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刈麥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
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飢腸。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
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
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題下自注：時為盩厔縣尉
元和二年（公元807年），白居易任盩厔縣（今陝西周至）縣尉。他在私訪時，看到了當地農民在收割麥子。在旁觀這場勞動中，白居易深受感悟，寫下了這首極其發人深省的政治諷喻詩。
開場的鏡頭放在了麥浪陣陣的田間，這時是農曆五月份了，是農家最為繁忙的季節。人們要趕著收割麥子，然後好種下玉米等下一茬作物。他們有多忙呢？家裡的婦女負責伙食，她們在中午要去給在地裡幹活的男人送飯，小孩子也派上用場，跟著送吃的喝的。這可是全家齊上陣啊！
田地之外的人忙著，身在田間地頭的人更是辛勞。他們頂著炎炎烈日的灼烤，忍受著腳下土地蒸騰著的暑氣，悶頭彎腰，揮舞著鐮刀割刈麥子。這樣的勞動環境是何等難耐的酷熱！他們的艱辛可想而知了。可是他們即使筋疲力盡，也不能或是不願意停下來休息。他們要趁著夏日較長的白晝多幹些活，這樣才能不誤農事，才能繳上歲稅。他們真的“不知熱”嗎？他們只是“不顧熱”、“不怕熱”，那種拼死拼活的樣子讓人覺得好像不知道熱似的。他們遭著這樣的罪，還不願休息，還要抓緊白天的時間，這樣的矛盾實在是生活所迫。這不禁讓我們聯想到白居易《賣炭翁》裡的“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
此時一位婦人出現，正是這位拾穗者讓白居易的心靈再一次受到猛烈衝擊。她揹著孩子，左臂掛著個破筐，彎腰拾取地上零碎的麥子。白居易看到這樣的婦女，於是上前詢問情況。她家為了繳納賦稅已經傾盡了收成，家中沒有餘糧了，她只好出來撿拾一些麥子裹腹生存。
我想白居易看到這一幕幕場景，一定是淚流滿面的。他是富有良知，熱愛人民的詩人，他看到他的人民此刻處於“水深火熱”的生存狀態，他是悲痛、急切的。他想到了自己——每年有三百石糧食的俸祿，到了歲末還有餘糧，怎麼著也不至於捱餓。他自問“今我何功德”——“我”不曾付出勞動，不曾種植糧食，沒有付出一點汗水，就坐享勞動者的成果，這樣的反思和自省讓白居易無限愧疚，念念不忘。
身為一地的父母官，身為統治階層的白居易能夠發出這樣的聲音是可貴的，是震撼的。他看到了百姓的辛勤勞動，看到了他們所揹負的沉重的賦稅。由他們的艱辛不易，白居易想到自己為官的得失，自己所處狀態的優越，他感到的是自責是愧疚。“惟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白居易希望為官的、統治者們有所醒悟，要關注人民的狀況，要時刻自檢自省，對得起人民的託付，對得起自己的工作和地位。這樣的思想，在任何時代都有著警醒、諷喻作用。
當官到底是為了什麼？不錯，當官可以養家，可以很好地養家立命，甚至還可以發家。但是同胞們，我們要知道，這並不是當官的本質。所有已經是公職人員的，或是正在擠破頭進入公務系統的人，要先有一個意識：你們是人民的官。這意味著你們的官是人民賦予的，同時也要為人民負責。
就拿白居易說，他真的是沒有一點“功德”嗎？當然不是，他治理了當地的秩序安全，讓人民能夠安居樂業，他為此也是案牘勞形，他為了得到那個職位也是數年寒窗苦讀，他也該享有相應勞動的報酬。當官自然就有一定的權力、一定的便利之處，但是那些個便利和權力，是因為你的工作才交付給你的。當官者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利用、使用權力或特權是相當有必要的，但是這些權力或特權不是用來貪汙腐敗、尸位素餐、貪圖享樂的。
當官者不是沒有功德，也應該享有特權，但僅僅限於工作。因為，官是為了人民的官。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為官，但這才是官的本質。任何人都要有這樣的意識。“父母官”不僅僅是指要照顧百姓，成為百姓的父母；也是以百姓為父母。因為你不僅吃的用的靠著百姓，使用的權力來自百姓，也要為百姓服務和工作，像對待父母一般。所以，任何為官者，都要時刻像白居易那樣反省：今我何功德。自己的工作和付出，是不是對得起角色的要求，是不是對得起人民的交託，是不是對得起自己所享用的俸祿。官，不是製造財富的工具，不是作威作福的權杖，他是苦行僧，是孺子牛，是要有所奉獻。
往大了說，我們每個人都要自省。我們都要有白居易的自檢，自己所擔任的角色，所承擔的責任，是不是做到位了。我們要時刻明白自己是幹什麼的——自己的付出，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合理、正當、像樣子，是不是配得上享有。我們每個人都要有一種愧疚，不能把任何事當做理所應當，而應該看作是要求和期待或是某種意義上的交換。
然而我很遺憾，中國的官僚生態環境，自古就很汙濁。希望系統內的和系統外的人，都能清楚地反省——今我何功德。希望社會是人民的社會，任何辛勤勞動的，都能享受發展的成果。
閱讀更多 河馬文化工作室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