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半个现代人

小说:半个现代人

十一月,上旬,星期六早上。

上完早班的陈思炤,由于下午开始到他轮休,所以下班离开电脑城后,他就直接前往购书中心,准备找张良一起去吃午饭。

来到购书中心,逛了一圈,陈思炤怎么也没找着张良,最后才发现他原来坐在了儿童图书区里面看书,而且手里居然还捧着一本《少儿百科全书》这类的儿童读物在津津有味地阅读。满腹狐疑的陈思炤,忍不住向张良发问:

“良哥,你怎么会看这种书啊?这可是写给儿童看的啊!”

张良笑着答道:“此言差矣!知识乃不分年龄的,纵然一本破书,只要有心,任何人也能从中习得些许道理。此书名为虽是儿童读物,但其中之内容却包罗万有,五花八门。坚持阅读,既可以开阔我的眼界,又能够增进我的知识,我又为何要避之若浼呢?”

“儿童的书都可以用来开阔眼界?不会吧!”陈思炤半信半疑。

见陈思炤面带疑虑,张良便将书本翻到其中一页,然后指着上面的内容对他说:

“阿炤你看,这个讲述宇宙奥秘的章节中写道,‘太阳是距离地球最近之恒星,表面温度高达6000摄氏度,其表面每平方厘米燃烧的亮度,相当于点燃的25万支蜡烛’。你说,此种知识,难道还不足以让人大开眼界吗?”

“好像也是!这种冷知识我还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陈思炤有所认同地点点头。

“古语有云: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力气。在如今看来,后句‘争于力气’应改为‘争于科技’。于我这样一个来自古代的人,多了解一些现代科学知识更是大有裨益。在我那个时代,不论君臣或百姓,跟今人相比亦可谓蒙昧未化、见识浅陋,连我们所住之地球是什么模样也一无所知,眼界不及当世孩子之十分。正所谓‘人而不学,其犹正墙面而立’。既然如此,阅读这些儿童图书来涤除我被愚昧遮掩的双眼,更应为我首要去做的事情了。”

听完张良这么一番叙说,陈思炤立刻向他伸出大拇指,由衷地赞曰:

“厉害!张良之所以成为张良,果然是有他的原因。你在中国历史上这么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经历过如此多的大风大浪,接触的那些人又并非什么等闲之辈,现在你居然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愚昧无知!看来这一点我们现代人永远都比不上你们古人了!”

张良轻轻一笑,说:“过奖!你们近代之开国领袖不是有句名言吗?‘落后就要挨打’,我只是不想因为自己落后,而要让皮肉受到挨打之苦罢了!”

“你是在说笑话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好笑!”陈思炤故意不去附和张良的玩笑,心里却对他的学习能力佩服之极。

从张良来到现代世界开始算起,直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二十多天里,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面,其用功程度简直就是不分昼夜,废寝忘餐。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饭和睡觉,见到的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学说话。

早上,张良就会到购书中心里博览群书,吸收各种各样的知识。不管是专门写给儿童如《看图认物》之类的启蒙读物,抑或是中外各国的发展历史,甚至现代的学术著作等他都有所涉猎,从不固定去阅读某一种类的书籍。这段时日,他到底看了多少本书,这么些书他到底理解了多少,谁都说不上来。

到了下午三点钟左右,他就会走去菜市场,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呆在那里,一边四处观察人们的行为举止,一边专心倾听他们的言谈用语。他认为只有将自己浸淫在这样一种语言环境之中,他才可以尽快提高自己对现代人说话方式的熟悉程度。

为此,他还从现代汉语的书籍里,结合人们生活上的话语来归纳和类比出独特的学习技巧,经常模仿人们的口音来练习说话,从而调整自己的“乡音”。

所以每次陈思炤下班去菜市场找他回住处吃饭,他都会看到张良静悄悄地挨近到前来买菜的市民身旁,像个疯子似的不断跟着对方的说话做口型自言自语,又或者是跟摊档老板玩“十万个为什么”的游戏。

而回去出租屋吃过晚饭后,张良依然没有消停一下就此罢休的意思。

每天晚上,他都会拿起陈思炤从公司带回来的报纸到楼下没人走动的空地,借着街灯大声朗读报纸上面的文字。他跟陈思炤解释说,这样做可以训练自己的口齿变得更流利,让自己更快地熟习现代汉语的句式,掌握现代人的说话思维。再加上平日陈思炤不时从旁指点和帮助,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张良的说话能力简直进步神速!

直到现在,他不仅能够听懂现代人的说话,而且还能说出一口相对比较流利的现代汉语。尽管他的用词偶尔还是会夹杂着一些文言的味道,但与人交流方面却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这么短时间内能够学会现代人的言辞,陈思炤不得不叹服张良的聪明和勤奋。要是换了自己回到古代,早就横尸十条街了!

能够在现代接触到这个古代名人,陈思炤觉得自己真的无比幸运。

而跟张良吃完中午饭,陈思炤就提议趁着今天的风和日丽,带他周围去游览一下这座城市的景色。以后张良要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生活了,他也会对这个地方留有深刻的回忆,至少记得在这座小城里,曾经有个人帮助过他。

刚好近来市政府为了推广本地的旅游文化,购置了几辆双层巴士供市民或游人乘坐观光,其设定行驶的路线几乎贯穿全市区,涵盖了本市大部分重要的景点。有见及此,陈思炤就和张良到车站登上这辆双层观光巴士,坐到露天的二层上面,开始今天的旅程。

近两天天气回暖,坐在车上迎风吹拂,一点也不感觉寒冷,反而还十分惬意。张良神情专注地眺望着车外掠过的风景,心里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触。

他从古代来到现代社会,落脚点上天给他选择了这座城市,然后还让他遇到这样一位年轻人,这是不是代表他和陈思炤之间存在着某种缘分呢?

张良很清楚知道,随着自己对这个时代越来也熟悉,越来越适应,他不可能一直赖在陈思炤身边不走,这样只会拖累他,增加他的生活负担。

问题是,作为一个古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够现代社会找到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他只不过是一个谋士,在以前的时候还能够辅佐帝王出谋划策打天下。现在太平盛世,战火不再,所有事物又已经截然不同,自己的才智能否有用武之地呢?

张良转过脸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悠闲自得欣赏风景的陈思炤,心想:这个年轻人有恩于我,没有他这段时日来的照顾,我张良绝不会存活到今天。倘若有机会,我必定要尽自己所能去好好报答他——只要他有用到自己的地方。

可是跟这个年轻人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表露过自己的负面情绪,每天给人的感觉都是这么嘻嘻哈哈、乐天开怀,似乎把所有烦恼都藏在了心底。

有时明明看得出他有心事,很想去为他分担忧愁,但他从不透露一言,经常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伤心;而主动去问又生怕他对此心有抵触,引起他的不快,最终都只能不了了之,想去帮助他也帮不了。有时觉得,自己真的亏欠了这个年轻人许多许多,心里难免感到十分愧疚。

“良哥,你知道这座城市叫什么名字吗?”陈思炤突然打破张良的沉思,问道。

张良回过神来,答:“知道,叫江门!”

陈思炤点了一下头接着问:“那你知道这座城市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吗?”

“愿闻其详!”

“因为这边有一条江叫‘蓬江’。江南的烟墩山和江北的蓬莱山对峙如门,所以人们就根据这个形象取名为‘江门’了。”

“原来如此!”

“这里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侨乡,很多华侨华人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就好像骆家辉他的先祖,就是这里的人。有时我真的很想变成他们这里厉害,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可以闯出一番事业,光宗耀祖!如果我能够像良哥你这么有本事就好了,既能名垂青史,又受到世人敬仰。可惜我这人没用,能力有限,做做梦就算了!”

张良默默听着陈思炤的话。

“对了良哥,你现在来到现代这个时空,会不会很想念自己的故乡呢?”陈思炤看着张良问。

张良神情泰然地答:“仅是怀念。因为假若我没有来到此地,我也不过是一个垂死之人,活不了多长时间。我来到现代社会的日子,就是史书上记载我仙逝的那个年份。既然对于世人而言,我张良已经死了,那么作为一个死人,也就根本谈不上想不想念自己的故土。我于这个时代重生,我就应该以这个时代为依归,尽早适应,继续向前好好活下去。所谓故土,存放在心里就好了!”

“那你就把这座城市当作你成为现代人后的家乡吧!将来你肯定会很繁忙的,到时记得回来这里走走,探望一下我这个朋友啊!”

张良没有回应陈思炤这番话语,只是若有所思地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几乎过了半分钟,他才开口说:

“阿炤,良有一事相求!我想修剪一下我这头须发,把它理成现代人之模样,不知何处可以找到理发的工匠呢?”

陈思炤很惊讶:“你要剪头发?可是你们古人不是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为什么你突然就想要理发了?”

“旧有的观念,在当世不必过于拘泥。人应懂得适应世界的变化,而非等待世界适应我们的习惯。我只不过是择善而从之罢了!”

“这样子!”

既然张良提出了这种想法,那在坐完观光巴士之后,陈思炤便第一时间带张良回到出租屋附近那家相熟的发廊,找了个师傅给他理发。

在理发店,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的“洗剪吹”,发型师终于把张良那头快要及腰的长发做了一番修剪,而且还他那满脸的胡须统统都刮了个干净。

当张良以一个崭新的形象站到陈思炤的面前时,陈思炤整个人就立即看呆了!因为眼前的这个张良,他的相貌竟然是如此的英俊!

清爽的短发,慈蔼的眉目,温煦的笑容,再配上他那身儒雅的气质,翩翩的风度和端重的仪态,都把张良这个人衬托十分帅气、醒目。他身上散发出那种古今结合的独有气息,有如澄净的湖水,让接触他的人都会感到一种平易近人的舒服。既不特别引人注意,却只要看上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

对于张良这个新形象,陈思炤实在是感到万分错愕。如果再配上一套更好的衣服,他相信张良肯定是一个标准的帅哥!

“良哥,你……你这个形象,简直……太出人意料了啊!”

张良明白陈思炤的意思,微笑答道:“有吗?记得太史公司马迁对我的看法乃‘状貌如妇人好女’。我不确定,于现今社会,我这副样子是否过于妖冶了。”

“当然不会啦!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人会喜欢项羽那种壮男形象的。现在女孩子喜欢的,就是韩国电视剧里面的那些男生,她们认为这才是帅!所以,你绝对是个大帅哥啊!”

“多谢夸奖!”张良向陈思炤点头致谢。

“那这个形象就是代表你在当今时代重生的开始吧!为了庆祝,我决定今晚的晚饭特别为良哥你加菜!”陈思炤心情兴奋,“走!我们去菜市场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离开理发店,陈思炤马上和张良前往菜市场。而就在行进路上,他们却碰到了包租婆气冲冲地从街道前方迎面走来,好像是受了谁的气似的,一脸憋屈。

当包租婆将要跟他们擦肩而过之际,陈思炤叫停了她:

“包租婆,你去哪里啊?”

包租婆抬起头,看见了陈思炤,又打量了一下他旁边剪了须发的张良,便停下脚步,先关注起张良来:“哇!你剪发了?还真差点认不出是你!”

张良对包租婆点了点头,客气答道:“房东夫人见笑了!我见须发日渐增长,不易打理,故此今日就去找理发工匠对其作一番修剪,以便梳洗。”

“好嘛!比起你之前那个毛须扎面的样子帅气多了!不过你说话还是没变,一开口就有股文邹邹的味道,就像个古人,看来教书先生就是不一样!”

陈思炤插话:“包租婆,我看你面色不是很好,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包租婆一听到这个提问,立即换上刚才气愤的表情,说:“别提了!提起我就是心烦!我还没有见过有这种人的!”

“怎么了?”陈思炤追问。

“我另外有处用来出租的物业早前租给一个男人,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五个月时间了。但除了第一个月,其他时候他从未一次过完全付清租金的。他说他的钱暂时周转不灵,刚处在创业困难时期,每个月都只能交付一半房租这样。”包租婆语气很是憋屈,“其实他这人还算不错,方方面面都表现得规规矩矩,给人感觉很正直善良,每个月也肯定会准时交租。虽然每次都说下个月一定会把前面欠的租金补全,可是每次都只交一半。累积下来,他已经欠了我将近两万元了。今天我这几天急着用钱,就去找他要钱去。没想到跟他谈完话,被他说得好像是我咄咄逼人是做错似的,弄得我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那这人是做什么的?”陈思炤又问。

“好像是做物流之类的,租了我那儿做仓库,摆了很多货物在房子里!我就担心他突然有天闪人了,我不知去哪儿找他要钱啊!”

“夫人,在下有一拙见!”张良这时搭话,“你和租客之间不是订下了契约……就是签署了租赁合同吗?既然如此,你不妨试试在下这个方法,这人今天就会还钱给你!”

于是张良便向包租婆说出自己的主意。包租婆才听了一半张良的话,顿时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匆匆道谢后,她便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办理这事。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包租婆就嬉笑满脸地回来了,而且还邀请了陈思炤和张良到她的家共进晚餐,说要亲自下厨感谢张良他的妙计。

能够免费在包租婆的家里大快朵颐一顿丰富的晚餐,陈思炤当然感到非常高兴。这种好事可不是每天都会遇到,这真是要得益于张良给包租婆出的那个主意。

所以回到屋子里,陈思炤就问张良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人会这么轻易地就把钱还给包租婆,张良说:

“此事不难解决!因为这个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租客,而是在于包租婆自己。于情于理,包租婆追回属于她自己的租金是一件再合法不过的事。然而她却由于租客的‘规矩’行事,导致她给自己的心筑造了一道恻隐之墙,觉得自己对这样一个行事正直且处于困难的人追逼欠款,是极不人道的行为。她需要一个理由去推动自己打破这道恻隐之墙,而我,恰恰给了她这样一个理由罢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那个租客肯定会还钱呢?”盘腿坐在床上的陈思炤,好奇地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张良问。

“包租婆说租客除了第一个月,其余每个月亦会按时付钱,但每次都付一半,显然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张良答道,“从房子堆放了如此多货物这点足以看出,或许他在物流方面的确存有困难。倘若包租婆突然以对方欠租为由,收回房子,转租给另一个新来的租客,对方肯定会措手不及。因为这些货物就是他的弱点,他无法置之不顾。就算对方对此有怨言,他也有口难辩,毕竟是他欠租违约在先,包租婆有这个做法也无可非议。为了平息事端,他只好想办法把欠下的租金悉数清偿。”

“万一对方真的有困难,你让包租婆这样做不是很残忍吗?”

张良点点头:“确实有点!但,此乃这个世界之生存法则。包租婆求教于我们,我们不可能站在包租婆的对立面去体恤跟她有冲突的外人!”

陈思炤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唉!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包租婆平时给人冰冰冷冷的感觉,想不到她去收租还会有于心不忍的时候!”

“因为她是包租婆,必须以冷面去示人,尤其是对她的租客。”

陈思炤还想跟张良说些什么,他的手机就突然响起来了。当他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他的心随即一颤。因为这是他女朋友打来的!

陈思炤急忙按键接听:“喂,小……小瑛?”

“陈思炤,你在哪里啊?我回来了!”一把娇柔中却渗透着霸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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