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這個國家最著名的詩人聶魯達一樣,智利的新生代建築師們對「不純粹」情有獨鍾

和这个国家最著名的诗人聂鲁达一样,智利的新生代建筑师们对「不纯粹」情有独钟

智利南部小城康塞普西翁(Concepción)的城郊山上,矗立著一座 18 米高的塔樓,在桉樹和松樹的映襯下,這棟矩形混凝土建築顯得格外突兀。一條坑坑窪窪的道路兩側林立著一棟棟不起眼的兩層民宅,道路的盡頭便是這棟塔樓,它在鬱鬱蔥蔥的山坡上俯瞰這座城市。方方正正、大小不一的窗戶點綴著塔樓外牆,看起來就像是填字遊戲裡的黑格。這棟建築稜角分明,有著硬朗的幾何線條,外形與發射井或瞭望塔相近,遙望著南方的比奧比奧河。智利曾淪為西班牙殖民地並受其統治近 300 年,這期間比奧比奧河便是智利與南部未被征服的馬普切民族(Mapuche)聚居地的界河。不過,這棟建築其實是一對夫婦的居所兼工作室:他們便是 45 歲的建築師 Mauricio Pezo 與 42 歲的建築師 Sofía von Ellrichshausen。二人的建築事務所 Pezo von Ellrichshausen 是智利創新建築實踐團體的一部分。此團體倡導的地區美學觀念在影射粗野主義的同時,又遵從智利得天獨厚的地形。

Pezo von Ellrichshausen 建築事務所的作品 Casa Cien(字面意思為 100 家)因其位於海拔 100 米的高度而得名。Casa Cien 的樓層面積不大,整個塔樓被分割成不對稱的空間,由 7 層臥房和三個不同層面的辦公空間組成。層疊交織的垂直體量,宛如迷宮一般複雜。狹窄的手工雕刻智利柏木螺旋樓梯將塔樓與底層平臺上的廚房和起居室相連。夫婦二人採用鋼筋混凝土打造外牆,再動手鑿開外層鋼筋,這一過程被 Pezo 稱作

「美學破壞」。這位建築師的童年時光是在距離康塞普西翁 2 小時車程的郊區度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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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zo von Ellrichshausen 事務所設計的混凝土塔樓 Casa Cien,矗立於康塞普西翁的一座山上,是這對夫妻的居所兼工作室

一月的南半球正值盛夏,有天晚上 von Ellrichshausen 對我說:「我們剛開始建造這裡的時候,鄰居們都很震驚。」Pezo 說:「如果你站在樓前,就會有人上前問你,『這是什麼?』」「有一次,一個人停下問我們,『這裡以前是什麼?』這個問題提得更好。」von Ellrichshausen 補充道。她是在阿根廷的度假小鎮巴里洛切(Bariloche)長大的。

智利北鄰阿塔卡馬沙漠,東鄰安第斯山脈,西鄰太平洋,以與世隔絕的極端地理位置著稱:這裡雖然不是茫茫荒野,但確實就處在荒野邊緣。16 世紀初,印加人佔領了今天智利的北部區域,使其成為隔離秘魯富饒的人口密集區與南部原始森林的屏障。西班牙人長驅直入,將領土擴張至康塞普西翁。直到 19 世紀初,那裡仍被用作防範馬普切人的要塞。墨西哥與秘魯盛產貴金屬,為國家帶來了大量財富,西班牙王室在這些國家以前哥倫布時期的遺留文明為基礎建造了大量建築。可是,智利的貴金屬資源卻相對匱乏,因此這裡的建築通常都簡陋粗糙,地震頻發也導致建築頻頻被毀。即便是智利的上流社會也往往會捨棄華麗的外表,而選擇簡單實用的建築結構。舉個例子,康塞普西翁最古老的建築只能追溯到 20 世紀 50 年代。

智利地形狹長,從北至南全長約 4302 公里,從東至西的平均橫跨幅度僅約 177 公里。這裡地形雄偉壯觀,但土地貧瘠,岩石海岸眾多,山巒起伏,可居住面積較小。每隔幾年,這個國度就會遭遇一場讓農村地區蒙上火山灰的火山爆發,一場將一座城市夷為平地的地震,或是一場使海岸線進一步向陸地推進的海嘯。智利女詩人、首位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拉丁美洲作家 Gabriela Mistral 在她的首部詩集《絕望》(Desolation,1922)中寫道,智利是一個「海水入侵山巒」的國家。她還將智利的天空比作「一顆浩瀚無際、開闊的心,充斥著苦澀。」詩人聶魯達是繼她之後第二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智利詩人。他在奠基性詩集《大地上的居所》(Residence on Earth,1925-1945)的第一卷中寫道:「我的生命與大地間密不可分的聯繫/顯然難以征服、不甚友好。」在同一時期,他曾主動請纓,以榮譽外交官的身份在海外活動。其間,他於 1935 年發表了一篇名為《走向不純粹的詩歌》(Toward an Impure Poetry)的宣言式作品,並在其中寫道:「人類存在的永恆滲透著每一個層面,這是我們所追求的詩歌,彷彿被酸性物質或人的勞動侵蝕過一般……」

最具代表性的新式智利建築正如聶魯達筆下那不純粹的詩歌,不願順從地形,交融其中

,而是要濃墨重彩地彰顯人造特色,強調粗糙感,時而也帶有超現實主義色彩。它們沿臨海懸崖或山腳而建,宣告對一片土地的主權,宣佈人類在這個「難以征服、不甚友好」的世界上的存在,刻意迎合自身不完美中所蘊含的天然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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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 Smiljan Radic 的《直角詩歌之家》,客廳內飾有玻利維亞雪松木材,一扇鋸齒狀天窗嵌於其中。Marcella Correa 打造的雕塑作品「素描」懸於上世紀 60 年代的椅子和一張面朝壁爐的全套沙發附近

雖然智利在 30 年前才在國際建築界嶄露頭角,但

現代主義建築早在一個世紀前便在這個國家出現了。1930 年,Eugenia Errázuriz(智利現代主義倡導者、巴黎時尚領袖)委託法國建築大師柯布西耶為其在太平洋岩石海岸設計了一棟居所,此處距離聖地亞哥西側僅需幾小時的行程。彼時,柯布西耶拿不到進口材料,所以不得不放棄了偏愛的鋼筋混凝土,在本土木材搭建而成的房屋結構上採用了從當地採集來的巨礫和卵石。在屋頂設計上,他一改附近村舍屋頂的傳統樣式,創造出當地建築史上的第一個蝶形屋頂。這個創意後來在世界各地的現代主義建築中得到了廣泛應用,尤其是加州的城郊農場。雖然柯布西耶為此設計的藍圖最終付諸東流(由於 Errázuriz 擲重金大量購入朋友畢加索的作品,最後只得宣告破產),但是 Maison Errázuriz 這棟建築的設計理念卻在智利設計史上首開將鄉間住宅用作實驗場地的先河。

在聖地亞哥,建築師 Sergio Larraín García-Moreno 與 Jorge Arteaga 共同設計了智利的第一棟現代主義建築 —— 體塊感強烈的圓角 Oberpaur 大樓。20 世紀 50 年代,García-Moreno 將以包豪斯派為靈感的課程設置納入當地智利天主教大學(Pontificia Universidad Católica)的教學大綱。這座智利最負盛名的建築大學引入此課程後,類似的開明項目便開始在當地流行起來。早在 1960 年的大地震侵襲智利南部之前,這個國家已經拉開了理性、有社會意識的現代主義帷幕,使其成為重建的建築語言。20 世紀 60 年代中葉,Copelec 大樓在南部小城 Chillán 落成,它有著沙漏形的立柱與形似射箭孔的窗戶,是典型的柯布西耶式建築;聖地亞哥的富饒飛地 Los Leones 則建成了聖所本篤會修道院。

這兩棟建築標誌著智利現代主義運動發展到了巔峰。

但是,隨著 1960 年代末經濟開始下滑,這段建築創造的繁榮期也日漸式微。1973 年,在美國勢力的支持下,Augusto Pinochet 推翻阿連德政府上臺並開始了軍政府統治,便宣告了這項運動的徹底終結。Larraín 的孫女 Cecilia Puga 現年 57 歲,是聖地亞哥的一位建築師,在 Pinochet 統治晚期完成了學業。據她回憶,那個年代,開發商偏愛的建築師都對現代主義嗤之以鼻,因為這個流派與左翼有著密切關係。他們更推崇仿喬治亞風的三角形屋頂和美式商場建築。智利天主教大學著名教授 Rodrigo Pérez de Arce 則表示:「這個政權的眾多罪行之一就是不重視文化。」

在軍政府統治期間,智利天主教大學的課程體系逐漸從實踐向理論轉變,並開始出版雜誌和雙年刊。「沒有作品時,就開始出版這些東西。」Fernando Pérez Oyarzun 解釋道。他曾任該校美術與建築學院的院長,不久前被任命為聖地亞哥國家美術博物館的館長。1990 年,軍政府統治垮臺,智利開始開放貿易。海外流亡人士紛紛從墨西哥、歐洲和美國等地回到智利。20 世紀 90 年代初從智利天主教大學畢業的建築師們逐漸嶄露頭角,開始從事建築設計實踐與理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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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cilia Puga 在 Los Vilos 市 Bahía Azul 設計的房屋由三個典型房屋形狀的混凝土盒裝結構組成(其中一個倒置,放在另外兩個上方)。燈籠出自 Isamu Noguchi 之手,蝴蝶椅則由 Knoll 設計

後獨裁統治一代的第一件重要作品當數 1991 年落成的一棟鄉間屋舍。這棟屋舍由 Mathias Klotz 設計,位於荒蕪的沿海漁村 Tongoy,距離聖地亞哥北端約 400 公里。它是一棟外觀方方正正、簡簡單單的木結構建築,給人以輕盈之感,面朝大海,孤零零地守望著沙灘。這棟極簡風格的建築以及它拒絕融入周圍環境的態度至今依然被眾多青年建築師視作設計的準則

,這其中便包括現年 36 歲的建築師 Cristián Izquierdo。他在 2016 年完成了作品「Casa Morrillos」:這是一棟建在沙丘上的週末度假屋,距離 Tongoy 北部只有 15 分鐘的行程,居住者是一對來自聖地亞哥的老夫妻。

Casa Morrillos 和 Tongoy 的那棟屋舍一樣,彷彿失重一般被架在半空中:看起來就像一個來自異域的物品飄落到了海邊。這是一棟純粹的智利松木建築,由來自附近城市 Coquimbo 的木匠大師搭建而成,它的建造過程遇到了柯布西耶設計 Maison Errázuriz 時受到的類似限制。然而,和前輩作品不同的是,極簡風格的 Casa Morrillos 是朝向四面八方開放的:它佔地面積 200 平方米,72 扇白色木門採用特殊化工染色工藝,可抵禦從外牆湧進來的強大腐蝕性風沙;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不只有太平洋還有內陸的乾旱山地。柯布西耶以那些服務於生活的「機器」舉世聞名(他曾說過:「房子是用於居住的機器」),可是Izquierdo 卻說 Casa Morrillos 是「用來觀賞的機器」

沿海岸一路向前,約 2 個小時就能抵達公路盡頭,與那裡相連的土路通往僻靜的沿海露營地 Bahía Azul。繞過一棟棟木瓦小屋和規整的玻璃建築,就會看到一扇純金屬門,那便是 Cecilia Puga 於 2002 年在 Bahía Azul 為她母親設計的一棟房舍。它棲身於遮天蔽日的大樹間,打破重力束縛,採用鋼筋混凝土,以倒置的方式呈現 Klotz 與 Izquierdo 的設計所彰顯的失重感。

Puga 最初的想法非常簡單:她想要建造一棟足以供自己五個兄弟姐妹居住,而且無須過多打理的房子。Puga 花了幾周時間開車沿中央海岸尋找合適的建造地點,從南部的 Santo Domingo 黑沙海灘到 Los Vilos 漁村北部遍佈仙人掌的 Huente lauquen 懸崖,走過了 400 多公里的路。途中,她看到了沿深褐色山地而建的火車站遺蹟,還有更北邊海灘上那些樸實無華的定居點 —— 那是銅礦工人自己用膠合板和硬紙板製成的,有時只用一晚上就能建好。這是低收入群體在對他們自己的土地與大海宣誓主權,一如許多年來富人們所做的那樣。一排排整齊的定居點令她回憶起 2007 年在得克薩斯州 Marfa 小鎮看到的 Donald Judd 雕塑。

在最開始設計 Bahía Azul 的這棟房子時,她也和前輩們一樣採用最基礎的形態:正方形主架構搭配三角形的屋頂,就如同孩童畫筆下的房子。她採用混凝土是因為這是一種維護成本很低的材料,可以抵禦海風日復一日地侵襲。隨後,她建造了 3 棟一樣的建築,總佔地面積達 210 平方米。在進行挖掘作業時,Puga 發現土地整體比較平整,並沒有明顯的坑坑窪窪,於是她開始嘗試為這三棟建築設計不同的形態。最終,她試著將一棟建築倒置,然後放在另一棟的上方。她對我們解釋道,在這個地震區,這種「走鋼絲」的設計正是為了體現對「建築脆弱性的凸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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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Los Vilos 附近,普利茲克建築獎得主 Alejandro Aravena 最近完成了一棟度假屋的設計。度假屋由三塊傾斜相依的混凝土體塊組成,在山頂俯瞰著海岸

沿著海灘向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看到一片叫作 Ochoquebradas 的區域。51 歲的建築師 Alejandro Aravena 在那裡設計了一棟更加精簡的房舍。在25年的職業生涯裡,他將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公益住房與城市規劃項目中去。但是,他和他的公司 Elemental 卻在 2012 年接受了開發商 Eduardo Godoy 的委託,建造了這棟建築,原因是開發商基本不限制他們的創作。Aravena 說這個項目「讓我們有機會去問『在房子里居住是什麼感覺?你能將生活精簡到什麼程度?』」

這棟位於 Ochoquebradas 的住宅面積為 280 平方米,沿佈滿青苔的岩石峭壁懸空而建,是 Aravena 設計的第三棟獨棟房屋。它由三塊龐大的體塊組成,分別呈水平狀、垂直狀和向後傾斜狀(向巨大的垂直體塊方向傾斜,但並未完全貼合),就像是在遠古時期被地震席捲過一樣。整體建築彷彿是來自失落文明的紀念碑遺蹟。這棟房舍遠離公路,位於一座貧瘠、岩石陡峭的山下,從遠處一眼望去,一時都難以分清它的大小和年代:你可能會覺得它尚未完工,也可能會覺得它正因年久失修,日漸破敗。用來澆築壓印混凝土結構的松木板最後被拿來裝飾在內牆上。垂直塔樓裡的臥室如同僧寮一般樸素,樓下的起居區域視野開闊,大海景觀一覽無餘,沒有歐美多個地區的法律要求必須配備的陽臺或欄杆。傾斜的混凝土建築發揮著類似煙囪的作用,整體是中空的,不設房頂,內部的庭院中央擺放著一個火爐。當每一扇牆體都打開時,海風就會肆無忌憚地湧進室內,抹去室內與室外之間的界限。這棟房舍採用先進的工程技術,但不失原始樸素之感,宛如一棟穴居建築。

Ochoquebradas 位於環太平洋地震帶上,其坐落於懸崖之上的地理位置和傳達出傾頹、衰敗之意的形態,都代表著 Ochoquebradas 對這種環境下自身脆弱性的默認。在過去一個世紀裡,地震的威力阻礙了智利建築師們的創作,使他們不能像巴西建築大師尼邁耶或墨西哥建築師 Félix Candela 一樣創造出挑戰地心引力的恢宏建築,也無法像美國一代巨匠諾依特拉和賴特一樣設計出那般不堪一擊的透明感建築。Aravena 說,智利的地形意味著那類建築根本無法在這裡落地;薄薄的牆壁和纖細的立柱會因地面震動而破裂。他補充道:

「我想知道哪些事情是在這裡能做而在其他地方不可企及的。在智利,做一些原始簡單的設計是我們萬分憧憬的事情。」

直到政府統治倒臺之後,智利這些迷人的建築設計才引起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但其實,這個國家早在幾十年前便開始了國內建築的重大實驗,地點就位於距離 Ochoquebradas 150 公里遠的南部海灘上。1970 年,瓦爾帕萊索天主教大學(Pontificia Universidad Católica of Valparaíso)建築學院與科研機構的領袖們在與該校同名的港口城市瓦爾帕萊索(多砂礫、氣候宜人)購置了一片 1600 畝的沿海土地,成立了一個名為「開放城市」(Ciudad Abierta)的公社,並在這裡將他們的激進理論付諸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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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stián Izquierdo 於 2015 年設計的房屋,位於 Coquimbo 附近的 Playa Blanca。這棟松木結構建築坐落於溼地前的沙丘上,有四個側廳、三間臥室和一個客廳

「開放城市」的創辦者包括藝術家、詩人、建築師等幾個群體。在最初的二十年裡,他們對其他學派不聞不問,也不關心當時軍政府統治引發的動盪,而當時關押不同政見者的 Ritoque 集中營離公社所在的海灘僅有 5 公里遠。這樣的冷漠也引發了爭議。強調集體生活的「開放城市」成為了某種烏托邦式建築的試驗場地,崇尚觀察與即興創作,而非遵守形式主義的秩序。這裡的成員致力於瓦解不同藝術形式間的界限,以詩歌為出發點,並將建築視作雕塑。

在成立將近 40 年後,「開放城市」依然尚未完工。14 棟可居住建築(包括工作坊、會議大廳和房舍)中有些已找到長期用戶,有些則間歇投入使用——它們都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傲然挺立著。這些樓宇用木材、帆布和磚塊修建而成,繁複的設計中不乏渾然天成之感,宛如風向地圖一般。La Alcoba 是 67 歲的教授、建築師 Patricio Cáraves Silva 的居所,那裡的天花板宛如獨木舟的船體向上翻起,窗戶的設計與外面的景緻無關,而是為了採光。這棟房子和 Izquierdo 的設計一樣,朝向四面八方開放。Silva 說:「如果一棟建築有一個正面,那其他幾個方向的正面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有些人在想某種東西時只考慮它的一面,這種想法是最不符合自然規律的。」

瓦爾帕萊索天主教大學的想法從未在「開放城市」以外的其他任何地方得到過充分落實。但是智利天主教大學的 Oyarzun 卻表示:「這些想法最終滲透到了智利的每一所建築學院中。」Puga 在 Bahía Azul 設計的那棟建築最出名的地方便是對地心引力的挑戰精神,雖然「開放城市」並沒有展現這種精神,但其建築的最終形態也是在挖掘過程中不斷衍變而來的。Casa Cien 的樓層面積比 La Alcoba 的更加有限,但它同樣利用有限的材料創造出了震撼的室內設計。新一代智利建築師更關注現實而非文學化的抽象,但是正如 Oyarzun 所說,他們的作品傳達出「瓦爾帕萊索天主教大學試圖賦予建築的詩意維度」。

出自 Smiljan Radic 之手的「直角詩歌之家」(House for the Poem of the Right Angle)最能體現這種綜合性的特質。現年 58 歲的 Radic 出生於聖地亞哥,父母均為克羅地亞裔。過去 20 年間,Radic 在 Vilches 的同一片土地上修建了 2 棟房屋,還另外翻新了一棟建築。Vilches 是一處位於安第斯山脈邊上的田園村落,他的伴侶、雕刻家 Marcella Correa 的父母數十年來總是在那裡度過夏日的週末時光。第一個項目叫作 CasaChica,誕生於 1996 年,那是一棟 24 平方米的玻璃房,位於山坡上的兩面石牆之間。第二個項目叫作 Casa A。Radic 以家族那棟始建於 20 世紀 60 年代的 A 字形小屋為基礎,將前面及後面的牆打通,使其對周圍的森林開放,並將其置於一個與斜坡相連的平臺之上 —— 就像 2008 年這棟房屋竣工之時,Radic 在一篇文章中所寫的那樣:「如此一來,如果你願意,也可以騎馬進去。」四年後,在 Casa A 被 2010 年的一場地震摧毀後,Radic 便建造了「直角詩歌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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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dic 修建的另類黑色建築,坐落於 Vilches 叢林深處

一條人跡罕至的蜿蜒小道通往密林深處。當你從這條小道走到那片土地上時,首先映入眼簾就是一棟透明小屋的閣樓,小屋的牆板是用聚碳酸酯製成的,而閣樓是 Radic 與 Correa 的小女兒畫畫的地方。走過一小片空地,你便會看到靈動的「直角詩歌之家」矗立在小屋對面。20 年來,這棟複雜的建築體從最初的正方形變成三角形,最後變成了今天的樣子,一個難以言狀的多面幾何體。這棟房子面積僅為 185 平方米,是一片私密空間,設計既新穎又帶有神秘色彩,充分彰顯了 Radic 的想象力。室內的牆體、地板、天花板統一用玻利維亞雪松裝飾,因此屋裡散發出濃郁的樹脂味道,令人感覺彷彿置身於樹洞一般。Radic 的這棟建築與 Aravena 和 Puga 的設計一樣,是對自然的人為干預,而非其自然發展的有機結果。但是,它的形態雖然乍看之下令人難以捉摸,卻與 La Alcoba 的風格更接近:鮮活、靈動,並且仍在衍變之中。

Radic 在他發表的文章中寫道:「藝術與建築毫無干係,正是這樣的涇渭分明促成了中規中矩的藝術家與建築師的合作。」話雖這麼說,這棟房子的名字卻出自柯布西耶設計的一系列平版畫與相對應的詩歌。柯布西耶在其中一首較為後期的詩中寫道:「我是房屋和宮殿的建造者;建築的設計就是生物的創造。」正如 Radic 設計的房子一樣,智利的建築也在不斷演進著:從平坦地面上的普通方形房舍到挑戰地心引力的雕塑形態,有時甚至是對邏輯的挑戰。然而,儘管它們的外表偶爾會顯得光怪陸離,但其實設計師們都在追求簡潔、透明感、嚴謹的模式與極簡的風格。

樸素的 Casa Gallinero(字面意思意為雞舍房)無疑將這種透明感發揮到了極致。這棟建築位於 Florida 村莊裡的一個緩坡上,距離康塞普西翁東側有 1 個小時的行程。從外表看來,Casa Gallinero 與典型的鄉村房舍別無二致。它整體呈長方形,面積為 140 平方米,四角用支柱撐起,懸空於地面;兩側的短邊用玻璃製成,長邊則用波紋狀的白色塑料屋頂材料搭建。白天時,你可能會把它誤認作小窩棚或動物飼養圈,此類建築在這片農田區很常見。可是,當夜幕降臨時,室內燈光便會穿透透明的牆面,整棟建築便宛如燈籠一般散發出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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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塞普西翁 Casa Gallinero 的室內裝潢,由已故建築師 Eduardo Castillo 設計

2001 年,時年 29 歲的已逝建築師 Eduardo Castillo 設計了這棟建築,取代他父親 Juan 於 70 年代初親手搭建的簡單小屋。Castillo 從父親那裡學會了木工活(Juan 曾為兒子的同事 Radic 打造過一些傢俱),便想要設計一棟可以由父親親手建造出來的房屋:這棟房屋不光要高效、經濟、實用,而且最終的形態還應能體現出建造者的特色。Castillo 來自智利農村的一箇中產階級家庭,這意味著他處於邊緣地區的邊緣。他設計的 Casa Gallinero 與 Puga 或 Aravena 設計的那種牢固的獨棟房屋截然不同,甚至和與他合作密切的 Radic 的作品也不盡相同(這三位建築師均在聖地亞哥的同一棟樓中設有辦公室)。然而,曾在智利天主教大學教過 Castillo 的 Oyarzun 說:「Eduardo 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這類建築的實質性邏輯:以系統化的方式去做最簡單的事情,就能創造出詩意的效果。」

2004 年,Castillo 寫下一篇名為《構造》(Texturing)的隨筆,文中探討了「貧困的細節」「經歷歲月洗禮的建築」,還有不可避免的衰敗與死亡。這也是建築與建築師最終的歸宿。文已過半,他引用聶魯達發表於 70 年前的宣言,呼籲人們去感知「人類混沌的不純粹」。新生代智利建築師們的作品或許有著千差萬別,但他們創造的不純粹的建築卻與聶魯達倡導的不純粹的詩歌相契合:建築的主體留下光陰的痕跡,它們知道自己和我們一樣終將湮滅。「矛盾之處在於源自災難的生命,那正是我所尋覓的建築。」Castillo 如是寫道。

和这个国家最著名的诗人聂鲁达一样,智利的新生代建筑师们对「不纯粹」情有独钟

攝影:Jason Schmidt

製作:Patricio Mardones

翻譯:有譯思 鄒靜玉

編排:Antoine 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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