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報告文學《前進,向前進》之:挺進中原

挺進中原

長篇報告文學《前進,向前進》之:挺進中原

中原的早晨是從東方開始的。

八百里伏牛,象褪去了套頭的黑衫一樣,漸次露出一點、一簇、一片醬青色。當第一縷晨曦輝映於黃河水面之上時,列車在一路上說不清鑽進鑽出了多少個山洞後,現已悄然進入到洛陽的界面上。

快看呀,我們到洛陽了!當洛陽的界碑出現在一直盯著車窗外的王同慶眼裡時,他很是激動地推醒了睡眼朦朧的孫重會。老孫快起來了。說著,他便十急八慌地站到了座位上,還在列車滑行中,便開始從行李架上取下行李捲。

此刻,東方的天幕已經露出了一片魚肚白,漸漸地,朝霞滿天,猶如一面獵獵旌旗,在天空之中飄蕩。一片氤氳晨靄如輕紗般,籠罩在洛陽車站站臺。

彭主任,咱們下車後到哪去呀,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來接站?孫重會不無擔心地說。

大概會吧。出發時,廠裡說他們已經給河南這邊電話聯繫過了。彭念順不敢確定地說。

事實上,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

這天,和彭念順們一樣來河南支援三線建設的,還有從黑龍江474廠、475廠過來的百十號人。廠裡接到電話後,早早地就安排人員前來接站甚至連他們的宿舍都準備妥當了。

李明文更是把手頭上的活都推到一邊,親自帶車來到車站。火車進站了!站臺上站著迎接他們的人群,有籌建處的領導,有早到的同志,也有車站附近來看熱鬧的老鄉。

幾輛“解放牌”卡車一字排開,停放地整整齊齊。半米高的車廂板上,插著五顏六色的彩旗,迎風招展,旌旗獵獵。其中編號是“1”的車輛車頭頂上,還裝了一隻高音喇叭,在反覆播放著“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等革命歌曲,儼然一派迎親的熱鬧景象。

同志們辛苦了!當他們扛著行李捲走下火車時,李明文急忙快步迎了過去,問寒噓暖。他和大夥一一握手,我代表全廠人迎接你們呀!

和他一起來接站的同志也一擁而上,紛紛從他們肩上接過行李。握手,擁抱,那股親熱勁兒不比當年井崗山上“朱毛會師”遜色多少,大家高興地相互介紹著、認識著。

說話不及,從北京發過來的另一列列車也進站了。

緊接著,從黑龍江密山縣等地過來的百餘名同志們也魚貫而出,在車站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從不同省份來的兩路“兵馬”,象潮水般一起湧在了火車站前的廣場西北側。

李明文佇立於車輛前,伸出兩隻手面對著喧鬧的人群上下襬了幾下,等喧鬧的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李明文有些難仰心頭的激動,舉起了手中的小喇叭:

同志們,我是前進化工廠廠長李明文。首先歡迎大家的到來。今天是個特別值得慶賀的大喜日子,為啥這麼說呢?

兩年前的今天,我剛到洛陽來籌建廠子的時候,省政府一位領導對我說過一句話:給你兩年時間,我要看到咱們自己生產的產品,讓毛主席他老人家睡著好覺。

我當時底氣不足,但是豪情猶在,不能辜負了期望。經過兩年來的努力,我們在一窮二白情況下,非但廠子建起來了,連基礎設施已幾乎完成了,今天又迎來了你們這些天之驕子的人才。這讓我更看到了希望!

這裡,我只對大家說一句話,下一道死命令,明年七一,我們要向黨、向毛主席獻禮。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廣場上的呼喊聲震天響。李明文志在必得,而他的下屬的志氣也令他大為滿意。

簡短的歡迎儀式後,一陣急促的哨聲響起,廣場上的人群象潮汐退潮一樣,迅速登車。剛才,還一片熙熙攘攘的車站,突然寂靜下來了。

信心歸信心,志氣歸志氣,最終還是要靠本事說話。

坐在車廂裡,望著晨光之中洛陽城漸漸遠去,極目遠眺,那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早霞匯作一片紅色的狂潮,託著一輪朝日浮浮冉冉而起。在彭念順眼裡,那紅霞滿天深處,還隱藏著一種無法割捨的牽掛——那就是妻兒。

那個時代,時興的是人走家搬。但到了河南那邊究竟是啥樣,大夥是兩眼一摸黑,誰也不知道。他本打算到了年底,就回安徽蕭縣老家把妻兒接到山西陽泉來過日子,甚至連房子他都託人在當地村莊裡給找好了。誰承想,一紙調令,又帶隊來河南了。看來,計劃遠遠趕不上變化呀!

臨出發的前天晚上,他特意給妻子寫了封信,說要到河南工作。至於幹啥,他沒有說,這是紀律。他只在信中講了等他到了河南安定下來後,就回去接他們娘仨過來。

也不知道這信她們收到了嗎?彭念順心裡很是牽掛。

……

彼時,恰逢盛夏,河洛大地上剛發生了一場十多年沒遇的大水,許多莊稼被淹被泡被洪水衝倒。已有米把子的高玉米杆,倒在了泥水之中,看來難再有個好收成了。剛剛從大饑荒之中走出的河洛大地的鄉村又遭遇一次劫數。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顛簸,在接近吃響午飯的時候,卡車將他們拉到了座落在宜陽縣蓮莊公社孫留村的前進廠。

宿舍,是那個年代的特色建築——“乾打壘”。

工廠剛起步,各種條件還有些不完善,大家就多擔待一點。李明文在心裡生怕大家不適應這裡的惡劣環境,邊走邊解釋著。

看到他臉上不自然的窘態,大夥接過話說,條件蠻好著嘞,先苦後甜,好日子在後頭呢!

就是,好日子在後頭!

……

宿舍是按集體劃分,一個班一間,一個8個人,彭念順一行17人中除了兩位女同志被分到女職工區域了,其餘的分了兩間宿舍。

當大家將行李捲搬進這些散落在溝沿、河道邊處的宿舍,認真地審視起這個由當地建築工匠們發明的手藝,還是讓他們發自心底的由衷地佩服——夯土壘牆而蓋成的簡陋房屋,牆外還抹著一層草泥,是葦子和麥秸鋪蓋的頂,象一個個“蒙古包”被散落在山巒間。

住這房子最大的“優點”是通風忒好。

前些年,我見到孫重會時,他正蹲坐在太陽地下和老夥計們下象棋。早已經人近耄耋之年,可是面對他的時候,仍然可感受到一股英姿勃發的朝氣。

孫重會活著的時候,我曾經採訪過他兩次,兩次的地點都是在前進廠的家屬院裡。小橋煙雲,河水涓涓,早已沒了當年波濤洶湧之狀,安靜如處子。

孫重會作為前進的元老之一,從山西陽泉出發,北上建廠,任過技術員、副廠長,在前進廠呆了大半輩,退休後仍住在廠裡,就此終老。

那年,當我們聊起當年他們住的“乾打壘”,孫老撇著那牙齒已幾乎掉光了還有些漏氣的扁嘴,說,夏天還感覺不明顯,冬天就會時刻感到寒風滿屋子裡旋轉。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們就住在這種“乾打壘”的宿舍裡。

兩度採訪,記憶滿滿——

我們住的這條溝,無名,不過村民們習慣性叫螃蟹溝。主要是因河裡的螃蟹多而得名,這如同當地人叫自家的小孩子們是狗蛋、毛蛋一樣,叫的人多了,也就慢慢被叫成了名字。

溝口入處比較窄,有三、五十米寬的樣子,但前行幾百米後,豁然寬敞。大有類似魏晉時期的陶淵明先生在《桃花源記》中所描述的:“……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溝口是一條山路,就是前文中曾提到過的崤函古道的南崤道。沿南崤道向東約有七、八公里山路,就是縣城。

沿溝口越往裡面走,穿過生活區、辦公室後,溝是越來越狹小,就進出的難度而言,也是越來越大,沒有特別的通行證,任何人嚴禁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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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間多數是平房,隱匿在山體之下。門口用黃土夯起的梯形掩體,如鯤鵬的一對翅膀一樣,依山而建,呈扇形張開,左邊的扇形明顯要比右邊大。因為,這裡是廠子的核心區域,也被稱作為“火山口”的地方。生產區因為無閒雜人員進得了,山上的一切無人糟蹋,年復一年,現在山上樹木鬱鬱蔥蔥,鳥兒成群結隊。

2018年春天,我到前進採訪時,彼時通往山裡的路全是10多米寬水泥盤山公路,蜿蜒如游龍,幾個山頭被一米一米柏油路連接起來,加起來沒有百十公里,起碼也百十公里吧,且還是雙向雙車道。發黑的水泥路,看上去挺不錯的,就是彎道多,很考司機的手藝。陪同的人員介紹,這些路是近幾年才修的。

而在孫重會的記憶裡,過去這裡只有二、三公里的土石路,還是單向單車道。他們剛到的時候,除了零落散佈在山間的乾打壘和廠房外,其他幾乎是空白。

正因如此,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尤其是那個備戰的保密年代,這是秘密,是國家的秘密。外面的人沒有誰能說得清這到底是個什麼單位。由此,當時在外面的說法很多,有說是秘密部隊,也有說是火藥廠等等,莫衷一是。

宿舍多是傍山而建,出門不是上坡就是下坡。

當時,因三線軍工廠選址布點遵循的是“靠山、分散、隱蔽”三原則,正因如此,工廠的建築物很難有可行的總體規劃。除了作為工廠主體的車間確定後是不能變化的,而其他的諸如宿舍、辦公樓等建築物只能因地制宜。看到哪塊地平坦一些,哪塊地建築難度小一些,哪塊地建成後交通方便一些,就在哪裡建。

走習慣平坦路的人們,初走起這坑窪不平的山路來,真有點吃不消。加上日久天長石頭磨得光光的,下雨下雪不小心,還會崴腳的,特別在晚間沒有燈光的情況下更要當心。

睡得涼炕頭,吃得窩窩頭,抬頭看山頭,低頭看石頭,走路一不小心就會崴了腳指頭。這是當時生活環境的真實寫照。

嘴上說著,孫重會的一個動作把大夥都給逗笑了。

他丟下手中的棋子,很自然地脫下鞋子,探下腰來又辦起了他那腳丫子,似乎又走在了當年的山道上被崴了腳指頭般。見老夥計說笑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動作不雅觀。連連自嘲地說,老毛病,習慣了!

……

前進廠初期實行的是軍事化管理,是營、連、排的建制,和部隊上沒有太大區別。裡面的住的人員也是相對繁雜,有來自山西、遼寧、黑龍江、上海、安徽、河南等十幾個省份的人員。

時間長了一些,同事之間也開始變得熟悉起來。在你來我往中,孫重會和其他省份來的一些工友也初步建立起了某種友誼關係。

每連隊有3個排。連、排長由組織任命,班長、黨小組長由工友們推選。除營(正)職以上人員佩戴軍銜,其他一律不戴軍銜。營長、教導員是部隊派來的,副職以下都是廠裡的同志。

孫重會是一連三排的副排長,排長是彭念順。因來前進之前,彭念順曾是104廠五車間工會主席、車間主任,所以一到來,他就被廠裡任命為一連三排排長。

他所在的排,是當時廠里人員編制最多的一個排,有128個人。雖然大家的年齡差異較大,但軍事化管理講究的是下級服從上級,兵還是好帶的。由於當過兵,許多人很愛聽他講部隊的故事。這一點使彭念順非常高興。

住下來後,就開始熟悉環境,做出工前的準備。

首先是上山割草,揹回來鋪上床上。北方的冬日,凜冽的北風中白天夜晚都比較冷,搭建的棚屋又比較簡陋,四下透氣,是根本不能禦寒的。因此,乾草必須鋪得厚厚的,這樣會暖暖的,軟軟的,睡在草堆上面就是睡在了席夢思床墊上一樣。

不過,冬天幾個人鑽一個被窩,還能湊合,可到了夏天,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兒。夏天,草棚裡又熱又潮溼,颳風下雨都擋不住,還不時有毒蛇、蜈蚣出沒,很多人不止一次被咬過。

周保厚的小腿部至今還有一個如同硬幣大小的疤痕。那天,我們聊著聊著,他就突然彎腰挽起了褲腿,指著他塊疤痕說,慶幸不是毒蛇,要不然命都沒了。

那是一個風雨的夜晚,剛剛入睡的周保厚,突然感覺腳脖子處有個軟軟的涼嗖嗖的東西爬過。起初,他以為是風吹過,也沒有在意,便翻了個身又呼呼地睡著了。這一翻身不要緊,受驚了的蛇照著他的腿上就咬了一口……

三線建設的苦,是常人難以忍受的。彭念順也不止一次地給我說過,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一過程的人,是不知道其中的苦、累和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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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區的道路,還在艱難地往前一米米地向前修著。

此刻,彭念順並沒有可資還擊的底氣和資本,他時常感到一股股冷風嗖嗖刮來,是從西伯利亞刮來的。運動被制止了,可是被攪亂的人心又怎麼收攏呢?

他們到來後受領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啃一塊“硬骨頭”——修建廠區的內部道路。身體累點不可怕,怕的是心散了。

那天的勞動,是全排人員在廠子後面的一條拐溝裡挖土墊路。在雨天裡修路,衣服很快被冰冷的雨水溼透了,黃泥巴粘混在靴子底下撲哧撲哧直響,這本來對工作就是非常不利的。

可是,雨水還不斷地把人們的勞動成果沖走,泥漿象稠粥一樣從路基上淌下來。靴子總是溼漉漉的,走起路來裡面的泥漿撲哧撲哧直響。

廠裡的軍代表老孟是從部隊上抽調來的,他是個火爆子脾氣的人,幹起活來也是拼命三郎。這天,靴底子又被粘泥粘掉了,他光著腳板泡在刺骨的泥濘裡,害得活都沒法幹,氣得他忍不住又蹦著罵起老天來。

和他的情況差不多,不少人都是光著腳丫子。儘管這樣,大家還是堅持著勞動,狠著勁兒地挖著土和沙子,一干就是一個整天,直到天黑透了才會離開工地。

不到一個小時,彭念順就感到頭暈眼花,這兩天他有些感冒,心裡想著抗一抗就能捱過去了。他有氣無力地掄著钁頭,儘量使自己不落在別人的後面。

如果他是一個好逸惡勞、害怕艱苦的人,那麼遇到這種情況,準會把滿腹的牢騷和氣憤一古腦兒噴吐出來。但此刻,他告訴自己不能倒下來。這時候正是特殊時期,常常是數個工程同時建設,多數情況下總是一個營建設一個工程,有時小的工程只有一個連隊甚至一個排去建設。

好不容易熬到快要收工的時候,同從陽泉來的孫重會突然來到他眼前,說:念順,營長過來了沒見到你。他說讓你一會去營部找他一下……重會說完這話,就又回到他挖土的地方去了。

連部和營部連在一起,是在一處斜坡的後面,這裡有兩排錯落有致的乾打壘,給人一種壯觀的景象。在晚上,要是所有的乾打壘都亮起燈火,簡直就象一座宏偉的大廈。

現在,彭念順看見最左邊一間乾打壘邊上,營長正探出半截身子正看著他往上走。營長抽著紙菸,老練地彈著菸捲頭上的菸灰。見他過來,營長熱情地讓他坐在一個方桌前,接著就出去為他倒水。

現在他一個人坐在會議室,心還在咚咚地跳著。兩隻手似乎沒個擱處,只好規規矩矩放在自己的腿膝蓋上。還好,這屋子裡沒人。他環顧四周,房間四周擺了幾個箱子,中間留出很大一塊空間。這張方桌的四周擺著一圈椅子、凳子,顯然是專門騰出來用於開會的地方。

正在這時,他聽見外面有人和營長說話。

聽見營長叫這人廠長,彭念順便知道這是董松林廠長。

彭念順之前聽不少人說過,董廠長是條漢子。當初那幫造反派們威逼著他在認罪書籤名,他抓過筆就扔了,說,我董松林一向行事光明磊落,這都是誣衊的話,何來之罪。對方見他不肯認罪,一拳打在他左臉頰上,牙齒被打斷一顆,他硬是和著血水吞了下去……

正在想著,營長、連長陪著董廠長進來了,身後還相跟著幾個人。他趕忙站了起來。見他還有些緊張,董廠長很是親切地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問營長:“人都到齊了吧,大夥都坐下吧,咱們開個短會!”

除了二連的副指導員病了,其他的同志都到齊了。營長說完,笑著對大夥說,沒來的請舉手!大夥一片鬨笑,顯然營長也是想烘托一下室內的氣氛。

會議很短,也是一袋煙的功夫。

董廠長通報了兩個情況,一是鑑於廠裡目前的建設任務重,要各連排班的活兒儘可能要往前趕,爭取在入冬前把路修起來。二是考慮到近段時間有不少同志嫌條件艱苦要求調離了,讓大家在今後工作中要多注意工作方法,多給同志們鼓鼓勁。

開完了會,大夥都各自散去了。

彭念順正要起身離開,和他同鄉的營長叫住他,老彭,喝點水再走吧!說著把水杯往他面前挪了挪。我不渴!他象農民一樣笨拙地說。

營長露出兩排白牙齒笑了,說,那我這杯水算是給你白倒了!彭念順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句略帶揶揄意味的玩笑話。這種玩笑話實際上是一種親切的表示。

不過,這卻使他更拘束了,竟然滿臉通紅,無言對答。

看他這樣難為情,營長趕忙笑著給他點了點頭,就出去了。他於是就和連長相跟著起身回工地去。

等他走回工地,心細的孫重會已經把全排的黨員骨幹們都組織到一塊,在閒聊中等著他的歸來。多年相處,孫重會很清楚彭念順的秉性,凡事絕不過夜。所以,彭念順一去營部開會,他就知道又有新任務了,就提前把人員組織到一塊。

而對孫重會的這種默默支持,彭念順在心裡也是很感激。從山西陽泉到河南宜陽,多年來,很多事情他還沒完全想好,而孫重會就早以幫他打理的有條不紊,這也讓他省了不少心思。

時間似乎故意和他作對,走得慢極了。或許是身體還在發著低燒,煩躁、焦急一起湧上心來,他不停地看錶,盯著那慢慢移動的秒針,41、42、43……慢慢地數著數著,心裡冒出一股無名火——你咋跑得這麼慢呢!

孬種!要是在戰場上,老子非對這幾個要當逃兵的一槍嘣了不可!他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裡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許久才平靜了下來。

大夥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都呆呆地看著一言不發的他。又是孫重會站了起來,輕聲問他,老彭,是啥事讓你生這麼大的氣呀!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孫重會的提醒,讓彭念順頓時回過了神。此刻他知道,處在現在這個時候,作為一排之長,自己完全應該以一種輕鬆愉快的姿態出現在大家面前,可偏偏他又不是那種會掩飾情緒的人,心裡想什麼,臉上也就表現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一回來,沒有過多的考慮,就把廠長的講話精神進行原原本本的複述,接著就讓大家談想法表決心。

然而,大家聽了卻卻默不作聲,個個坐在凳子上發呆想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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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是多麼難熬啊,何況旁邊還有一個同志在一個勁兒地抽菸,劣質的菸草味把大夥燻得夠戧。怎麼能這樣呢?彭念順鼻子難受得要命,他只好轉過身去。他生氣地想。

好了!大家不說,那我就講了。

彭念順狠狠地將一個菸屁股扔在地上,用腳踩了又踩,末了腳底掌還在菸頭上擰了一下。他站起身兩手支撐在桌子上,很嚴肅地說,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調走的終歸是要走了,但這活還總得有人去幹!我們留下來的,也都要好好想想,這廠子裡,哪一個人不是一手老繭、兩肩霜花?哪一個不是滿身疾病、幾處傷疤?哪一個不是無怨無悔、盡職盡責……

響鼓無須重槌敲。一連串的詰問,深深打動著在座的每個人的心。彭念順的話不多,但振奮人心。

在這次的“鼓勁打氣”會後,彭念順也明顯感到,大家的牢騷少了,勁兒又提起來,“三通一平”大會戰終於完成,繼而轉向了新一輪的大建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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