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公号博尔赫斯。在世界读书日之际，阅读本篇小文《什么是经典》，更有意义。
∞《作家们的作家》，1995
博尔赫斯谈创作 倪华迪 朱景冬 译
云南人民出版社
《探讨别集》，1952
Otras inquisiciones
什么是经典
比词源学更有意思的学科为数大概很少，这是因为，长期以来，词语的原始含义发生了难以预料的变化。由于这些近似荒诞的变化，一个词的词源对于澄清一种概念实际上已不起任何作用，或者作用极其微小。
在拉丁语中，“计算”一词，是小石块的意思，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人在发明数字之前，曾使用过小石块，但通晓这一点并不能帮助我们掌握代数的奥秘。
“伪君子”原来指的是演员，是戴面具的人，但这也不是一种研究伦理学的宝贵工具。同样，为了确知我们当今所理解的“经典”一词的含义，也不必追究此词源自拉丁文的classis一词，即“船队”之意，后来又有了“顺序”的意思。（顺便我们回忆一下ship-shape的相似悄况。）
那么，什么是经典书籍？
我有艾略特、阿诺德及圣伯夫等人下的定义，无疑，都言之有理并且清楚明白。我本人极情愿同意这些仁人智士的意见，但不敢苟同。我已年余六十，在这个年纪的人，求一致，求新奇不如求我自以为的真实那么重要，我只想就这个问题发表我的一点见解。
首先引起我的兴趣的是赫伯特·沃伦·希尔斯（翟理思）的那本《中国文学史》（1901）。在该书的第二章中，我读知孔子（编篡）的五部重要著作中有一部叫作《易经》。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New York：D. Appleton, 1923
书中有一六边形图，由六根虚线或实线相互搭配成各种可能的64个图形。比如其中的一种符号由两根实线、一根虚线及三根实线，垂直搭配而成。史前的一位皇帝在圣龟的甲壳上发现了这些符号，莱布尼茨以为在六边形中发现了数字的二进制。另一些人则观察到了一种神秘哲学。还有一些人，像莱布尼茨一样，观察到的是一种预测将来的工具，因为64个符号相当于任何一种进程的64个阶段。还有一些人则认为是某个部落的语言。有人甚至于认为是一部日历。
我记得苏尔·索拉尔常常用小棍或火柴棒搭成这些图形。
苏尔·索拉尔作品 Via佳士得拍卖网
对外国人来说，《易经》是道道地地的“中国神话”。但几千年来，世世代代的有识之士读过这部书并且虔诚地谈到它，并且还继续读这部书。孔子曾对他的弟子们说，如果命运再赐给他100年寿命，他将用50年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以及有关这方面的评论的研究。
我特意选用了这么一个极端的例子，选用了这么一部必须有证据证明的书。现在我可以摆摆我的观点了：
所谓经典著作，指的是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或一段很长的时间决定阅读的一本书，仿佛在这本书的书页之中，一切都是深思熟虑的、天定的、并且是深刻的，简直就如宇宙那样博大，并且一切都可引出无止境的解释。
可以预知，这种决定是变化的，《浮士德》一书对德国人和奥地利人来说是天才的著作，而对别国的人民来说，那是一本如弥尔顿的《天国》（按王永年译本是《复乐园》）或拉伯雷的作品那样令人厌倦的书。《约伯记》,《神曲》《麦克白》等等（对我来说还有几本北方的传说）都是一些永垂史册的著作。当然，对他们的将来，除了知道它们与现在不同之外，我们是一无所知的。偏爱很可能会变成为迷信。
Paradise Lost / Paradise Regained
John Baskerville，1759
我没有具备反对崇拜偶像的天赋，直到30年代，在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的影响下，我以为美是少数几位作家所拥有的特权。但现在我懂得，美是普遍的东西，它隐藏于任何平庸者的书页之中，隐藏于街谈巷议之中。
我虽然连一个马来字或匈牙利字都不认得，但我肯定，如果时间赐于我机会去学习它们，我将在它们之中找到我的精神食粮。
除了语言障碍之外，还有政治或地理的籓篱。彭斯是苏格兰的经典作家，他在特威德（指苏格兰和英格兰之间的界河River Tweed）南部所引发出的兴趣，要比邓巴或斯蒂文生小。
诗人的荣耀，在总体上取决于一代又一代无名的人们在孤寂的书斋中对其诗作所表现出来的激情或冷漠。
文学所激发的情感也许是永恒的，但其手段应当是多变的，那怕是极微小的变化也好。那样才不至于失去它的优势。这些手段随着读者对其认可而逐步变得过时。因此，认为存在经典著作，并且将永远维持不变，这将是危险的。
每个人都会怀疑他自己的艺术和技巧，我曾经一直心甘情愿地怀疑过伏尔泰或莎士比亚是否能无限期地永垂青史。我现在（1965年最后日子里的这个下午）则相信，叔本华和贝克莱能留芳百世。
我再重复一遍：
经典不是指一本书拥有这样或那样的优点，经典是指一本被世世代代的人们由于各种原因的推动，以先期的热情和神秘的忠诚所阅读的书。
所谓经典著作，指的是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或一段很长的时间决定阅读的一本书，仿佛在这本书的书页之中，一切都是深思熟虑的、天定的、并且是深刻的，简直就如宇宙那样博大，并且一切都可引出无止境的解释。
——博尔赫斯｜倪华迪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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