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爷传奇(一)

六大爷是我父亲的亲哥哥,他们亲哥四个,六大爷是老二,按照家族排行,他排老六。因此我们都叫他六大爷。

六大爷的一生是一个传奇。

六大爷身高一米八多,不胖不瘦,相貌堂堂。从十多岁就下地干活,一直干到老。

生产队时,六大爷赶大车。那年月农村家家困难,吃喝不说,烧柴也成问题。周边有石油井,队里就组织人出去偷油。不过这里所说的偷油不是像"油耗子"那种为了获利的偷油,也就是偷油井周围洒落的凝固黑油渣子回去烧火。

半夜时分,队里就派出三挂大车,安排精干的人出去了。六大爷自然在其中。

偷油这活遭罪,十冬腊月天嘎嘎冷,得走几十里地来回得折腾一宿,棉袄棉裤都是油,还得说是顺利,弄不好被抓住就是挨一顿暴揍。

那年冬天,头几次还顺利,后来石油队发现了,就安排人蹲坑抓。有一天三挂马车刚到地方,人家就冲了出来,都是清一色的小伙子,手拎着木棒劈头盖脑就是揍,当场就扣住了两辆车和人。六大爷一看不好,大鞭子一甩,赶车就跑。油田的人就在后面追。那时候油田保卫的人不像现在有专车,也都是跑。真有一个小伙子蹿到了车上,一棒子打向了六大爷,六大爷一偏头正打在肩上,好在冬天穿得厚,再加上那个小伙子在跑动的车上,没使出来力,因此上并没咋疼。六大爷一伸手就抓住了木棒,那小伙就单腿跪在车上用双手往回拽,俩人就抢上了。六大爷另外一只手挥着大鞭大声吆喝马快跑。那三匹马平时被六大爷训练出来了,听话,撒欢似的跑。急促的马蹄声撕破了寒夜的宁静,车越跑越快,跟在车后大声喊叫的人已不见了影。车上的两个人还在奋力争夺,六大爷猛地把木棒往回一拉,趁那人回拉的势,用力把木棒一推,那人随着惯性,一个跟头从车上摔了下去。那天晚上出去的人就跑回来六大爷一个。

还是乡干部出面,拿着小鸡猪肉黄米到了石油队,好一顿赔礼,才算把人和车要了回来。后来村上的人和石油队的人处的还挺好,油井跟前喷洒的废油渣子回收不了的,也任由村里人来捡。

生产队时一到冬闲,为了增加收入,队里就出人到外"搞副业",所说的"搞副业"也就是出车"拉脚",就像现在的运输。那年月,汽车几乎没有,拉货都靠马车。搞副业的人一出去就是个把月,有时得走出老远才能找到活。由于六大爷是车老板儿,加上人又精明、胆子大,因此上每次出门六大爷是必不可少。

那年冬天,队里三挂大车到离家一百多里的地方"拉脚",晚上住在镇上的一家大车店里。大车店是那个年代特有的旅店,便宜不说店里还能提供吃的,更主要的还有牲口棚。各地拉脚赶路的都在这个店里住,鱼龙混杂啥人都有,镇里的小偷混子也好光顾于此,浑水摸鱼。

那天晚上,吃罢饭,来了四个混子。没事找茬晃着膀子横晃,不知因为啥,给了同村的老疙瘩一个嘴巴。老疙瘩是我六大爷的表弟,人老实也没敢吱声,六大爷气不忿,就斥他们说:"也没惹你们,你们打人干啥?"这句话坏了,几个人上来就是拳打脚踢嘴里还骂。六大爷用手挡了几下,当时在旅店屋里,两边是大通铺,中间地方窄。六大爷就说:"咱们别在屋里吵吵,出去说道说道。"几个人就往外走,六大爷事后说,他往外走的时候就运好了气。

他们村里有一个老山东,给队里放牛放马。和六大爷关系好。老山东会武术,闲时在大甸子上看周围没人,就教六大爷几招,什么"小开门""扫堂腿"之类的,还教六大爷如何运气,说运好气打在身上不疼。没想到,今天还用上了。

旅店外面是一个大院子,东西两边拴了一溜马车。此时,院子两边早已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不少人都为六大爷捏了一把汗。

刚到院心,紧挨着六大爷的一个家伙揪住他就用脚绊,想把他摔倒,六大爷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那家伙惨叫一声就飞了出去,血顿时就淌下来。左右两边蹿上来两人打六大爷,六大爷当时三十多岁正是好时候,加上身高力大动作灵活,他一手抓住一个顺势一抡,那两个人都跌出老远。剩下的那个小子从背后扑上来用胳膊勒六大爷的脖子,六大爷一哈腰,反手扯着那人的衣领,从头顶把那人甩了出去,那人"咚"的一声跩个实在。这几下兔起鸪落一气呵成,动作干净利索,那四个家伙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地上,立时被震住了。混子们就是这样,欺软怕硬一看今天遇到了硬茬,马上蔫了,爬起来灰溜溜的走了。

这一战,李老六的名声就传开了。

这一次如果说是精彩,下面这件事可以说是惊险。大概是九几年,具体记不清了。那是六大爷已经五十多了,那天到一个亲属家借了几百块钱。亲属家离着有六十来里地,晚上吃完饭六大爷着急往家走,亲戚不让说天太晚了住一宿明天再走吧,六大爷不干,骑上车子就往家赶。

当时是八月底,再有一个来月就收庄稼了。出了村二十多里有一条小土道,两边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密密匝匝的。此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微风一吹,两边的玉米叶子哗啦哗啦响,时不时还有夜猫子叫。六大爷后来讲,走到这他就觉得头皮发麻,有点不敢往前走了,想回亲戚家,又觉得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骑。真实怕啥来啥,蓦地,他就觉得身后有异样声音,也亏了他精神高度集中,未及回头就感觉不好,连忙把身子往车把上一伏,这一伏救了自己的命,后背上挨了重重一击。"不好碰上劫道的了"。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连忙下车,往回一看,就见黑暗中一人拿着个大棒子又向他打来。六大爷提起车子用前轮抵挡准备迎敌,可这时,从他身后又窜出两人,一下子抱住他想把他摔倒,车子也撒了手倒在一边,形势万分危机。六大爷知道他要是倒下,生死不说钱肯定被抢走,那时候几百块钱对一个农民来说也是不得了的事。生死关头,激发了他的血性,六大爷过人的身体素质在这时显示了出来。他用了一股狠劲,一下子甩脱了两人,抬起一脚正踢在一个人的小腿上,那人惨叫一声滚在一边,捂着腿在地上画圈。估计这一脚踢得不轻,惨叫声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那个拿着棒子的人一棒子又打来,六大爷一歪头好歹算把头躲开,肩上挨了一下,此时他也不知道疼,顺势把木棒抓住,一拳击在那人的面门,那人一个腚墩坐在地上,木棒也撒了手,六大爷夺过棒子就抡开了,没头没脑的打,那几个人见势不好,连滚带爬的钻进了苞米地跑了。打跑了三人,六大爷的身体也像虚脱了一样,他再也不敢走了。调转车子,在亲戚家住了一宿。当时没觉得咋地,过后他的后背肿的老高,一动就疼得厉害,一直到两个来月才好。

也许是注定了六大爷的一生不平凡,若干年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凶险在等着他。

那一年也是冬天,闲着没事,外村的老吴找到了六大爷。他和六大爷早年常在一起搞副业,包产到户后,俩人也好在一起做点小买小卖。老吴脑子活,看啥来钱快就好鼓捣点。他听人说内蒙收皮子卖来钱快,就撺掇六大爷。当时六大爷近六十了,家里人不同意他去,说老蒙古那边的人生野,有劫道的,这么大岁数为挣那几个钱出点事犯不上。六大爷一开始也不愿意去,架不住老吴的巧嘴撺掇,再说他也是闲不住的人,就同意了。为了保险起见,老吴又找了一个保镖,说保镖倒不是什么专业保镖,这个人叫于四,三十六七,车轴汉子,会两下拳脚。于四和老吴是亲属,也是大冬天闲着没事,出去和老吴走走,老吴说挣钱也有他一份。

六大爷套上自家的两匹马车,三个人就出发了。

收皮子的地方在家西北,有一二百里地,沿村子走。老吴对这一带挺熟,一般的村屯也有他的老主顾。别说开始还挺顺利,倒腾几次还真挣了不少钱,见到回头钱几个人更来劲了。

可偏偏这时候祸事就来了。

这天是腊月初七,近年关了。几个人合计再过几天就歇手回家。上午转了两个村子一张皮子也没收着,中午到了一个小乡镇,有一家小酒馆,三个人简单吃点饭,就往下一个村子走。这个村有老吴一个朋友,晚上准备在他家过夜。到地方还有几十里路,马车顺着一条土路不快不慢的走着,四周是一片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大荒甸子,间或有稀稀拉拉的光秃秃的的树干。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家。走到半路,老远看见道旁有一个破房框子,房盖早已不见,就剩四边光秃秃的的墙壁。像这种破房子,草原上很常见,是早年生产队夏天打草时盖的临时窝棚。包产到户后生产队解散了,窝棚没人管年深月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车子刚走到跟前,蓦地从房框子里蹿出一个人来。这人上中等个子,头戴狗皮帽子,脚上蹬着一双棉毡靰鞡,用一个围脖包着脸就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拎着一把刀。

事出突然,几个人都吓住了,马车也自然停了下来。

这人来到车前,凶狠地说:"把钱拿出来,要不一个也走不了。"不用说,碰到劫道的了。

六大爷三个人互相看看,谁也没说话。老吴已哆嗦上了,他本想说话,可上下牙直打颤,干嘎巴嘴不出声。

三个人于二岁数小,还应个保镖的名,这小子也不含糊,拎着棍子就上去了。

为了防身,车上准备了几根榆木棍子,都是擀面杖粗,一米多长。榆木棍子比杨木棍子结实,杨木棍子好折。榆木棍子不容易折,拿在手里还沉实。

到了此时,说别的也没用,打吧。于二抡起棍子就冲那人去了,俩人就打上了。那个劫道的看不清脸,可从动作身形来看,岁数不大,大概三十来岁。这人身形利索,于二抡棍子好几下也没打着他,可他抽空子一刀就扎在了于二的肚子上,于二"妈呀"一声捂着肚子就蹲在了地上。

这一幕吓得老吴差点尿了裤子。

那个劫道的一看扎了人,也怕出人命,拔腿就跑。

六大爷早已下了车,也抄起木棍本想上去助于二一把,可没想到于二这么快就受伤了,也不知道伤的多重。一看那人跑了,六大爷急眼了,拎起木棍就追了上去。那个人不顺着道跑,往大甸子上跑。大甸子上的积雪一尺多厚,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窝。莫说跑就是走,一会都得上喘。那个人想把六大爷甩开。六大爷在后面使劲追。俩人在茫茫的大荒甸子上展开了激烈的追逐。

大概跑了四五里路,顽强的六大爷真把那个人追上了,那人也急了,举起刀冲六大爷扑来。那是一把农村杀猪用的刀,一尺来长,明晃晃的看着渗人。

六大爷毫不畏惧,抡起榆木棍子和那人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虽然年近六十,但六大爷身高臂长,再加上一米多长的木棍就占了上风,那人往身前冲了几次都被打回去。六大爷明白,绝不能让他欺近身来,因此他始终和那人拉开距离,瞅准时机一个上步一棍子打在那人头上,一下把他打倒在地。又连着结结实实几下,那人晕了过去。六大爷顾不上喘气,赶忙把刀子拿在手里。看那人昏过去了,六大爷就想找个绳子把他捆起来,可身边哪有那么方便的绳子。他一眼看到那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幅大手闷子,也就是大棉手捂子。用一根细绳连在一起挂在脖子上。东北农村早年的男人都这样戴手套,为的是怕丢。这时派上了用场,六大爷用细绳把这人的两手从背后反绑,看他一时醒不了,他又跑回了马车。

此时,老吴蹲在于二身前,于二的肚子被刺开了一个口子,一小截肠子露在外面,出了些血,脸色吓人,但神智还算清醒。老吴用一只手套捂着刀口。六大爷和老吴把于二抱上了车,盖上羊皮袄。又飞快赶车来到那个劫道的面前。那人有些醒了,哼哼两声,六大爷把他也抱在车上,然后扬鞭打马驶向中午吃饭的那个小乡镇,因为那是当地政府的所在,也有派出所。一路上六大爷不停的吆喝着马,那两匹马跑出了一身汗。于二靠着老吴,半躺在车上,露在外面的肠子已冻的凝固了。老吴给他按着伤处。六大爷抽空把那个劫道的围脖撸下来,见那人圆头圆脸小眼睛蒜头鼻子一脸凶相。六大爷怕把他手冻坏了,把手捂子给他套上。

跑了近一个小时,到了地方,马车直接赶到了派出所。时近黄昏,派出所只有一个看屋的老头正在烧锅炉。一看这阵势吓坏了。连忙出去找人。又等了半天,所长和一个民警来了。六大爷把劫匪交给了他们,听了六大爷的叙述后,惊讶不已,对这个老头佩服的不行。他们把劫匪铐住,又找来一辆破吉普,把于二送到了当地县一级的医院里。

好在于二出血不多,肠子也没破,住了一些天就平安出院了。

据说,当地犯了好几起劫道的案子一直没破,经审讯都是这家伙干的。六大爷也算为当地立了一功。

这一次可以说是惊险之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