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来时路 文

忘记了来时路 文/邓跃东

不管什么季节,站在六盘山上的任何一角,都能听见山中的风声。 我离开六盘山多年了,想起这座山来,耳旁一片风声,群山呼应,排山倒海。

六盘山处在陕甘宁三省交会之地,南北纵深二百多公里,主峰盘旋六圈方到山顶,海拔将近三千米。从东部的陕西到西部的甘肃,必须翻越处在宁夏境内的这座山,两边都是干旱贫瘠的黄土地,唯有山中流水潺潺,植被茂密,高树掩映了一块巨大的绿荫。

风是灵物,永不停息的劲风造就了这片绿洲,一片生机盎然。

十九岁时,我有幸来到六盘山,成为一名通信兵。部队驻扎在东边山下的平凉市里,保障着各部队与首脑机关的联络,上百公里线路穿过六盘山区。我们的任务是每天在山里巡护,公路蜿蜒弯曲,到达山顶要一个多小时,后来虽修了隧道只要十分钟,但我们必须徒步,早晨连队的车把兵撒落在路上,每人二十公里左右的线路,黄昏时沿路收人。

来到六盘山,老兵教的第一个内容是辨风。线路并不在公路边上,而是隐蔽在山沟谷底,要一个人穿过密林河谷,去寻找线路。一路上,看到了盛开的无名花草、欢快的小鸟、跳跃的山兔和松鼠,有时还会有狐狸、刺猬、野猪、豺狗,甚至尾随着狼。我走路老往后看,那时已不配枪,每人带着一把砍刀,刀柄总是湿湿的。可是还得往前走,一紧张就迷路了。老兵叮嘱我们,六盘山的风都是西风,树梢指向的是东方。

我们穿行在山中,不分昼夜。有次夜里风雪交加,冰凌压断了一处线路,连队派出五人分队驾车进山,分头寻找故障点。风雪太大了,视线模糊,步伐艰难,裤子都湿透了。我们久久没有找到故障点,而且还少了一个人,志愿兵老李迟迟未归来会合。我们分头去寻人,他走过的脚印早被风雪淹没了。我们沿着线路寻找,边走边喊。半个小时后,发现了老李,他像一尊冰挂一样悬在电杆上。杆身冰冻了,我们根本上不去,只好依次踩着肩膀,把他放了下来。

经过抢救,人保住了,但双脚已冻坏,第二天截掉了,装了假肢。老李醒来时,看到这个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我们都哭了。其实,他离退役只有半个月了,完全不需去的,他说自己熟悉山路,坚持去了。老李行军十三年,走遍六盘山的山山水水,六盘山最后馈赠给他一副拐杖!

“穿过千山万水,忘记了来时路!”这是指导员写在老兵老李退伍留言本上的话。老李比我早十二年入伍,我看到他们那一代老兵,都是这样的情怀,退役时很多的想法没实现,但无一句怨言,默默地走了。

另一次雪天出巡返回,路面冰冻很滑,在一个转弯处为避让一辆卡车,我们的车滑入路边深沟,一个与我同年入伍的河南籍战友被甩出,当场没了命。他的父母来到部队,哭了一场,因是事故不能评为烈士,只能算作因公牺牲。部队担心难做工作,父母却说儿子每次写信都说班长排长帮助他,他们觉得孩子懂事了,感谢部队。把一半骨灰撒在了山里,一半带回了老家。这位战友从新兵连起,就和我同一张桌子吃饭,多年后我们那桌战友聚会,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后来,我调往西安的部队机关。六盘山给我的记忆太深了,耳边时有猎猎风声,不知出巡的战友,是否找到来时的路?

当了干部后,我多次到连队蹲点检查,每次都要跟小分队去巡一次线,觉得山风拂面,十分亲切。有次巡线结束天黑了,我们就住在山上的哨所里。哨所只有两个兵,一个士兵很拘谨,夜里也戴着帽子,第二天起床时才看到他头上光光的,没一根头发,他说还只21岁,没有谈对象。一个士兵却很开朗,左边脖子上长了一块白癜风,由米粒发展成火柴盒大小了,他说没时间去大医院看,快退伍了,没立上功,就算是生活发给的一枚勋章吧!

我听了他们的话,久久无语,耳边山风萧萧。

风过必秀,风吹犹劲,六盘山上的树,青翠挺拔。在山里行走的士兵们,脸上一片淡然,忘记了来时路。只有风儿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向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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