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山小學的「纖把」記憶

家裡新換了一個纖把(竹鍋刷),岳母特地用布將纖把頭精心地包裹起來,而今的廚房,鐵鍋刷,洗鍋布樣樣齊全,岳父母卻還是託人從老家捎來纖把,不僅是用得順手,用得習慣,更因為用起來有幾許親切,似乎刷鍋刷得更乾淨更亮堂。

以前,家裡的纖把都是父親做的,他本是一個蔑匠,削個纖把那是小事一樁,從選材到做出成品就半個鐘頭的事,不過,父親的習慣是一定要等到纖把用得不堪再用時才會再去削一個,家裡從來沒有備用的,臨到要用時,父親不會去鋸取一節竹子,因為家裡的蔑片現成的,都是織籠子織籮筐織篩子後剩下的邊角料,反正自家用的,馬虎一點就是。

父親削纖把也有認真的時候,每當為別人家做時,非得另外鋸取一節竹子,不得馬虎,我印象特別深的是為我就讀的學校食堂做纖把。

那個年代,家裡有個手藝人並非光彩的事,小手藝人,比不上純粹的貧下中農,屬於是要割尾巴的。生產大隊將手藝人集中起來,成立手工業社,那時手藝也有個三六九等,裁縫地位較高,木匠漆匠泥水匠次之,剃頭匠最低,篾匠也差不多墊底位置了,當然還有教書匠。整一個大隊就三四個篾匠,集中在麻小的一間空教室裡,我的初一年級正好在這裡。學校雖然有食堂,我們學生從來都不會去打飯,實在遠的同學就是自己帶午飯過來,大多數同學是走回家吃飯,偶爾去食堂是夏天渴了時舀一口涼水喝,食堂的老施師傅永遠是那種“凶神惡煞”的樣子,還練就一副“打雷”的嗓門。有次體育運動後渴了,瞄上沒有施師傅的影子,溜進去,快步地操起水瓢,往水缸裡舀起一大勺猛灌一口,扔下瓢灑滿一地的水,快速撤離,冷不防背後一聲炸雷響起:“短命鬼,偷水喝還灑了一地!”就覺得一個東西從我耳旁“嗖”地飛過,那是一隻又短又黑的纖把,纖把已是用得只剩下一個把子了。

下午放學,平時我要先回家扯豬草,今天卻磨磨蹭蹭地在父親做活的教室不肯回去,我將中午拾得的纖把拿了出來:“這是學校食堂的纖把,你就幫削一個新的吧。”父親二話沒說,挑選一節粗壯的竹子,留一竹節約留二三十公分處鋸斷,劈成一指半見寬的篾條,每條先剖去瓤面,棄之,餘下三四毫米後剖開為兩片,最外面青皮層已是薄可透青,彈如簧片,韌性十足。先將黃篾片一片片地紮成一個圓筒狀,再在外面四圍覆著青篾片,取一青篾細長條,緊扎竹節端,細細地來回織緊,最後一個鎖釦,再用篾刀細細地將這小捆竹子上的篾片均劈開成細絲,這是最耗費時間的一道重要工序,木窗框進的陽光一點一點地種在父親細密的汗珠裡,無數個桔色的夕陽閃亮在父親的臉龐。我走近父親,撩起我的衣服,幫他拭去額頭細密的汗珠,懸掛在他額頭上的點點夕陽盡收在我的衣囊。等到全部劈絲完,太陽已是下山了,父親削一個木頭,一頭尖,一頭大,往束緊的那把篾片中間錘進去,隨著木尖往裡深入,纖把一端張開成一個喇叭口,另一端越來越緊湊,然後用錐子往細絲裡扒拉著,將那些斷絲扒掉,迎著風,用力甩一甩,纖把“滋滋”地劃過晚風,細絲被風撩撥起來,撥動了無數根琴絃,和聲在晚霞裡。

從此以後,食堂施師傅不再是“凶神惡煞”,而是“和藹可親”,嗓門不再“打雷”嚇人,而是和煦春風,我不再要喝生涼水,施師傅總是燒好開水涼著等著,每次去喝水,我能感覺到周圍都是羨慕著目光,我從來沒有像那時一樣,為我父親是篾匠如此驕傲和自豪,父親也總會隔不久就做一個比家裡精緻得多的纖把給我,直到我的初中從麻小搬回到麻中。

因為纖把,那時我寫了一篇作文,範老師當作範文在班上講評,並且將我的作文抄寫出來張貼在門口走廊,我受到了鼓勵,更喜歡寫作文,範老師也不斷鼓勵不斷抄寫不斷張貼,我從此愛上了文字。

今天,纖把即將要成為歷史,感謝岳父母能將它留在廚房,將記憶留下,如今,似乎只要有需要,老物件依然都可以買到,儘管費些周折。但是,我們卻永遠不能再有他們,剩下的唯有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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