匪徒剥开肚子,肠子扔了一地,连生殖器也被割下塞入嘴中。另一名战友衣服被扒光,惨遭割喉。他们悲伤之余怒火中烧,将战友的尸骨匆匆掩埋,便追向深山,直到所有的匪徒被俘获和击毙。

多年后,阿勒泰建起剿匪烈士陵园,已经退伍回家的老人想起了还埋在山中的两名战友,便坐了半个月的火车来到阿勒泰,进山寻找当时埋葬烈士的地方,然而事过境迁,加上地貌的改变,这一找竟找了数日,最终无功而返。

老人没有罢休,每年都来,连队的战士帮他找,驻地的牧民帮他找,终于在第六个年头,找到了一位哈萨克族青年,原来他的父亲曾经为两位烈士守了一辈子的墓,直到离世。

老人在一处荒芜的土包前号啕大哭,直到烈士遗体被从坟墓中挖出,迁往烈士陵园。

“那两名烈士牺牲的地方,就是这里。”罗雪生指着前面的落马滩,语带伤感。

褚斯山回到连队时已是下午,还没进连队,就远远看到连门前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指导员许啸,另一个定是霍劳甲无疑了。

霍劳甲四十出头,穿一套随随便便的运动服,两鬓已经尽白,脸上倒是和年轻时相差不大,仍旧是一脸的褶子。看到褚斯山他咧嘴一笑,像极了枯树上的裂缝。

“老班长!”褚斯山快步上前,扶住他的双臂,看向他时已是满脸激动:“我写信您不回,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来看看!想你们了!”霍劳甲说着拍拍腿:“现在行动也方便,本来想着去那仁看你们的,指导员说你不让去,非要回来。”

褚斯山这才去看霍劳甲的双腿,老班长装假肢的事他曾在电话里提到过,这时看来确实效果不错,走动间不仔细看,都难发现真假。

许啸打断了两人的话,笑着说道:“连长,咱去里面说吧!老班长难得来一次,我从哈兰别克那里买了只羊,晚上借他的地方,咱请老班长回味一下阿尔泰羊肉的味道。”

褚斯山冲他投去感激的一眼,扶着霍劳甲向连队的营区走去。

虽然行动自如,但毕竟是假肢,褚斯山不想他走得太久,在营区里稍稍转了一圈便回到了接待室。

“你的信我收到了,真没想到。他命这么大!”霍劳甲刚一坐下,便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满是懊悔和伤感。

褚斯山在对面坐下,见许啸关了门离开,才说道:“张天海确实死了,公安部门的法检结果确认无误。”他在信中并未提及发现张天海尸骨一事,是以霍劳甲并不知情。

这个消息倒让霍知甲瞬间懵了,他迟疑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褚斯山帮他倒了杯茶,递到跟前,缓缓地说:“我们抓到了他两个手下,根据描述和他之前的行事手段,确是张天海无疑。然而事实上,我们也的确发现了张天海的尸骨。”

“怎么回事?”霍劳甲问。

褚斯山摇头:“不知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褚斯山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霍劳甲又叹了口气:“陆奈还好吧?”

“挺好!”褚斯山点点头:“我把当年的事告诉他了,让我意外的是,他倒没说什么。”

霍劳甲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了,他的犟脾气倒也改了不少。其实还是你干得出色,不论这个干部身份是怎么来的,起码你得到后,就没辱没了它。”

褚斯山道:“可能是知道来之不易吧,才更加珍惜。”

霍劳甲认可般地点头,说道:“我挺对不起陆奈的。我知道他只是为了八两,才一直追寻当年的事儿,有些事我不能说,又不太会撒谎,这才一直躲着他,想必他恨透我了吧?”

“怎么会?”褚斯山说:“都是您的兵,谈不上恨的。其实,陆奈追寻的真相,我也一直在寻找……”

霍劳甲一愣,继而缓缓低下了头,半天后才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霍劳甲的故事很长,有些内容褚斯山也很熟悉,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讲一遍。

“我当新兵时,因为性格比较内向,经常被新兵连的同年兵欺负,许多老兵对此都是不管不问,只有一个新兵班长例外。那时候他并不是我的新兵班长,而是在带别的班,有次在戈壁滩上进行战术小竞赛,我代表我们班跟他们班的新兵比赛,速度慢了输给了对方,我们班长一枪托砸到我背上,骂我笨,他站了出来,拉开班长,当场脱掉了我的棉衣——我实在是太笨,战术动作的要领没领会,别人都是用小臂着地往前爬,我却一直都是用肘关节支撑身体,戈壁滩上的碎石头早已把我的肘部磨破了,棉衣的袖子上浸满了血,和皮肉连在一起,脱都脱不下来……”

“他很和气的跟我说,能吃苦、能拼命是好事,但也要动脑子,不然吃苦是没意义的。那天零下二十多度,他替我跟班长请了假,带着我在戈壁滩上练起了动作要领,直练到我完全学会,才发现他连手套都没带,手上冻得通红,还磨破了好几处……新兵下连前,我本来是要跟班长留在团里的警卫侦察排,但我鼓足勇气找到他,说要跟他干,请他带我去他的连队。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他的连队很苦很累,要玩儿命的。我说我不怕,只要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怕。”

“我如愿以偿地跟着他到了这里,白哈巴,这个让我幸福又痛苦的地方。他对我很好,像哥哥对弟弟那样,我知道自己笨,所以工作起来特别的拼命,我只想能留下来,跟他多干几年。有次他带我去执勤,我自作主张改变了观察地点,却不小心踩中了猎人的捕兽夹,腿差点夹断,他背着我跑回了哨所。第二天医疗车上来接我时又被大雪堵在山前,而我又发起了高烧,他就背着我一步一步地跑到了医疗车跟前,让我及时得到手术,保住了一条腿。我记得,我趴在他背上时,虽然寒风呼啸,但身上暖洋洋的,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踏在雪海里的每一步,我就一直数着,一直数到6955步时,才被军医接到了车上。我睁眼看他时,他满头是白白的霜花,像极了一头白发,他呼着粗气,朝我挥着手,嘴里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所以……”褚斯山开口道:“后来你就给那段路命了名,叫十二里雪海。”

落马滩草垫连绵,一个连着一个的青草垛子密密麻麻,中间偶有波光潋滟,行走其上倒像是走桩练功,泥沼深浅不一,落下草垫后果难料。

薛小高中午又是自创了两道山珍,一道是蒸糯米鸡腿,单兵给养锅里自带蒸屉,上面铺上洗净的柔软松针,鸡腿早已腌好,用事先煮透的糯米裹了,蒸了足足半个小时,掀开锅盖,糯米的甜香和松针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另一道是他在附近采挖的野菜,颜色不一,形状各异,切碎了加上鸡蛋做了道野菜炒饭,美其名曰“彩虹炒饭”,每人半碗,再喝一碗山泉,端的是惬意。

薛小高特意留了两个糯米鸡腿和一盘炒饭,用白纸盛了摆到落马难前,对当年牺牲的前辈略表祭奠。

“满足啊!”西日阿洪拍了拍肚皮,习惯性的发表“饭后感”,冲着薛小高恭维道:“副指导员英明,把你安排到我们这一组,荒郊野外要吃这么讲究,非薛大厨不可啊!”

薛小高一乐:“这算啥,等咱抓到了海豹子,我给大家伙儿做一桌那仁版的‘满汉全席’!”

“听听!听听!”西日阿洪叫起来:“满汉全席呀!也就咱薛大厨有底气说这话。到时候我一定先饿上三天,饭桌上畅开了吃。”

西日阿洪的话逗得大家放松了不少。罗雪生这才下令收点行装,牵马进入落马滩。

因为密集的草垫子,骑马进入危险系数相对较高,军马一旦失蹄,连人带马可能都会陷入泥沼之中。官兵人在前、马在后,踏稳了一个草垫再寻找下一个草垫,虽然缓慢,但相对要安全得多。

陆奈一如继往的走在前面,第二位的李方酬跟他保持了四五米的距离,以防前面军马受惊后,整个马队都乱起来。虽然从落马滩走过多次,但陆奈依旧不敢大意,迈出去的脚踩在草垫子上,用力踩踩,确何踏稳了,再找下一个落脚点。

草垫子远看密集,走起来才发现距离不一,最近的两个紧紧挨着,远一点的得跳起来才勉强够到。这时陆奈就遇到了这样的状况,他脚下的草垫子大小如磨盘,踏上去稳稳当当,可两侧都是泥沼,左前方最近的草垫子足有一米多远。

陆奈停了停,叮嘱大家小心,然后后退了半步,把马缰绳松到最大限度,这才快速上前一步,用力一跃,稳稳踏在了那个草垫上。

人过去容易,军马过去就有些迟疑。见九两停住不动,陆奈扯了扯缰绳,九两却不见跳动动作,径直踏向了草垫外侧的泥沼。

“小九,危险!”陆奈喝着,却为时已晚,九两左前蹄踏入泥沼,根本来不及再抬起来就陷了进去,连带着整个马身栽入了泥沼里面。

九两通人性,但毕竟也只有六七岁儿童的智力,这一下掉进沼泽,顿时慌了,摆动身体想挣扎起来,但沼泽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越是挣扎陷得越快,眼见他四脚都已被泥浆吞没,翻出的泥浆散发出腐枝烂叶的阵阵恶臭。

“陆奈,快让九两停下,别跳了,咱们拉它上来。”罗雪生紧急喊道。

陆奈吹起木哨,连续发出几阵嘀嘟的声音,然而许是害怕至极,九两根本不听口令,反而挣扎得更频繁了。

这片沼泽深浅还不知道,陆奈不敢冒险,拽了拽缰绳没能拽动,竟然跳回刚才的草垫,一脚踏入泥沼,伸手抱住了九两的脖颈。

“陆奈,你干什么?”罗雪生大惊,跳入沼泽,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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