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娶奶奶的那年,奶奶十六歲,爺爺只有八歲。《墩兒》6

第六章:迎親

爺爺娶奶奶的那年,奶奶十六歲,爺爺只有八歲。《墩兒》6

梁夫子在一旁扶著椅子腿,隨著隊伍著急地往前走著,上了年紀,腿腳不靈便,有些喘。梁夫子能親自去送閨女,這是出乎劉老豆的預料的,不然,肯定也會給他綁一頂轎子抬了去。本來,奶奶爹是不必辛苦這一趟的,墩兒二叔家的哥哥可以代替了奶奶爹去的,奶奶爹不放心,他不是不放心墩兒,是不放心劉老豆答應給他的那兩麻袋苞米還有四罈子杜康老酒,更何況跟著去了中午還能美酒佳餚的吃一頓,娶媳婦的這桌子酒菜那可不是胡亂糊弄的,那得大魚大肉的端上來,這樣的好事奶奶爹是不會便宜了別人的。奶奶爹想著,吧唧了幾下嘴,狠狠嚥了一口唾沫,然後美美地捋了一把山羊鬍須。他已經一個月零五天沒喝到酒了,沒酒喝的日子他算得清楚著呢,最近手頭拮据,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哪裡有閒錢買酒喝。他就安慰自己,好酒好肉都攢著呢,攢著這一頓喝個足,吃個夠。

梁墩兒,你這可是嫁了個好人家,為父實為欣慰,嫁了人可別忘了本,如若掛念你的妹妹們,為父幸甚,奶奶爹操著夫子的口吻跟奶奶搭訕。奶奶爹知道奶奶一直煩他,所以說話的時候也故意打了個彎兒,他沒說多照顧一下我,而是說多照顧一下妹妹們。奶奶爹知道奶奶心疼她的妹妹們。沒想到奶奶硬生生地回了句:好好說話,不然別說,聽著刺耳。奶奶高昂著頭,筆直著身板子,疊壓著雙腿坐在轎子上,她緊閉著那兩片用紅紙漂得鮮紅的薄嘴唇,沒搭理他。她恨爹。爹本來是個落地的秀才,倒也識文斷字,卻整天遊手好閒,前幾年娘去世以後,他就更加不務正業,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賭錢,撇下她們姊妹六個,無依無靠,整天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而這個男人,卻是不聞不問,根本就沒有當爹的樣子。奶奶爹見奶奶不搭理他,不再自討沒趣,捋著山羊鬍,把剛才在院子裡被二嬸嚇忘了的那半截詩詞又吟誦了下來: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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轎子突然顛簸了一下,奶奶身子一晃,握著綢子的那隻手不由的鬆開了,她一伸手,從路邊的高堰上擼了一把野山菊,她把菊花舉到鼻尖,閉上眼睛,很陶醉的嗅了嗅,用指尖撥撥遮擋視線的紅圍巾,攏攏垂在前額的幾縷髮絲,掐下最豔麗的那朵黃菊花,輕輕插在髮梢,動作很優美。然後美美地抬起頭,手遮涼棚,半眯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眺望著金斗山頂的那座小廟宇,長長地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呼了出來,一臉的陶醉。

接親的隊伍去薛莊的時候,走的是金斗山東邊的羊腸小路,回來的時候,走的卻是山西邊的相對寬一些的大路,等於圍著金斗山轉了一個整圈兒。這是娶親的一個規矩,不能原路返回,這叫:不走回頭路。

所以這個時辰,奶奶抬頭看,朝陽、廟宇、奶奶的視線,三點正在一條直線上,光暈染紅了山巔上那座精緻的小廟宇,把它的輪廓勾勒得紅彤彤一片,閃閃金亮,熠熠生輝。廟宇旁邊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挑著無數個七彩的光圈圈,奇妙的變換著,豔麗無比。今天是個好日子,奶奶這樣想著,心裡總算是舒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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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家在雙莊最南邊,站在爺爺家的門口向南看,是一片諾大的場院,這裡早先的時候本來是一片雜樹林,後來被人清理出來,碾成了平整的場院,麥秋兩季收穫,鄉親們便在這裡打場曬糧。場院的北邊有一道土堰,也一塊平整了,逢年過節,便有好者在上面唱京戲,扭秧歌。爺爺的院子很大,周遭都是大房子,青石底座,青磚牆體,青瓦蓋頂,透著古香。西偏房的窗戶底下,有一架石磨,是爺爺爹做豆腐磨豆子用的,據說是從爺爺的爺爺那一輩傳下來的。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座石碾,比奶奶村裡的那座石碾小一些,也是青石壘砌的碾臺,青石的碾砣子,泛著青幽幽的光澤。那時候,在村子裡能獨有這麼一座石碾是了不起的事情。算得上是有錢的大戶人家了。石碾的後面有一口窖井,井口上蓋著一盤廢棄的石磨,是冬儲蔬果用的。站在爺爺家的院子裡向上看,能看到整個雙莊村的全貌,因為雙莊村正在一道山腰上,一家緊挨著一家,一戶疊壓著一戶,前家的院子連著前家的屋頂,後家的屋頂連著後家的院子,以此延續,一直漫延到黑山腳下。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幅豎立起來的三維立體圖畫,煞為壯觀。爺爺的村子很大,有五百多戶人家,三四千口子人,是當地有名的大村子。

奶奶爹把奶奶送到爺爺家裡,自然就成了座上賓,劉老豆單門獨戶,沒有兄弟姐妹,便親自陪他喝酒,兩人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中間是一張大方桌,上面擺好了熱氣騰騰的美酒佳餚,奶奶爹坐的是東邊的正位,劉老豆坐在西邊的副位。劉老豆端起了一杯酒,舉到奶奶爹的跟前,說:梁老弟,果然是夫子行為,言出必行啊。劉老豆話音未落,奶奶爹早就端起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他早就等不得吃喝了,只是聞著這滿桌子酒菜的香味兒,就能把他饞出個鳥來。

劉老豆看在眼裡,只是笑笑,他端起酒盅,也把酒灌了下去,然後指指桌子:親家,請便。

奶奶爹夾起一個圓圓的燻肉丸子,填到嘴巴里,形態誇張地咀嚼著,下顎的那縷山羊鬍須,像是一支握在書法大師手裡卻一時不知怎麼下筆的毛筆尖,在那裡胡亂地擺動著。

梁夫子嚥下那口丸子,又端起了一杯酒,看著劉老豆說:劉老兄,咱倆成了親家,以後免不了來討擾你了。

劉老豆也端起了一杯酒,微微一笑,說;梁老弟,這個沒得說。就看你女兒的肚子爭不爭氣了,如果給我們老劉家生一個兒子,我每年送你兩罈子酒,如果生了兩個,三個、或者更多的小子,我一天送你一罈子酒。梁夫子來了精神頭,把酒一飲而盡,眼睛瞪得雪亮:親家,你說的是真的?隨後,他朝著內屋高喊了一聲:墩兒,聽到沒有,你老公公可說了,你要是給老劉家添一群小子,你爹我可是吃喝不愁了,你可要給爹爭口氣。奶奶爹曉得墩兒在內屋的炕上坐著呢,她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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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半個時辰,奶奶爹便喝得酩酊醉,吃得肚兒圓。走的時候,他推著親家借給他的一輛獨輪車,哼著小曲兒,一步一搖晃,那叫一個恣兒。車角的那根喜慶的紅綢子,也被他當成了綁貨繩,一側繫了兩麻袋棒子米,一側繫了四罈子杜康老酒。車把上還吊了一個盪盪悠悠的紙包帶,那是親家專門給他帶上的一塊豆腐。奶奶是被奶奶爹擲骰子輸出去的,輸了就要認賬,奶奶爹不在乎,要說奶奶爹別的沒有,這樣的女娃兒,家裡還有那麼五個。所以,雖是輸了,奶奶爹卻似得了個大便宜,心裡暗忖著,總算甩出去了一個賠錢貨,還換回來了這麼多東西,值。奶奶爹想著,竟咯咯的樂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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