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紅竹子

明朝嘉靖年間,江南涇縣城裡,有個小夥子叫馬春,喜歡畫畫,他有個十多歲的弟弟,名叫馬秋,馬秋不喜歡畫畫,生性頑皮。

馬春有個舅舅,住在涇縣的鄰縣南陵縣城裡,馬春自小便喜歡去舅舅家做客。他舅舅有個做生意的鄰居,人稱“周掌櫃”,周掌櫃有個兒子,名叫周行,周行與馬春的年齡相仿,也十分喜歡畫畫,由於馬春經常去舅舅家,所以他自小便結識了周行,又由於兩人有共同的喜好,所以兩人從小便成了一對好朋友,常聚在一起切磋畫技。長大後,周行更是經常不辭辛苦,來到馬春的家中探望。

這天,馬春在家裡畫了大半天的畫,感覺有些累了,便放下了畫筆。這時,他的父親走了過來,對他說,馬秋中午出門去玩耍,現在一個多時辰過去了,仍沒有回來,讓他趕緊去尋找。

馬春連忙出了家門,可上街找了一圈,卻沒能找到馬秋,一位熟人告訴馬春說,他曾看見馬秋去了城外。馬春急忙出了城門,四下裡尋找起來。

找了一炷香的工夫,馬春仍沒能找到馬秋,這時,他來到了一片小樹林裡,突然,他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正是馬秋,已經氣息全無。馬秋的脖子上有道深深的掐痕,顯然,他是被人掐死的。

馬春大叫一聲,差點暈了過去,痛哭一場後,他飛快地跑到縣衙,擊鼓鳴冤。涇縣知縣領著一幫捕快、衙役,趕到了那片小樹林裡,經過驗屍,發現馬秋確係被他人掐死,知縣連忙派出人手,查找兇手。

這一查,竟查了大半年時間,卻沒有查找到關於兇手的絲毫線索,馬秋被害一案,因此成了懸案。馬春整天精神恍惚,連一向喜愛的畫畫兒,也打不起精神來了,他的父親便讓他去舅舅家散散心。

這天,馬春趕到南陵縣城,來到了舅舅的家中,寒暄一番後,他出了大門,向周掌櫃家走去—近一年時間沒見到周行的面了,因此,他急著要見周行。

敲了幾下周家的大門,門開了,周掌櫃把馬春迎了進去。馬春在屋裡左看右看,不見周行,便問周掌櫃,周行去哪兒了?周掌櫃嘆了一口氣,告訴馬春說,大半年前,周行出門遊山逛水、尋訪名師去了,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周掌櫃還告訴馬春說,他曾派人尋找過周行,但找了一個多月,根本沒有找到周行的蹤影。

聽完周掌櫃的一番話,馬春不由得很是失望。在舅舅家逗留了幾日後,他回到了涇縣。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十年過去了。在這十年時間裡,害了馬秋性命的兇手,仍不知是誰;馬春的父親離開了人世,馬春挑起了家中謀生的重擔,做起了生意;馬春每隔半年,都要去一趟周家,但周行仍杳無音訊,生死未卜。

這年三月的一天,馬春去遠在六百里外的廬州府,做了一趟生意。做完生意,他去新結識的劉掌櫃的家中做客。走進劉家的花廳,馬春看見牆壁上掛了幾幅畫,便仔細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一幅畫引起了馬春的注意,那幅畫畫的是竹子,與通常的竹子不同的是,那幅畫上竹子的竹竿不是綠色的,而是紅色的,像是抹上了胭脂一般,煞是好看。馬春一數,畫上共畫著八根竹。

見馬春被那幅畫吸引住了,劉掌櫃走了過來,說,那幅畫是他在距離廬州城有兩百多里路程的定遠縣城購買的。馬春連忙問起詳情來。

劉掌櫃說,一年多前,他去定遠縣城做生意,結識了幾位朋友,一天,在一位朋友家中吃飯時,遇上了一位以賣畫為生的男子,那男子名叫呂勝,能畫一手的好畫。席間,大夥兒說起了各自家鄉的風土人情,聊得很是熱火,呂勝卻默默地站起身,來到一張桌子前,用自己帶來的紙張、畫筆、顏料,畫了一張畫。畫兒畫成後,眾人一看,都說那畫兒畫得失真了,因為那些竹子的竿兒是紅色的—天底下竹子的竹竿都是綠色的,哪有紅色的?即使是紫竹,杆兒也只是暗紫色而已,豈能紅如胭脂?

聽著眾人的評點,呂勝默不作聲,劉掌櫃卻喜歡上了那幅畫,當場將它買了下來,帶回了家中。

劉掌櫃還說,其實他也知道,天底下沒有紅色的竹子,但他因為很喜歡,這才買下了那幅畫。馬春卻說,他倒是確實見過紅色的竹子。劉掌櫃頓時好起奇來,問馬春在哪裡見過紅色的竹子,馬春一臉感傷地說了起來。

原來,周掌櫃不但做生意是把好手,而且喜歡栽種花草樹木。周家有一個大院子,裡面被周掌櫃栽了許多花草樹木。那個院子裡,有一叢紫竹,有一年,那叢紫竹當中,不知為何,忽然長出了一棵杆兒為紅色的竹子,周掌櫃感到很新奇、也很喜歡,於是把那棵紅竹子,連根挖了起來,單獨栽種在院子的一個角落裡。後來,那棵紅竹子年年長出新筍,新筍長成的竹子,杆兒也是紅色的。周行也非常喜歡那些紅竹子,馬春去周家做客時,曾見過那些紅竹子,並從周行的嘴裡,知道了它們的來歷。

馬春的一番話,不禁令劉掌櫃連連感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告辭之時,馬春向劉掌櫃打聽呂勝的住址,因為剛才,他已經決定,要去一趟定遠縣,請呂勝為他畫一幅紅竹圖,並把它帶回家中,以便寄託自己對周行的思念之情。不料,劉掌櫃卻說,他只知道呂勝住在定遠縣縣城裡,但卻不知道呂勝的詳細住址。

第二天,馬春騎著馬趕往定遠縣,到達縣城後,他在一家客棧裡安頓下來,然後四處打聽呂勝家住哪裡。馬春原以為,要打聽到呂勝的住址,恐怕要費一番周折,沒想到,他很快便打聽到了。原來,呂勝的畫兒在定遠縣很出名,許多人都知道他家的住址。

馬春興沖沖地趕到了呂家的門前,扣響了門環,不一會兒,一個僕人走了出來,告訴馬春說,呂勝去外地作畫、賣畫去了,不知何日才會回家。

馬春在定遠縣待了五天,仍沒能將呂勝等回家,因為急著生意上的事情,第六天,他只好離開了定遠縣,往涇縣趕。

一路風塵僕僕,這天,馬春路過南陵縣城,而過了南陵縣城,他只要再趕一百多里的路程,便能回到自己的家中了。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馬春忽然心中一動:我何不順道去看望一下舅舅和周掌櫃?

想到這,馬春把馬頭一撥,來到舅舅家的門前。和舅舅聊了一會兒天之後,馬春來到了周家,見到了周掌櫃。周掌櫃告訴馬春說,周行仍然沒有消息。聽著周掌櫃的話,望著那叢紅色的竹子,馬春忍不住一陣傷感,他原準備將他此次在廬州城裡,看見了一幅紅竹圖,並去定遠縣尋訪作畫人一事,告訴周掌櫃,但他擔心周掌櫃聽了,會更加思念周行,便忍住了沒說。而周掌櫃則惆悵道:“周行離開家時,這叢紅竹子只有八棵,如今十年過去了,這叢紅竹子已有一百八十多棵了。唉……”

聽了這話,馬春不由得渾身一震,他清楚地記得,那幅紅竹圖上所畫的紅竹子不多不少,正好是八棵—這個數目,怎麼與周行離開家的那年,他家的紅竹子的數目一模一樣?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

回到家中,馬春越想越感到此事有些蹊蹺,於是,他在家裡僅僅待了三天,便待不住了,第四天一早,他策馬直奔定遠縣—他想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到了定遠縣城後,馬春找了一家客棧,放下行李,然後直奔呂家。敲響大門,一位僕人走了出來,告訴馬春說,呂勝不在家中。而馬春則告訴那個僕人,他來自涇縣,想與呂勝交談一番。

說完話,馬春正要回到客棧之中,忽然,從呂家的大門裡,跑出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看樣子要去街上玩耍。馬春仔細一看那男孩的臉,頓時呆住了,因為那男孩的臉,竟與他的一位朋友小時候的模樣幾乎一模一樣,而那位朋友,正是周行!

過了好大一會兒,馬春才醒過神來,他追上那個小男孩,問了起來。小男孩告訴馬春說,他是呂勝的兒子,而呂勝今天出門做客去了,要到晚上才會回到家中。

回到客棧之中,馬春越想越覺得此事實在是蹊蹺得很:呂勝的兒子非常像周行小時候的樣子,這就說明,呂勝長得很像周行!呂勝畫了紅竹圖,而周家當年的紅竹子正好是八棵……老天,呂勝該不會就是周行吧?如果事情果然如此,周行為何要改姓換名為呂勝?他為何要來到距離南陵縣如此遙遠的定遠縣,又為何整整十年都沒回一趟家?

馬春越想越覺得不明白,次日一早,他起了個大早,再次來到呂家大門之外,扣響了門環,不料,扣了好大一會兒,仍不見有人開門。馬春正在疑惑,呂家的一個鄰居走了過來,告訴他說,呂家昨夜連夜遣散了僕人,全家人坐著一輛馬車,不知去向。

呂家人怎麼忽然連夜離開了家?馬春呆立半晌,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呂勝昨晚回家後,那個僕人肯定向他稟報了我這位來自涇縣的男子來訪一事;而他連夜領著全家人離開了家,一定是害怕見到我。呂勝為什麼如此害怕見到來自涇縣的人呢?對,他肯定去過涇縣,並在涇縣做過虧心事!對,他肯定就是周行!可是,周行在涇縣到底做過什麼虧心事呢?我的弟弟馬秋……天啦,馬秋該不會死在周行之手吧?

想到這,馬春的身子禁不住晃了幾晃。半炷香的工夫後,他才總算穩住心神,回到了客棧之中,買來紙、筆、硯、墨,強忍著淚水,畫起畫來。

馬春雖然已經多年沒有動過畫筆了,但他畢竟畫過很多年的畫,因此畫起畫來,仍然很是熟練。那麼,他畫的是啥呢?其實,他畫的不是別的,正是周行的畫像。

憑著記憶,馬春很快便畫好了周行的畫像,當然,考慮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年,馬春將周行畫得成熟、健壯了許多,然後,他手持畫像,到處打聽起周行的行蹤來。

半年後的一天,馬春終於在距離定遠縣城有三百多里路程的壽縣的一個小鎮上,打聽到了周行的蹤跡:半年前,周行來到那個小鎮上,買下了一個宅子住了下來,並又換了一個姓名,並不再畫畫了,整天待在家中,很少出門。

馬春當天便趕到了壽縣縣衙,向壽縣知縣稟告了一切。壽縣知縣半信半疑地派出捕快,將周行抓來一問,周行果然不能自圓其說自己是哪裡人、為何來到壽縣?於是,壽縣知縣派人將周行押到了涇縣縣衙,讓涇縣知縣審問此案。

涇縣知縣請來周掌櫃和周家的多位鄰居,確認了周行的身份,而周行無法解釋自己為何要離家十年,只得招認他害了馬秋的性命。

原來,十年前的那天,周行趕到涇縣,想去馬家,與馬春切磋畫技,無意中在涇縣城外遇見了馬秋。生性頑皮的馬秋對周行的畫一陣冷嘲熱諷,周行一怒之下,掐死了馬秋,並將屍體拖進了那片小樹林裡。接著,害怕被查出真相的周行回到家中,拿了一筆銀子,對周掌櫃說,他要出門遊山逛水、尋訪名師……就這樣,心虛的他來到定遠縣,化名呂勝,住了下來,並娶妻生子……沒想到,他最終會因為那幅紅竹圖,而露出了真面目……

周行被判了斬刑,行刑的那天,涇縣萬人空巷,而馬春則獨自一人,來到馬秋的墳前,痛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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