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未乾》劇照
《油漆未乾》是首都劇場正在上演的好戲。故事講述了畫家克里斯賓去世十年後，他的天才畫作突然被大家發現價值。一時間，倫敦的畫商、評論家、造假畫者紛紛湧入克里斯賓曾經居住的鄉下哈醫生家。在紛亂算計的騙局中，單純善良的女傭關尼身份漸漸明朗。標題就是劇中臺詞，倫敦批評家但文波初次見面便對她說：“您一定就是聞名天下的關尼吧？”為所有人留下懸念：為什麼倫敦來客都認識這位女傭？
舞臺下的珊珊老師，和關尼一樣令人心生暖意。她的表演經驗極其豐富，又讓人感覺那麼年輕有活力。十五年來，四輪《油漆未乾》的演出讓珊珊老師對關尼的理解越發深刻、表演越發純熟。早在23歲就憑話劇《死水微瀾》中鄧么姑一角獲得戲劇表演藝術最高獎項——梅花獎的她，依然勤勤懇懇鑽研著每一個角色、兢兢業業地完成每一場演出。她常年健身，為的就是當角色有舞蹈等特殊需要時，隨時可以有最好的身體狀態去面對。
珊珊老師的內心又是那麼柔軟。她可以清楚地記得小學二三年級，陌生的老爺爺包過的壓歲錢；記得在外求學第一次打長途電話叫出“爸爸”的時候，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甚至一個眼神、一個笑容……她說：“我很願意記住那些溫暖的小事，在沮喪的時候想起來，會覺得一切並沒有那麼糟。所以我也會盡可能給予別人溫暖。”
《油漆未乾》劇照
木：關於《油漆未乾》中關尼這一人物形象的表達方式，觀眾感覺是舒適而有存在感的，是否考慮過更激烈的表現方法？
珊：關尼是哈醫生家的女傭人，這個身份決定她不會像家裡的主人那樣遇事都站到前面。但是她也有比較激烈的部分。比如在哈醫生他們用各種方法想要賣掉關尼畫像的時候，她還是很激動的。關尼其實不願意把她和克里斯賓的關係說出來，十年過去了，那是隻活在她心裡的人。但是到那個關頭她不得不說，是很糾結的狀態。
《油漆未乾》劇照
木：十五年來，對於關尼這個角色有沒有新的理解和表現方法？
珊：肯定是有的。我會多一些心理活動的建設。比如在第一個倫敦來客達倫先生走了之後，原先我是轉身就立刻投入到傭人的工作中去。但是後來我想，畫家克里斯賓已經去世十年了，十年間從來沒有人提起過他。這個人一直住在關尼心裡的。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人來，說是克里斯賓的好朋友，並且知道關尼和他好，這其實是一個極大的震動——作為一個不起眼的傭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對待——達倫先生的到來帶來的興奮，使得我送他走之後，不可能什麼都不想就去幹活。可能觀眾看不出來，但是我會覺得，好像沒說夠、還想跟他繼續聊。我要有這種心情，然後突然意識到：該幹活了！
這樣的點很多，我如果不說出來，可能觀眾是看不到的，或者觀眾看到了也覺得沒有什麼變化。但是我心裡會特別“結實”，對關尼這個人物的
信念感會越來越強。這樣細節的地方很多，其實演戲就是要注重細節才更動人。我們需要粗線條的搭建，但之後要尋找的就是更多細緻的東西。這就是“新鮮感”，不能用自己的慣性去演。所以十五年後這也絕不是之前演出的復刻，我想這也是我們話劇演出的魅力所在吧。
《油漆未乾》劇照
木：面對不同的演員組合，是否有不同的火花？
珊：十五年中我們演了四輪，有很多演員都換了。面對不同的搭檔，表演的方法肯定是不一樣的。雖然劇本沒變，但是對手各有不同的節奏、不同的習慣，場上發生的一切都會變化，我不可能以不變應萬變。所以對手也給我帶來很多很新鮮的東西。這種“新鮮感”對我們創作者來說很寶貴，很寶貴。
木：這輪排練中有沒有印象比較深刻的事？
珊：洪濤老師（哈醫生扮演者）的喜感真的很強（笑）。排練的時候我們甚至會忍不住笑場，真不好意思，這其實不應該笑的。不過這也剛好很契合輕喜劇的風格，排練過程特別愉快。整個戲的喜劇色彩比我們04年那版要更強烈一些。
排喜劇其實挺好玩的。不用說我演過的，我們劇院的喜劇也很少。有時候排一些很沉重的戲，演全程都比較糾結的角色，整個人的狀態是很擰的，心態好像也會變得很“老”。可是演這種喜劇的時候，人就會輕鬆喜悅很多。
在演出的時候，觀眾可能看不到，我從側面的門進去，幾乎沒有離開過我候場的地方。因為傭人會經常被主人叫出來，需要熱水啦，準備早餐午餐啦，為客人開門啦之類的。我坐在那個門後面，就覺得，我其實不是在演，那就是關尼真正生活的一個區域。要端出去的牛奶罐呀、餐具呀都放在那兒。
坐在那兒可以看到後面的景片，就是觀眾透過他們家門可以看到的景。我會邊看邊想，過去畫家就是順著這條小路走著，看到夕陽下的古石橋、玉米田，都成為了他畫中的內容。在這兩個多小時中，我會忘記自己生活中所有的事情，而完全進入關尼的生活，去體驗那樣一種不同的人生，這是作為演員這個職業，挺幸福的地方。
《家醜外揚》劇照
木：無論是戲中的關尼擁有“重磅”的身份和價值連城的畫作，或是生活中的您很年輕就獲得了戲劇梅花獎、金獅獎、文華獎、白玉蘭獎等這些戲劇類的頂級獎項，表現出來都有“舉重若輕”的感覺。這些獎項有沒有對您的心態和平日生活產生什麼影響？
珊：很年輕的時候拿到獎，對我確實是非常大的肯定。因為我當時和所有年輕人一樣，會有彷徨、對未來的不確定等等。獲獎就是告訴我——你是可以做演員這一行的。會給年輕人一點信心吧。
但獎項，得過就得過了。演員每一個角色都是從零開始，一點一點去摸索和體會這個人物。不可能說我過去得了獎，所以每個角色就輕輕鬆鬆沒問題，不可能的。對於舞臺我始終是敬畏的態度。在準備階段我會投入全部的精力去排練，為了呈現出滿意的結果。
另外比如我為什麼喜歡健身呢？就是因為演員得保持一個隨時好用的狀態。早些年演《我愛桃花》，其中有一段舞蹈。如果說平時只是演戲而不練習形體，可能需要用到這項技能的時候，肢體就是僵硬的。所以我一直保持健身的習慣。
《油漆未乾》劇照
在生活中，我也是很看重細小的溫暖的人。在戲中的關尼，就是在所有人幾乎都在算計的大環境中，表現出了很可貴的樸實、善良和單純。觀眾也會覺得，想到世界上也存在關尼這樣的人，就會覺得很溫暖。在最後，關尼合法地拿回了她的畫，當哈醫生把畫交到關尼手裡的時候，觀眾響起了掌聲。其實大家是很願意看到這種美好的事情的。
我在生活中也常常被一些小事感動到，尤其是在很沮喪的時候，想到這些溫暖的事，會覺得一切沒有那麼糟。所以我也會盡可能給予別人這樣的溫暖。
木：您有沒有偏愛的角色類型？
珊：這倒是沒有。其實演員是挺被動的，不知道會趕上什麼樣的角色。但只要是我的角色，我幾乎都很愛，也都能找到吸引我的點。包括《家醜外揚》裡那樣的角色，需要抽菸啊什麼的都得現學。遇到有些難的角色，我會覺得很興奮。而且我好像很少遇到輕車熟路的角色。比如關尼，這個看起來很單純的人物，其實她背後有很多故事。所以不能說我更偏愛更想演哪一類吧，我遇上哪個人物，就會去好好琢磨她。各式各樣的角色我都很期待。
《李白》劇照 圖源微博
我平時比較喜歡看人物傳記。比如演《油漆未乾》，我就看了很多梵高相關的傳記、電影、畫展、電視節目等等。其實我並不怎麼懂畫，但是看得多了，覺得梵高的畫真的可以感動我。每當我接觸一個角色的時候就會這樣去了解相關的背景。演關尼要怎麼體驗生活呢？那個時代那個社會背景都已經過去了，如何知道一個傭人與畫家能有什麼情感？我還會想，窮困潦倒的畫家克里斯賓究竟喜歡關尼什麼？這些都是我們需要為角色做的功課，其實琢磨這些可有意思了。
《家醜外揚》劇照
木：《家醜外揚》娜塔莎臺詞量很大，那會是一個難點嗎？
珊：臺詞量不是難點，那只是最基本的東西。重要的是怎麼把詞說好，把詞融進人物的身份說出來。那個戲我還專門學了抽菸。有一次聚會，幾個朋友慫恿我抽一支菸，他們說我抽菸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剛學的，哈哈。
木：您平時會去看戲嗎？對當下能看到的戲總體是否滿意？
珊：會看戲的。比如劇院的邀請展，我對以色列來的戲印象很深。作為北京的觀眾，應該還是滿意的，因為有很多國外優秀的作品到北京上海演出。相比於其他城市，我們能看到的戲種類更豐富一些，所以北京觀眾還是挺幸福的。
《油漆未乾》劇照
木：經常看戲的觀眾可能也會常在各種劇場遇見，彼此可能都熟悉了。您會不會覺得話劇的觀眾似乎依然侷限在一小部分人中？
珊：是啊，這是個問題。其實像《油漆未乾》這樣的戲就特別適合沒看過話劇的人來看。我有朋友聽說我是話劇演員的時候，就說哎呀話劇，看不懂。我就問她看過話劇嗎？——沒看過。沒看過怎麼就會覺得看不懂呢，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印象是從哪裡來的。可能是偶然看過一些話劇的錄像？但話劇是現場的藝術，錄下來的和現場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
我們劇院也一直在做學生公益場，這就是很好的一個做法。會吸引一些從來沒有接觸過話劇的人走進劇場，他們在現場感受到了話劇的魅力，從而可能喜歡上這種藝術形式。但是現在大家在空閒時間，吸引他們的東西太多了，話劇只是其中一種。所以可能會有相對固定的一部分觀眾愛好這個，也會有一些新的觀眾慢慢進入劇場吧。
木：現在一些之前沒有接觸過話劇的影視明星也開始走上了話劇舞臺，您怎看這樣的現象？
珊：這也是一件好事。追隨他們的粉絲，可能之前也沒有了解過話劇，但是這個契機讓他們走進了劇場。如果說感受到了現場表演的魅力，可能以後不是他們的偶像演，有一些人也會去看話劇。多少會增加一些對話劇感興趣的人，也挺好的。
《年復一年》排練照 及本文劇照攝影：司妧
木：戲劇對您來說是什麼？
珊：是生活。
戲劇植物園
木：如果用一種植物來形容自己，您覺得是什麼呢？
珊：我比較喜歡梅，倒是沒想過自己像什麼。可能因為我是冬天出生的吧（笑）。冬天的蠟梅不像牡丹那樣怒放，它有傲骨，在嚴寒的季節裡，靜靜地散發幽香。
木木聽說，我們潛意識裡會喜歡某些和自己有共同點的人和事物。珊珊老師坐在梳妝檯前，耐心地回答每一個問題。她笑著，講述一件件溫暖人心的事。窗外是凜冽的寒風，屋裡卻一片和洽，如同春天。我忽然覺得，珊珊老師很像她所愛的梅。雖然遠遠看上去可能有些“高冷”，但是，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木木
想起那些溫暖的小事
就覺得一切也沒有那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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