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娶奶奶那年,奶奶十六歲,爺爺只有八歲。長篇小說《墩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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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迎親隊伍奔薛莊

鐵蛋叔掐住爺爺的腰身,雙手凝力,將他託上馬背的竹椅,又把他的雙腳分別套進馬背兩邊的繩釦。

爺爺坐在竹椅裡,雙手把著扶手,脊背倚著靠背,試了試穩當,突然破涕為笑,小眼神兒閃出激動的光芒。見爺爺開了心,一行人打馬起轎,叮叮噹噹地向著薛莊出發。

魯中地區有一座古老的縣城,是為益縣。爺爺跟著爹去縣城的同福茶樓聽評書的時候,先生就在評書裡不止一次地提到過這裡。縣城西去三十里有一座挺拔獨俏的山峰,喚作金斗山,金斗山下有一個小山村,名為薛莊。

薛莊不大,也就幾十戶人家,零零星星地散落在金斗山南麓,金斗山頂有一泓泉水順著南山坡流淌而下,叮叮咚咚,常年不涸,匯聚到村南的一座石砌小池塘裡,池塘碧波盪漾,清澈見底。村民們的日常用水便是從這裡汲取。

村口有一口老井,雖然井水旺盛,卻很少有人去搖支在井口上的轆轤。所以,那架轆轤常年閒置,轆轤滾子周圈兒泛著一堆綠苔毛。一塊大青石砌在井口,周遭剌滿了道道深深的繩痕,因為長久不用,長滿了綠油油的苔蘚。

古井右側有一盤大石碾,因為頻繁使用,碾砣子和碾臺上壓出了一個個不規則的小窩窩,若麥粒兒大小,密密麻麻的排列著數也數不清。

圍著石碾一圈的青石路面,因了推碾的人多,踩得流光錚亮,像一輪滿月。這是村子裡唯一的一座石碾,平常總是忙得不可開交。村民們都是挨著號兒地等著碾糧米。本來村子裡就這麼幾十戶人家,按說不會這麼忙,碾米麵倒是很快,用不了一個時辰也就完成了,費勁的是摳搜塞在碾砣和碾臺細窩窩裡的米麵。主家拿著改錐摳搜,一摳就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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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井的左側有一棵大楸樹,五個大人手拉手剛剛環抱過來,樹心是空的,能容得下一個孩子爬上爬下。樹枝卻是遒勁有力,竄出無數新枝條,舒展著墨黑的葉子,閃著幽幽的光亮。老井右邊有一處小廣場,場子不大,由西往東一遛緩坡,是鄉親們春收秋獲用來打場曬糧的所在,逢年過節還會在場子北側的高臺上唱京戲、扭秧歌、盪鞦韆。

這個風景如畫、仿如世外桃源的小山村,就是奶奶出生的地方。

其實,奶奶的村子跟爺爺的村子離得並不遠,就隔著那座金斗山。奶奶從小在這片山坳里長大,對鄰里八村的事還是知曉的,她知道自己嫁的這個人是雙莊豆腐匠劉老豆家的獨生子。劉老豆老來得子,四十多歲才生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視為掌上明珠。劉家的豆腐生意傳了三代,日子過得也算寬裕。她還聽說劉家世代單傳,到了爺爺這一輩,已經是三代獨苗了。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走到薛莊村口小廣場的時候,老楸樹那裡正有幾個孩子在樹上玩耍,見了迎親的隊伍,都從樹心裡滑下來,也加入到了隊伍裡湊熱鬧。

二嬸採過一個孩子,往他手裡塞了一塊糖,笑嘻嘻地問:“娃兒,知道梁夫子家怎麼走嗎?”

娃兒指指南邊的一座朦朧欲現的小石屋,大聲回應:“知道,知道,我給你帶路。”說著,蹦蹦跳跳的頭前兒跑了。

二嬸領著一幫子人跟在後面,踩著高低不平的碎石子路,趟過了幾條旱溝,遛過幾條曲曲折折的灣沿小道,走了大約有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一座破爛不堪的石屋後面。領路的娃兒朝裡一指:“就是這裡。”

二嬸順著娃兒指的方向往南看,見石屋的東邊貼著牆根有一條尺許寬的小道,小道的東邊是一個又寬又深的大旱灣,灣底蔥蔥郁郁地長滿了一些雜生樹木。小道很窄,窄得剛剛能容得下一個人過去,轎子和馬匹實在無法通過。

二嬸一擺手,招呼所有人停下,鐵蛋從馬背上抱下爺爺,山柱爹也放下了轎子,一行人下步走了過去。

二嬸側著身子,面朝著院子,一直橫著往前走,她魁肥的身板子走在如此窄路上實在是憋屈,青石牆上幾塊凸出的石稜,如刀片一般鋒利,毫不留情地將她前胸的衣服剌出了一道口子,隱隱約約露出了貼身的紅肚兜,二嬸疼得撇撇嘴,表情痛苦地低下頭,從大拇指上撕下一塊粘黏著指裂的膠布,放在嘴巴里哈了幾口熱氣,黏在了衣服豁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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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牆頭並不高,只達到二嬸的腹部,她索性將大胸脯託在手裡,橫著身子往前挪步,邊走邊打量著這座院子,院子裡的一切一覽無遺,院牆只有這一面,其餘兩面都是用高粱秸紮起來的籬笆牆。北邊有一間低矮的茅草屋,窗戶是橢圓形的蓋頂,上面釘著一塊灰色的塑料紙。屋門低矮,並沒有半塊門板,其上懸掛了一塊窄窄的紅棉布。如此低矮的屋門,像二嬸這樣的魁肥的身板子,看樣子不使勁低著頭是塞不進去的。

院子裡空蕩蕩的,正中擺了一把竹藤椅,藤椅上躺了一個清瘦的男人,他一手握著一把小茶壺,一手捋著下顎尺許來長的山羊鬍須,閉著眼睛,正在那裡旁若無人的高高吟賦:“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瘦男人正念到這裡,二嬸一步邁進了院子,大喊一聲:“親家——”二嬸嗓門高,冷不丁一嗓子,把梁夫子手裡的茶壺嚇得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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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子似乎不為所動,眼睛都沒睜開,嘴巴里繼續嘟囔:“蛙聲一片,蛙聲一片……”他嘟囔了好幾遍,卻怎麼也想不起下文,這才氣惱地睜開眼,蹬了二嬸一眼,沒好氣地說了句,“不像是蛙聲,倒像是炸雷聲。”

二嬸聽不明白他說的話,只顧著自己的事,胖臉憨笑著,對著梁夫子又喊了一句:“親家,俺們是來娶親的,快叫侄媳婦出來吧!”

梁夫子白了她一眼,又把慵懶的眼睛閉上了,悠悠說了一句:“急能急出個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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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夫子,也就是奶奶爹。其實他的年齡並不大,也就是四十來歲,一身破衣爛衫,蓬鬆著一頭亂髮,蓄著尺許長的山羊鬍須,看上去倒像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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