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澜社——一个短命的时代弄潮儿


决澜社——一个短命的时代弄潮儿

决澜社第一届展览会参展青年画家合影

上世纪初期,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疾风骤雨,一批批青年学人涌入西方,形成一股巨大的留学潮流,其中也包括诸多美术青年。到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历经欧陆风雨的美术青年们陆续回国。他们开办西式美术学校,组织各类美术团体,举办各种形式的展览。一时间,西方所有的艺术潮流在遥远的东方都有纷乱的展示。而活动的中心就是中国最大的都市上海。最集中的地区则是外国租界——一块块既是中国领土又不受中国政府直接管辖的区域。

决澜社就是在这样一个大的时代背景下诞生于上海的。

对于决澜社成立的缘起及其过程,该社创建人之一的庞薰琹琹(1906—1985)曾写有《决澜社小史》一文。这篇文章发表于1932年10月11日出版的《艺术旬刊》第一卷第五期,与决澜社成立的时间几乎相同。该文如下:

薰琹自××画会会员星散后,蛰居沪上年余,观夫今日中国艺术界精神之颓废,与中国文化之日趋堕落,辄深自痛心,但自知识浅力薄,倾一己之力,不足以稍挽颓风,乃思集合数同志,互相讨究,一力求自我之进步,二集数人之力或能有所贡献于世人,此组织决澜社之原由也。

(民)二十年(即1931年)夏倪贻德(1901—1970)君自武昌来沪,余与倪君谈及组织画会事,倪君告我渠亦久蓄此意,乃草就简章,并从事征集会员焉。

是年九月二十三日举行初次会务会议于梅园酒楼,到陈澄波君周多君曾志良君倪贻德君与余五人,议决定名为决澜社,并议决于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一日在沪举行画展,卒因东北事起,各人心绪纷乱与经济拮据,未能实现一切计划,然会员渐见增加,本年一月六日举行第二次会务会议,出席者有梁白波女士段平右君陈澄波君阳太阳君杨秋人君曾志良君周汰君邓云梯君王济远君倪贻德君与余共十二人,议决事项为:一修改简章,二关于第一次展览会事,决于四月中举行,三选举理事,庞薰琹琹王济远倪贻德三人当选,一月二十八日日军侵沪,四月中举行画展之议案又成为泡影。四月举行第三次会务会议于麦赛而蒂罗路九十号(此处为庞薰琹琹、王济远于1931年底租用的画室。淞沪抗战事起,庞薰琹琹即投身抗战,讨论组织决澜社仍在炮火声中——作者注),议决将展览会日期延至十月中,此为决澜社成立之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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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弦《人像》

另外,在三联书店2005年出版的庞薰琹琹回忆录《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中,有关决澜社,他写道:“究竟因为什么目的要组织决澜社?这个问题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我想大体上有几个原因:一、这些人都是对现实不满的,这从宣言上也可看得出来;二、谁都想在艺术上闯出一条路来,个人去闯,力量终究太单薄,所以需要有团体;三、这些人都不想去依附于某种势力。在艺术思想方面,一开始就明显,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不过有一点基本上是相同的,比较喜爱从西欧印象派以来的一些绘画作风。”两相对照似有昨是今非之感。

庞薰琹琹5岁(1921年)时,考入法国传教士开办的震旦大学预科,后入医科。1925年,他远赴巴黎弃医学画。初到巴黎恰遇12年举行一次的万国博览会,因受装饰美术吸引,欲报考巴黎高等装饰美术学院,“可是当时这个学院不收中国学生”。不久,经徐悲鸿当时的夫人蒋碧薇介绍进入叙利恩绘画研究所学习。大约两年之后,他又转往格朗德·歇米欧尔绘画研究所学习。1930年初回国。30年代中期开始,他辗转南北各地从事美术教学工作。解放后负责筹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并任教授兼第一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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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澜社第一次展览特载

实际上,庞薰琹回国后,先加入的是“苔蒙画会”,时在1930年10月。这个画会的中心人物是周汰(又名周真太),前后加入该画会的周多、段平右、梁白波等人,后来均成为决澜社的成员。周汰在东京留学时曾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在“苔蒙画会”画展的前言中,他表现出了激进的左翼思想,导致画会于1931年1月被查封,他本人也被捕入狱。黄苗子说,庞薰琹 曾找他商量过周汰被追捕一事。这也是庞薰琹 在《决澜社小史》以“××画会”代称之的原因。可以说,苔蒙画会被封是促使决澜社成立的直接因素。

成立决澜社的设想,最初是庞薰琹和傅雷(1908—1966)、张弦(1901—1936)商议的。后来与庞薰琹 同为“摩社”成员的倪贻德参与进来,并发挥了重要作用。“摩社”的王济远、傅雷、张弦、李宝泉、周多、段平右等也都是决澜社的成员。从苔蒙画会、“摩社”、决澜社的性质来看,多少有些类似巴黎的艺术沙龙,一方面人员不仅不固定且有交叉,另一方面加入或退出都比较自由。傅雷是决澜社最初的参与人,但决澜社正式成立的时候,他却退出了,原因是他作为艺术评论家要保持中立。当然主持其事的人物,如庞薰琹 、倪贻德与决澜社是共始终的。当时,倪贻德既是“摩社”的主持人,又是《艺术旬刊》的主编。有关决澜社的活动宗旨及信息在《艺术旬刊》多有披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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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漫画杂志封面

1932年9月21日出版的《艺术旬刊》第一卷第三期载有一则决澜社绘画展览会的预告:

决澜社为最近创立之新兴艺术团体,社员有庞薰琹、王济远、倪贻德、周多、段平右、杨秋人、阳太阳等。现该社决定于本年十月十日假福开森路世界学院举行第一次美术展览会,社外画友,亦欢迎参加出品。该各社员正在努力准备力作,届时必能一新观者之眼目也。

10月1日出版的《艺术旬刊》第一卷第四期“编辑余谈”中,又对决澜社作了简略的介绍:“决澜社是最近创立的新兴艺术团体,它是几个急进的青年作家的集合……”

实际上,决澜社的第一次画展仅在时间上与此前的预告相符——1932年10月10日至17日,地点则改在法租界爱麦虞限路中华学艺社。之所以定在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场地租金便宜。半个月前,庞薰琹 就在此处举办了个人的第一次画展。

决澜社第一次画展开幕茶会于下午四时举行,决澜社会员集体出席,招待应邀到场的上海文艺界和新闻界人士。当场即发布成立宣言,全文如下:

环绕我们的空气太沉寂了,平凡与庸俗包围了我们的四周,无数低能者的蠢动,无数浅薄者的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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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怡德《渡口》

我们往古创造的天才到哪里去了?我们往古光荣的历史到哪里去了!我们现在整个的艺术界只是衰颓和病弱。

我们再不能安于这样妥协的环境中。

我们再也不能任其奄奄一息以待毙。

让我们起来吧!用狂飙一般的激情,铁一般的理智来创造我们色、线、形交错的世界吧!

我们承认绘画决不是自然的模仿,也不是死板形骸的反复,我们要用生命来赤裸裸的表现我们泼辣的精神。

我们以为艺术决不是广告主的奴隶,也不是文学的说明,我们要自由地、综合地构成纯造型和色彩的世界。

我们厌恶一切旧的形式,旧的色彩,厌恶一切平凡低级的技巧,我们要用新的技法来表现新时代的精神。

二十世纪以来,欧洲的艺坛实现新兴的气象:野兽群的叫喊,立体派的变形,Dadaisn 的猛烈,超现实主义的憧憬……

二十世纪的中国艺坛,也应当现出一种新兴的气象了。

让我们起来吧!用了狂飙一般的激情,铁一般的理智,来创造我们色、线、形交错的世界吧!

决澜社——一个短命的时代弄潮儿

决澜社宣言由倪贻德执笔起草,这个宣言刊登在《艺术旬刊》第一卷第五期。同期还刊有李宝泉的《洪水泛了》、王济远的《决澜(Storm)短喝》、段平右的《自祝决澜社画展》、周多的《决澜社社员之横切面》。对于倪贻德起草的这篇宣言,庞薰琹 回忆说:“当时只传阅了一下,没有讨论。我当时基本上同意,并且同意发表,但是我总觉得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什么话没有说出来,当时的我也说不清楚,中国绘画的发展前途对当时的我来说,几乎是迷迷糊糊的。”

继第一次画展之后,决澜社每年举行一次画展,直至最终解散。

决澜社第二次绘画展览于1933年10月10日起在上海福开森路世界学院礼堂举行。这次还设了个“决澜社奖”,颁奖人是世界学院领导人、国民党元老李石曾,获奖人是决澜社的女性成员丘堤,获奖作品是《瓶花》。《瓶花》的特别之处是把叶子画成了红色,花朵和花盆则画成了绿色。获奖的原因是画家显示的个性与创造正契合了决澜社的艺术追求。这位前卫的女画家,后来与志同道合的庞薰琹 结为夫妇。第二次画展之后,决澜社三个董事之一的王济远退出,并加入了由黄宾虹等人发起的“百川书画会”,预示着决澜社未来的艰难之路。

决澜社第三次绘画展览于1934年10月在上海蒲石路留法同学会举行。在这次画展上,庞薰琹 的油画《地之子》曾掀起一阵波澜,庞薰琹 自己称之为“《地之子》风波”。庞薰琹 回忆说:“这年,江南有些地区大旱,土地龟裂。我以几个月的时间画了一幅画,题名《地之子》,在第三次决澜社展览会上展出。我万万想不到这幅画受到了来自几个方面的攻击,不准在报刊上发表。而最使人难于理解的,是接到了一封恐吓信:‘你必须离开上海,不然当心你的生命。’就在差不多同时,张弦接到一个不知是谁打的电话,说淞沪警备司令部将逮捕我。张弦马上打电话给傅雷,傅雷用汽车接我到他家里,从前门进去,立刻又从后门乘坐另一辆汽车把我送进英租界一家旅馆的四楼上,直到他托人弄清没有这个事,才通知我回家。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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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太阳《静物》

在《地之子》这幅画上我画了一个僵硬的将死的孩子,一个农民模样的男人,一手扶着这个孩子,一手握拳,孩子的妈妈掩面而泣,我没有把他们画的骨瘦如柴,穿得破破烂烂,相反他们是健康的,我用他们来象征中国。我用孩子来象征当时的中国人民。”

尽管这幅画在展出时挂在楼下光线昏暗的过道处,仍吸引了众多参观者的目光。它在为庞薰琹 带来麻烦的同时,也带来了赞誉,因此被选送参加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的《中华五千年文明艺术展》。

决澜社第四次绘画展览于1935年10月19日至23日在第一次画展的地点——中华学艺社举行。这次画展的参观者屈指可数,与决澜社所要造成的影响距离甚远,以至于庞薰琹 、杨秋人、阳太阳等同仁产生了离开上海的想法。

第四次画展之后,本已短缺的活动经费更形紧张,加之决澜社社员大多失业,仅靠卖画无以维生。期间,曾有人找庞薰琹 画月份牌或女裸体,他宁愿挨饿也不答应。窘境之中,同仁间的艺术见解也由相互容忍发展到彼此分化。有鉴于此,经过研讨并开了一次会,发了一个声明,宣告解散,算得上善始善终。

庞薰琹作为决澜社的发起人,对于解散实感无奈与伤心:“像人投进一块又一块小石子到池塘中去,当时虽然可以听到一声轻微的落水声,在水面上激起了一些小小的花,可是这石子很快落下,水面又恢复了原样。”而杨秋人却认为决澜社的解散有着时代的必然,其中有主观因素,但客观现实起着决定作用。

从主观方面看,成员间的艺术追求本质上并不一致,澎湃的激情失去坚韧与容忍支持就退潮为冷却。从客观方面看,决澜社一开始就陷入经费短缺运转艰难的旋涡,油画消费市场的冷寂更加剧了活动的困难。另外,展览参观人数一次少于一次,阻碍了决澜社成员继续下去的信心。而最直接最主要的原因则是时代风云的变幻。随着民族危机的日益加重,一切的艺术探索都让位于抗日救国的主题,决澜社的解散是时代使然。决澜社成员杨秋人的认识更积极,他认为无论从整体或个人的发展来看,生存仅四年的决澜社在当时解散都是有积极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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