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老街》開篇
文|吳春富
（一）古鎮廟會
一條河流打長江缺口蛇溜水的往北而去，兩岸都是旗杆高的蘆葦與綠瑩瑩的肥美水草。河流再溜了估摸100公里後，河道像一把長尺直了起來。
一座寬估摸八尺，高估摸兩丈，兩端帶扶手的古木橋架在了河道上，把河東河西岸連通了起來。
這段河流叫白兔河。關於白兔河的河名由來，老輩人說，過去的白兔河岸蘆葦叢生，芳草萋萋，有小白兔子在青草裡竄來竄去，河兩岸百姓喜歡小白兔子，便把這條河叫做白兔河。
古橋的東西邊建有碼頭，一級級的石階從下方一直壘到河岸，中間的部位有個小的平臺。這樣鋪設便於搬運工稍微歇息，也便於拎著提樑子從石級下方上來的洗衣裳婦女停歇一下。
河東與河西都是古街道，麻石條一塊一塊地鋪著就像一部透開的線裝書。河東街道估摸有三里路長，河西街道估摸有一里路長。河東、河西與古橋的整體骨架，從空中看，就像一個板凳腳，只不過右邊的腳短了不少。
這是長江北岸的一個古鎮老街。街道房屋據傳建於明清年代，基本上是二層帶鏤花木窗小閣樓，薄薄的磚牆高聳上去。兩側馬頭牆平直，只在前面部位略為翹起，雖缺少了江南馬頭牆的逼人氣勢，但卻多了古鎮的內斂與收放。其實建築也是一種文化，一種性格，她代表了古鎮老街的涵養。街麵店鋪，一溜門板可以自由上下，南一、南二、南三……北一、北二、北三……每塊門板都用墨汁作了記號，白天下了擱在邊拐，天黑了再一扇一扇地復原。街面寬八尺有餘，麻石條上有明顯的獨輪車碾壓凹槽。
與往常不同，白兔河的兩岸停滿了木船、帶掛機的船，河東街北邊新修的停車場上停放著擠擠挨挨的車輛。
河東街與河西街的街道上湧滿了人，兩條街道就像兩條湧動的河流。
白兔古鎮恢復舉辦停歇了大半個世紀的正月火神廟會。火神廟位於河東上街火神巷的後面，是老街道教廟宇中鼎鼎有名氣的廟宇。據老輩人說，明代就有，民國時候的火神廟規模宏大，三進，有前殿，後殿，每年正月都舉辦火神廟會，盛況空前，解放後火神廟被打掉了，火神廟會再也沒有舉辦過。“四人幫”打倒前，老街居民偷偷到廟基來祭拜；前些年膽子大了，在廟基上擺了個石臺子，請了個火神像，兩邊擺放著香燭；這兩年恢復修建了火神廟，建築規模、格調與民國時差不多。前殿正中立著一個三尺來高的火神。火神通體火紅，火紅色的帽子，火紅色的臉膛，火紅色的鬍鬚，甚至連眼珠子也是火紅色的，有穿透的本領。妖魔要想作怪的話，一看火神的眼神，就嚇怕了，哪敢再生火造事。
在巷口就能聞到濃烈的香味。
火神廟前的場地估摸有五六畝，築滿了人，香客居多，一個個面容虔誠，也有看熱鬧的老街居民，還有遊客。廟前方一左一右兩個銅雕香爐前擠滿了人，紛紛往裡面插香，然後雙目合閉、雙手合攏，口中喃喃：火神菩薩保佑，火神菩薩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賣瓜子、賣話梅糖的小販拎著竹編小筐在人群中擠來擠去。
火神廟裡也擠滿了人。紛紛擠到通體火紅的火神面前跪拜，站起來後再拜，一批祭拜完畢擠出去，另一批又擠到前面來。
火神巷在老街的巷子裡最闊，估摸有五尺闊。巷子裡面也擠滿了人。人流像兩股逆勢的潮水在湧動。
老街人對火神比對任何的神都更為敬重。究其原因，一方面老街是穿枋房屋，容易著火；另一方面街後明清、民國時有做鞭炮的歷史，哧不溜黑火藥就爆炸了，不死即傷，因而祈求火神保佑。百姓在無力保護自己的情況下，只好把自己交於神靈，希望神靈能擔負起保護重任。這也是宗教昌盛的原因。
正月裡來是新春呀，青草芽兒往上升唉喲，天憑上日月你人就憑上心唉，憑上心唉，哪哈依呀嘿……一群身著彩色綢緞，頭帶花朵，滿面含春的少女肩挑粉紅色花籃在麻石條上邊唱邊邁著優雅的十字步向街南面去。
街道及街簷上都擠滿了觀看的人流。
咚咣！咚咣！咚咚咣！緊接其後的是十番鑼鼓隊，十個老傢伙，一律身著繡有黃龍的金黃衣裳，手裡都攢著一個吹打傢伙。“十番”前面豎著一面旗幡，尤其招眼。後面一個身著金黃衣裳的小夥子，一頭挑著大鼓，另一頭挑著一個用來平衡大鼓的架子。鼓手是位仙風道骨的白髮老人，老者先“咚！咚！咚！”地輕敲了三下，然後“咚！”地一聲重磕，將鼓錘子猛地甩起，頭用力往後一仰——行為舉止像極了指揮家，頓時十番鑼鼓——十樣吹打樂器如聽到號令般合奏起來，聲音激昂。
吹打十番的隊伍中有一個夾在兩個大個子老頭中間，個子特別的矮的老頭十分的顯眼，他敲著“小鈸”，嚓！嚓！也能跟上節奏。
看！看！跑旱船的來了！跑旱船的來了！男人們喜愛十番鑼鼓，有氣魄，有精氣神。婦女、兒童與老人喜愛的還是跑旱船。旱船用彩色花綢包裹，只見一個粉面含春的“少女”站立其中；四位英俊少年各立一拐，時而划槳，時而把頭偏向少女，調情。“哈哈！哈哈哈！”觀看的人流特別的開心。
看看！玻璃傘來了！玻璃傘來了！好漂亮！好漂亮！只見一群中年女子身著彩色衣裳，每人手裡舉著一把八角形、上繪彩色吉祥圖案、邊沿墜有寶珠，富麗堂皇的透明傘。這傘名叫“太平傘”，玻璃傘表演為老街傳統節目中最精彩的一個節目。寓示老街太平盛世，百姓安樂；同時也表現老街民風純樸，道德教化。
一個高挑的女子在前領頭，將傘高高舉起，不斷地變換著姿勢，身後的女子隨著她的節奏舉傘轉傘，優雅萬分。
好看！好看！沿街二樓木鏤雕花的窗戶裡面擠出不少頭來，對著下面喊好。引得街面上人翹首朝二樓望。
一幫老年婦女敲著上面繫著紅穗子與銅板的蓮湘豪邁地過來。老年人的動作幅度雖沒有年輕人的大，但整齊劃一，也很有氣勢。
表演隊伍從河東街的上街開始，鬧騰著往街下面而去，穿過中街與下街搭頭的古橋巷，過古橋，到達了河西街古橋巷口的萬年臺場地。
萬年臺場地比火神廟場地大，估摸有十畝。
萬年臺本來就熱鬧。
萬年臺是古戲舞臺，據老輩人說，建於宋朝，後朝代更迭，毀修多次，現在的萬年臺是老街開發後復建的，底座高三尺，青石砌成，四圍各一根粗木柱子，上面房樑上雕龍畫鳳。只見戲臺中間一個身著戲服的男演員與女演員正在打情罵俏地唱“王小六打豆腐”，底下觀眾開心地笑，捂著肚子。
表演隊伍在萬年臺場地中央拉開了場子，秒把鍾場子就被合圍得膠粘無縫。萬年臺上在唱黃梅戲，場子中央在表演老街民俗，各自擁有觀眾，萬年臺這塊熱鬧非凡了。
輪到老年婦女們打連廂了，老年婦女們紅光滿面，手拎著蓮湘上場，先排好了隊，然後敲敲肩膀再敲敲腿杆子地小幅度踢打起來。蠻有精神，也蠻有氣勢的。
一個年紀估摸七十朝上，面相清絲，帶著眼鏡的老者目光在圍觀的人臉上睃來睃去，像是在尋找老相識，或者老相好。圈子已經裡三層外三層，他不管不顧地往前面擠，想進來。你把我腳踩了！邊上一個人不滿地瞄了老者一眼。老者急忙賠禮：對不起！對不起！這人偏了一下身子把老者放到了前面。老者朝著打連廂的隊伍睃，眼神停在了一個臉上搽著紅紅的胭脂，模樣兒保養得還不錯，笑得開朗，蓮湘敲得很有節奏感的老年婦女臉上。她像……老者心裡一陣歡快。這個老年婦女注意到老者在專注地看自己，以為老者欣賞自己蓮湘敲打得不錯，比先前敲打得更歡快了。
老者眼睛不定珠子地看老年婦女，引起老年婦女的留意，他不像在看在自己打連廂……眼睛不時地瞟向老者。
啊！是他……老年婦女心中一陣驚喜。
大模子還在，老年婦女確定他是誰了。於是腿腳大幅度翹起，蓮湘猛勁地一磕腿肚子，嘴巴對著老者情深意長地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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