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得特別早，下午五點鐘，就已經夜幕四合了。
楊華提著保溫桶，匆匆趕往劉強所在的塑料廠。
保溫桶裡，是楊華用了半天時間，才包好的餃子，劉強最愛吃的豬肉韭菜餡兒，又放了幾顆蝦仁兒。
從家到工廠，二十幾分鐘的路程，楊華匆匆走著，耳邊，是呼嘯而過的西北風，夾雜著一絲嗚鳴。
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只有少數幾輛私家車，貼著楊華的身體疾馳而過。
楊華把保溫桶摟在懷裡，像摟一件珍寶。
她怕哪個不長眼的出租車把保溫桶刮掉了，那樣的話，她半天的心血就白費了。
楊華走到廠門衛，朝裡邊擺了擺手，大門就打開了。
她以前也在這家塑料廠幹過，上到領導，下至門衛，楊華都認識。
當她輕車熟路的上了五樓。
來到以前她和劉強住的房間時，屋子裡，傳來一種異樣的聲音，都是過來人，楊華當然知道這聲音是什麼。
一個女孩，黑瀑布般的頭髮搭在枕頭上，白皙的身體在白熾燈的光照下，泛著亮晶晶的光。
看身材就是個年輕的女孩。
2
楊華頭皮一陣發麻，心裡就像闖進了一百隻小鹿，橫衝直撞，把她的心攪得揪成了一團的疼。
劉強看見從天而降的老婆，嚇得大驚失色。
楊華把手裡的保溫桶，狠狠砸向劉強。嘴裡大聲咒罵著，“劉強，你他媽的不是人，不得好死，看你人模狗樣的，竟然揹著我找野食。”
罵完，轉身哭著跑了出去，保溫桶裡的餃子，齜牙咧嘴的躺在地上，任湯汁流滿黑黢黢的水泥地面。
楊華做夢都沒想到劉強出軌。
他是多麼老實的人啊，平時誰跟他開幾句葷笑話都臉紅，看見女人，頭都不敢抬，更別提主動跟人說話了。
沒想到，一扁擔壓不出一個屁的劉強，竟然還會這手活，真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楊華跌跌撞撞的跑到大街上，眼裡洶湧而出的淚水，在只有零下幾度的氣溫裡，轉眼間被凍成了冰條。
她掏心掏肺的對劉強好，想著他整天吃食堂，沒有營養。
她硬是用僅剩兩根手指的右手，給劉強包餃子，擀麵條，做他愛吃的飯菜，沒想到，他竟這樣回報她的賢惠。
3
楊華和劉強是兩年前來到這家塑料廠的，她的老家在吉林省梅河口市的一個農村，是地地道道的農民。
結婚以後，楊華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劉強上邊一個姐姐，已經嫁人。
楊華生下兒子那年是冬天，東北的天氣冷得出奇，西北風整天不知疲倦的吹著。
一天，剛剛幾個月的兒子，睡到半夜被凍醒了，小鼻子凍得通紅，一直哇哇大哭。
住在對面房間的公婆醒了，老人疼孫子，劉強的父親就起來給兒子這屋燒炕。
當時燒的是豆秧，晾了一冬天的豆秧被點著以後，很好燒。
那噼裡啪啦的聲音就像是催眠曲，劉父坐在灶堂邊竟然睡著了。
後來，他是被一陣火燒火燎的刺痛疼醒的。
一睜眼，眼前的一切嚇得他目瞪口呆，廚房成了火海，他的棉襖上，也竄上了火苗。
劉父趕緊坐起來，喊兒子兒媳婦還有老伴兒。
一家人這才從夢中嚇醒，楊華手忙腳亂的抱著兒子，攙扶著婆婆跑了出去，劉強則和父親奮力滅火。
那晚，劉家火光沖天，雖然後來在村民的幫助下，撲滅了大火，但三間新蓋的磚房還是被大火吞噬掉了。
一夜之間，家園變成了殘桓斷壁，楊華的婆婆坐在廢墟里嚎啕大哭，罵老天不長眼，罵命運的不公平。
公公則蹲在地上，耷拉著腦袋，吧嗒吧嗒的抽著旱菸。
楊華緊緊抱著孩子，滿臉淚痕的靠在劉強懷裡。
4
第二年春天，楊華和劉強經朋友的介紹，千里迢迢來到涼城這家塑料廠打工，孩子由婆婆照看著。
他們要拼命掙錢，儘快幫家裡把房子蓋好，公婆暫時住在大姑姐家。
這家塑料廠是東北最大一家工廠。
工人都是東北三省的，宿舍是筒子樓，住的都是一家幾口人，因為都是拖家帶口來的。
楊華被分到一個小機臺，打些浴筐，洗手盆之類的產品。
劉強則被分到了大機臺，專生產塑料大桶。
工人掙的是計件工資，幹四小時休息八小時，休人不休機器。
楊華為了多掙些錢，又主動申請了加班。
當天，正好有一個女工夜班不上了，便讓楊華頂替，一連工作了八小時，楊華當時也是又累又困。
模具打開時，楊華聽到了一種怪聲，老工人都知道，這是機臺出毛病了。
但那天楊華或許因為太困，或許該著出事，就沒有在意。
當她伸手拿產品時，每次十幾秒才關的門，那天只兩秒鐘，就咣噹一聲關上了。
隨即，傳來楊華撕心裂肺的哀嚎聲，讓昏昏欲睡的工人，瞬間清醒，大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紛紛跑向楊華的機臺。
楊華的右手，被死死夾在機臺的模具裡，她疼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渾身也已被汗水打透。
有機修工趕緊幫她打開機臺，隨手又關了電源。
楊華的右手拿出來時，血肉模糊。
她的大拇指，中指，和食指，三個手指齊刷刷掉了下來，觸目驚心，鮮血噴濺在機臺上，讓人不忍直視。
後來老闆開車把她送去醫院，但是醫生說斷指被夾斷了兩截，已經接不上了。
5
楊華斷指以後，再不能從事機臺工作。
拿著廠子賠付的十五萬元離開了工廠，老闆為表示歉意，讓劉強去學維修，工資一下子上漲了兩倍。
拿到廠子給的賠償款，楊華第一時間給遠在老家的婆婆打過去十萬，讓家裡蓋房子用。
婆婆問她咋開這麼多錢，楊華怕公婆和父母惦記，沒說自己夾斷手指的事。
剩下的五萬元，楊華租了兩間小房，又買了一輛手推車，賣擔擔麵。
由於楊華右手只有兩個手指，所以她鍛鍊用左手做一切事情。
從剛開始的笨手笨腳，到後來的靈活，楊華硬是靠毅力和堅持，咬牙撐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她流了多少淚，吃了多少苦，就像沒有人知道她的傷口有多痛一樣。
如今，心痛比傷痛更讓楊華痛不欲生。
她和劉強結婚才三年多，都說夫妻有七年之癢，這還沒到七年，怎麼就癢了呢？
6
那天晚上，劉強下班回來，剛一進屋，這個老實木訥的男人就給楊華跪下了。
他低著頭，像一個知道犯了錯誤，等待家長懲罰的孩子，他悶聲說:
“楊華，我對不起你，你打我罵我都行，但就是不能跟我離婚。”
楊華聽了苦笑好一陣，這個男人還算是有情有義，別的男人出.軌，巴不得的拋妻棄子，另娶新歡，可劉強，卻恰恰相反。
“是你首先背叛了婚姻，就別跟我談任何條件，我想離婚就離婚，你說了不算！”楊華厲聲說到。
“不行，不能離婚，我不同意跟你離婚！”
“如果你跟我離婚，我維修工的工作也得被拿下來，打機臺辛苦不說，掙的也比維修工少幾千塊，所以，我不離……”
劉強跪在地上，囁嚅的說。
楊華聽了，瞬間無語。
她以為老公念及夫妻情分，才不想離婚的，原來，是怕自己的錢途受影響。
“你的工作，是我用三個手指換來的，你家的四間平房，也是我的三根斷指換來的！”
“劉強，我以為你念及我付出的一切，沒想到，你這麼居心叵測！”
楊華說完，撿起旁邊的靠墊，拖鞋，狠命的往劉強身上砸去。
打累了，她伏在床上失聲痛哭。
那晚，劉強跪了一夜，楊華哭了一夜。
7
第二天劉強上班走了以後，楊華打了一通電話。
不到半個小時，劉強就捲鋪蓋回家了，原因是，他被工廠開除了。
跟他一起開除的，還有劉強那個床.伴，郭姍。
電話是楊華打給老闆娘的，她聲淚俱下的說了把自己老公捉.奸在床的事，並且再三要求老闆辭了劉強。
那天她在老闆娘的嘴裡，得知劉強的情人叫郭姍。
楊華離開廠子以後，郭姍就進了工廠，沒有半個月，就把劉強拿下了，廠裡的工人都知道這件事。
老闆娘礙於楊華的面子，對這事睜隻眼閉隻眼，其實，正值善良的老闆娘，最討厭的就是男女亂.倫。
所以，接完楊華的電話，她立馬就辭掉了劉強和郭姍。
對於楊華來說，離婚肯定是不可能了，因為兒子還小，她不想讓孩子有個不完整的家。
既然不能離婚，那麼只好把劉強栓在身邊了，雖然一個月少掙了幾千塊，但畢竟保住了這個家。
楊華說，她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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