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咏叹:32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中,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黑色咏叹:32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中,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3月30日,四川省凉山州木里县发生森林火灾,夺走了30位救火英雄的生命。其中,有27名是森林消防员,最小牺牲者年仅19岁。

这世界,总有人矢志坚守,总有人用生命守护你我安宁。

明天是清明节,致敬英雄,一路走好。

黑色咏叹:32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中,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32年前,一场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火灾——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作为一段震撼人心的记忆,留在了解1987年的中国历史以及人类同大自然相互认识的史册上。这场森林火灾经过5.88多万军、警、民,经过28个昼夜的奋力终于彻底扑。火灾造成惨重的人民的生命财产、国家的森林资源损失,直接经济损失达5亿多元。火场总面积为1.7万平方千米,境内森林受害面积101万公顷,受灾居民1万多户,灾民5万余人。大火中丧生211人,烧伤266人。

时任《中国青年报》黑龙江记者站站长的雷收麦先生,会同报社记者李伟中、叶研,实习生贾永在火场奔波一个月时间,写下了《红色的警告》、《黑色的咏叹》、《绿色的悲哀》(被称为“三色报道”)获当年全国好新闻特等奖,全国绿色好新闻奖,被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优秀报告文学集》等多种文集,中国新闻学会为此召开过专题研讨会,并被列入大学新闻专业教材,

成为中国新闻报道史上永不褪色的新闻佳作。

经雷收麦先生授权,我们节选了《黑色的咏叹》一文。尽管已时过多年,关于灾难面前人类的渺小与伟大,仍值得我们深思。

黑色的咏叹

雷收麦 叶研 李伟中 贾永 /文

无情的焚烧,无情的冶炼。

大兴安岭特大森林火灾的熊熊烈火中,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在巨大的灾难面前,被焚烧、被升华的不仅是物质,还有人的灵魂。

当自我保护的能力在灾难面前显得那样渺小时,人那,你将做何选择?

A 生离死别——在那悲怆的瞬间

漠河县那位本来就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人师傅,吞吞吐吐地传述了他的逃难经历,一个五尺高的汉子,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大火临近了,他扶着年迈的母亲,扯着两个刚刚懂事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

大火拖着浓烟,以比汽车还快的速度从后面追扑过来。附近都是呼呼燃烧的火苗,没有一处安全地带。越是焦灼,步子越慢,尤其那年迈的老母亲,紧张得难以支撑身子骨,更谈不上走路了。身后的大火还在一丈一尺地逼上近。

眼下,已经没有能力把母亲和两个孩子一齐带走了。他只能顾及一头,否则就会一同葬身火海。

黑色咏叹:32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中,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进退维谷,老母亲是万万不能扔下的!她老人家那么大年龄,行动缓慢,扔了,就等于把她掷给了死神……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沙丘,急中生智,他两个孩子叫到身前:“爸把你们埋在这里,千万不要乱动,火一会儿就能过去,把你奶奶送走,爸就来接你们。”

烟很浓,孩子看不到爸爸眼角的泪花。懂事的孩子乖乖地趴到沙坑里,沙子,一把把地埋在他们身上……

他回头望了望沙坑里的孩子,背起母亲,甩开大步,追赶逃难的人群……

当他返回时,火已经烧过去了,沙坑里的两个孩子虽被烧伤,却保住了性命。看着那些被大火夺去生命的遗骨,他不免有几分庆幸,多亏了这个沙坑!

并非每个人都能遇到这样的“沙坑”。

在她和丈夫之间,只能有一种选择!

烈火近在咫尺。她,一位被阿木尔林业局连年命名的“三八红旗手”,已哭成一个泪人。

十余年前,丈夫因公负伤,瘫痪在床。她守护着他,照料着他,如同侍弄襁褓里的孩子。青梅竹马的恩爱夫妻,两颗心早已熔铸到一起。她给他带来了生的勇气,活的乐趣。

“不能背你走,我就守着你。要死,咱俩也死在一块。”一个孱弱的女人,在烈火面前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你要是真的爱我,可怜我,快带孩子逃命去吧!”不能让她为自己殉葬——一个瘫痪的男子汉的抉择。

“不。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我求求你了,不为别的,只为了咱们的孩子,快,快走吧!”

“不。”一双泪眼注视着丈夫。

“快走,你给我快走,你这是在坑害我呀……”他挣扎着,发怒了,就像一头狮子一样地吼叫着。

生离死别:她走了,泪人似地带着孩子走了。

大火,吞噬了她的家。大自然撕毁了一个和谐的家庭。

自我保护——保护自身,保护自己的骨肉亲人,保护自己的财产以便灾后生存——这便是人类得以生存,得以繁衍的最原始的动力。

B 赵老爷子的呼唤与张宝玉的剖白

5月7日23时30分,阿木尔林业局的广播、电视一遍遍地播送紧急疏散通知。太晚了,许多人并没听到,这个时间里,母亲们已经搂着孩子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五处靠西头第一家,住着贮木场的老共产党员赵喜荣。

他也没有听到广播通知。

红彤的火光映着夜空,呼啸的大风挟雷携电。被火光和大风惊醒的赵喜荣不觉大吃一惊:“大火烧来了,得叫醒邻居们……”

黑色咏叹:32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中,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他敲响邻居们的窗棂:“快,大火进镇了,快起来向河边跑!”

一家、两家、三家……被惊醒的群众拖儿带女撤向安全地带。

赵喜荣和老伴及小外甥却惨死在自家窖中,人们猜测,他叫完邻居回去领老伴和小外甥时,被大火堵在屋里,没法子,只好钻了地窖。

“赵老爷子的呼唤,救命的呼唤,一直响在我们的耳边。”一位被救的邻居说。

漠河县木旋厂厂长张宝玉模样挺英俊,他曾经当过消防警察,知道“火”是怎么回事。

5月7日晚上,大火烧到桥头贮木场,他爬到房顶上一看,糟了,西北风刮得飞沙走石,碗口粗的大树被刮断,火头正向镇里蔓延。还有啥说的,赶快跑。

他有一台破旧的解放牌汽车,一个车轮坏了,几个工人七手八脚地装车轮。

“要说私心,我有。”他坦诚地说:“不瞒你们,我的汽车参加了保险,险额是一万五,其实现在转卖,顶多值五千元。我寻思,烧就烧了呗,烧了去索赔,我能白得一万元。”

大火来临的前一天,张宝玉就嘱咐妻子把保险单和存款折带在身上,做好应急准备,万一大火烧来,不至于倾家荡产。

车轮上好了,大火也进镇了。

“上车!”他招呼一声,跳进驾驶室,在场的八个工人上了车。

去哪儿,第一个意念当然是回家,先把老婆孩儿接出来。到处弥漫着烟雾,汽车灯照不到三米远,好不容易冲到了家门口,几个工人跳下车:“厂长,装什么,电视机还是家具?”

“什么也甭管,砸开仓库,搬两袋面,把炒勺、菜刀带上,快!”

张宝玉放下手中的茶杯:“说心里话,我走在路上时,还想着尽量抢出点东西,可到了节骨眼,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到大火过后别饿着就行了。”

车启动了,烟雾中看到路边一个走失的女孩正哇哇哭泣,他拉上来;一些走投无路、牵衣顿足的老乡,他也拉上来。他一次又一次地停车,凡是路上见到的逃难者,统统拉上来,终于,逃到了安全地带。

“我的车没烧,那白捡的一万元也没捡到,家是烧光了,家底少说也有一万五。不是我扬脖唱高调,我心里挺踏实的……”

C 求生——犯人与庭长都有“生”的渴望

“放我们出去,放开我们!”

“我们也是人!”

漠河县看守所的铁门里,一群在押犯人发疯似地吼叫。当天幕被烧成暗红色,火星火球在空中乱舞时,48名在押犯人顿失往日真实与伪装的老实与慎微。他们死命地撞击着铁门,呼喊着,狂叫着,哭闹着。

几位已经判死刑的要犯和一起黄金走私案的主犯深知自己的归宿,但就是死,他们也不愿意选择这种死法。

公安干警及时将这些犯人带离危险地带。“这次没死,我感谢政府,感谢公安干警。”已经判处死刑、等待执行的犯人刘兴河说。

寻求生存,是人的本能。但是,在灾难面前,人们只有携起手来,结成一个统一的力量,才能抗御更大灾害的侵袭。数以万计的人这样做了,他们抛下妻儿老小战斗在扑火第一线。但是,在烈火的焚烧下,确有一些人的人格发生了衰变——

5月21日21时,前线一度告急,局指挥部命令党员干部上前线,图强林业局法院经济庭张副庭长却犹豫着,他先是登上了一台汽车,想偷偷溜掉。但没有泯灭的良心又告诉他这样做的卑下,他又从车上下来。这时,远方的火龙在腾飞,他害怕了,他怕自己也像一些遇难者那样被烧成一段炭、一滩油。

终于,他下定决心非溜掉不可。他拦住一辆小车,软硬兼施,缠住司机要拉他走。车刚启动,被指挥部一位领导拦住了。

“你们不要命,我要,我就是不下车!”他嘟哝着。

8天后,他被撤了职务,调离政法部门。

职务可以撤销,处分可以接受,你,在那瘫痪在床的丈夫面前,在赵老爷子面前,又如何找回自己的人格与灵魂?

黑色咏叹:32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中,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席卷大地的烈火使物体扭曲、变形,完好的街道成为断壁残垣,明亮的玻璃化为液体,扑火战士身上的笔都被烤变了形。

同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在烈火中呈现新的组合、变异、升华……

D “你走吧”——他原谅了“小偷”

漠河县东北角一栋宿舍里,住着六户居民。5月7日晚,六户人家携妻带子,相继逃出家门。眼睁睁望着烈火一栋栋地吞噬掉房舍,他们心疼啊。

夜半,风小了,火势也减弱了,六户居民凑到一起:“不能看着家被烧!”

农机局一位同志牵头,一支由男女老幼组成的小小队伍,在火海中穿越而过。

来的正是时候,这栋房子尚未着火,但附近的木拌垛已经着起来,房子岌岌可危。

“快,寻水!”

农机局一同志冲回自己家中,找桶找盆。忽然,他愣住了:一位陌生人正趁混乱跑到他家里翻东西。“可恶,梁上君子!”火过来了,他没有时间过问这件事,心里却气呼呼的。

水桶、脸盆叮当作响,人们穿梭般奔来奔去,连未上学的孩子也端起了脸盆……

或许是受了感染,或许是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这位“梁上君子”迟疑了一会,挽起袖子,也投入了灭火的战斗。他真诚地干着,汗流满面,不知情者还以为他是谁家的亲戚哩!他是在用汗水洗刷自己心灵中的罪恶吗?

房子保住了。失主看“小偷”,“小偷”看失主。相对无言。“你走吧!”终于,失主挥了挥手,原谅了他。

或许,通过洗礼,“梁上君子”能弥补心中的空虚。

E 孩子与母亲

伟伟,一个4岁的孩子,用那童稚而又天真的眼睛望着记者的笔记本。

我们记下了他的话——

“那天着了大火,我跑丢了,正在哭,来了解放军叔叔,把我抱上车,车上一帮小朋友呢。解放军叔叔叫我们不要哭,都趴在车厢里,他们站在边上……”

伟伟的母亲告诉我们,怕烧了孩子,解放军让车上的孩子统统趴下,他们在车厢边挺着肩膀围成一圈,就这样一直开到满归,最后又千方百计把孩子送了回来。

一转身,伟伟钻到床底下玩去了。调皮的孩子啊,你会记得烟雾中自己身边那堵草绿色的人墙吗?

——但愿他也不会忘记。大火烧过的第二天,育英林场里,呱呱坠地了。

父亲刘存章在废墟前踱来踱去,他埋怨:“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到人间?”

母亲,一位鄂温克族妇女,经过灾难的折腾、惊吓,生下儿子便病倒了。没有奶吃,没有屋子,婴儿也奄奄一息。望着脸色蜡黄,气喘吁吁的妻子,再望一眼那个真正是生不逢时的儿子,刘存章愁肠百结。这时,他多么需要人们的帮助啊!

边防驻军某团卫生队巡诊来了。子弟兵把母子双双接到医疗队,母亲和孩子的生命都得到了保全。

团领导跑来了,带来了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乳粉、白糖、麦乳精。距团部几百里远的某连听到消息后,专程派车来,把一百多个鸡蛋送到产妇身边……

产妇没有奶水,孩子饿得直哭。志愿兵包双喜的妻子代花拉把孩子揽在怀里。母亲流泪了:“孩子,你长大了知道你妈妈是鄂温克族,可你能记得你曾经接受过一位蒙古族妈妈的哺育吗?”

当美国泰勒斯卫星显示大兴安岭火情时,是国务院当机立断,成立灭火救灾领导小组。于是3万5000名解放军官兵、7000名武装警察相继奔赴火场,空军的68架飞机也投入了救灾,揭开了大规模、长时间、立体化扑火救灾战役。在东线,子弟兵连续奋战,誓保塔河;在西线,军警并肩战斗,切断火源,扼守防线,保护原始森林。没有社会的力量,这把火造成的损失可能更大。

黑色咏叹:32年前的那场熊熊大火中,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这场大火,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也受到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关注与支援。人民捐款捐物,大学生上街募捐;海外游子慷慨解囊。记者在漠河县见到一车车的服装、被褥、罐头、面包源源不断运来。六一国际儿童节前夕,漠河县的小朋友收到了北京小朋友寄来的铅笔、手帕,福建小朋友寄来的红领巾……

还有比财物更可珍贵的——灾区里有两家邻居,曾因一些矛盾,几年不说话,大火来临了,邻居甲穿越浓烟烈火,把乙的孩子从大火中抢出,于是两人和好如初。

同样,军队和人民,警察与人民也加深了相互理解,烈火浓烟的灾害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5月7日,大火包围了盘古林业公司,一些群众无所措手足,有的人无望地向院里泼水,以求能有一快生存之地;一位老大娘跪倒在地,迎着火头直磕响头,乞求神灵保护。而真来保护他们的是被称作“红孩儿敢死队”的森警战士。当大火头像墙一样扑过来,火舌已经舔着一家居民房的松木栅栏和仓库油毡时,森警队教导员端着往复式水枪冲进烈火中,战士们也勇往直前,趴在地上,把脸贴在地上端着风力灭火机猛烈“扫射”。防火服冒烟了,防火安全帽烤软了,裸露的脸部被灼得冒油,他们全然不顾。盘古终于保住了。

过去,一些群众对人民警察有些不好看法,盘古保卫战后,他们杀了一口400斤重的肥猪,犒劳“敢死”队员。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人与人之间需要理解、支持、信赖。烈火,使人们心灵中的真、善、美曝光,把人们的心熔铸在一起。

当然,也会有另一类的现象在烈火中“曝光”:熊熊烈火中,也有人不去抢救灾民,却先后6次抢运转移某县委领导家中的冰箱、彩电和收录机;还有那废墟中赫然矗立的县长与消防科长家的红瓦房……

这,又属于一种什么样的人际关系呢?

大森林,留下黑色的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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