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這是一個五千字的長文章,如下三種情況慎入:

1、沒耐性的。本文會對比元、明、清三朝治藏手段的區別,比較冗長;

2、認定外國老爺說的都是實話,國內專家都是騙子的。因為,本文會大量引用明、清史料和國內專家的論文;

3、不認可元、清是中國朝代的大漢族主義者。


如果您上述三種都不是,又對西藏曆史感興趣。我們就可以心平氣和的解析一下,這個有點複雜的歷史問題了!

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關於所謂“西藏地位的問題”,一直以來眾說紛紜,中外藏學界的認識差異極大,中國國內也存在各種說法。

說真的,有時候研究歷史頗有些無奈,尤其是當某些問題,摻雜了國家層面因素的時候。

我們當然不能說,外國的藏學家都是別有用心,但至少,某些外國藏學家在這方面的理論,帶有一個非常骯髒的內核。

我們來說一下某些外國學者的邏輯曲線,首先他們不承認元、清兩朝西藏納入了中國的版圖,而是認為元、清對西藏的強力控制,屬於“宗主國和殖民地”的關係,或者是一種“供施關係”

但這樣還不足以推導出他們需要的結論,所以他們也不承認元、清兩朝屬於中國的朝代。

有了上述兩個邏輯基點,“西藏地位問題未確定”論調的基礎就足夠了。59年以後(發生了什麼大家自己百度),西方學界出現了大量相關論文,結論都是“西藏的地位從未確定”,“50年受到了侵略”

這段實在難寫,很多詞彙都涉敏,大家明白我要說的意思就行了。

甚至,為了消弭、模糊中原和西藏長期的緊密聯繫,他們以“貢賜關係”、“宗藩關係”、“供施關係”等名詞來代替,就是不承認二者間的從屬關係

可笑的是,國內很多人天然的認為,外國人說的都是真話,無限崇拜的等著外國大老爺發下聖旨。這就是我們經常說的,跪久了起來有點困難,不知道歷史問題其實站直了也能說。

當然了,不是所有的外國藏學家都秉持同一種觀點,和國內觀點接近的也有很多。

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下面我就斗膽,以我淺薄的西藏曆史知識,解析一下元、明、清三朝對西藏的管控。

蒙古族和藏族的第一次交融,無疑就是著名的涼州會盟。準確的說,涼州會盟沒有元朝什麼事兒。因為,涼州會盟發生在公元1247年(南宋理宗,淳祐七年),元朝1271年才建立。

所以,涼州會盟的雙方,一邊是代表西藏的宗教領袖薩迦派的薩迦班智達,另一邊是蒙古帝國的宗王闊端(窩闊臺次子,貴由汗的弟弟,獲封西涼王)。

但涼州會盟讓蒙藏兩個民族從政治、精神兩個層面交融在了一起,塑造了元代蒙藏兩族關係的基礎。

當忽必烈定鼎大都後,陪著他一路風雨走來的八思巴成了,元朝管理西藏事務的制定代言人。

尤其是,八思巴以

“帝師”、“大寶法王”的身份統領總制院(宣政院前身)時,實際上相當於忽必烈將藏區事務授權於薩迦派管理(注意不是授權八思巴個人)。

需要注意的是總制院(宣政院)是一個中央政府常設管理機構,總部位於大都,官員構成也是“僧俗並用”既管理全國佛教的事務,又直接統領吐蕃的政務和軍事。

這一點,從總制院改名宣政院的理由可清楚看出,“桑哥又以總制院所統西蕃諸宣慰司,軍民財谷,事體甚重,宜有以崇異之,奏改為宣政院”。——《元史·桑哥傳》

最有意思的是,元朝宣政院下設三個機構,分別是吐蕃等處宣慰司都元帥府(又稱朵思麻宣慰司)、吐蕃等路宣慰司都元帥府(又稱朵甘思宣慰司)、烏思藏納裡速古魯孫三路宣慰司都元帥府(又稱烏思藏宣慰司)。

其中,朵思麻宣慰司管轄範圍大概就是今天青海、甘南藏區,朵甘思宣慰司的管轄範圍大概是今天的四川甘孜、阿壩藏區,而烏思藏宣慰司則管理著今天的前後藏和阿里地區。

也就是說,西藏自治區的大概範圍,元朝時就基本確定了下來!

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薩迦派在宣政院的配合下,在西藏進行了至少三次

括戶(清查戶口),並將烏斯藏劃分為十三萬戶。史料中都有明確記載,這些工作都有蒙古族官員參與,並不是西藏自己內部的普查和劃分。

而對敢於挑戰薩迦派權威的勢力,元朝的打擊從來都是雷霆一擊,徹底根除。

發生在1277年的“貢嘎桑布之亂”和公元1279年的“止貢寺之變”(止貢林洛)都是元軍直接入藏,尤其是止貢寺事件,因為止貢派聯絡了當時的西蒙古汗國勢力,因而遭受的打擊也更劇烈。元軍不但將止貢梯寺付之一炬,還將周邊1萬多止貢派僧人、信眾屠殺。

要知道,八思巴括戶時對西藏人口的統計,就是最樂觀的估算也不超過一百萬人,一次止貢林洛就殺了全藏1%以上的人口。

如果說這還不算對西藏進行了有效管控,那究竟什麼才叫有效管控呢?

另外,“貢嘎桑布之亂”後,宰相桑哥便有意識的在西藏留駐元朝軍隊,當然了主要是維護驛路暢通。經過桑哥梳理驛路,在之後元明清三朝都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成為了溝通中原和西藏的紐帶,所以才被五世達賴喇嘛稱為“漢藏金橋”

說句稍微有點不敬的話,西藏的軍事能力,自吐蕃王朝崩潰後,基本就可以忽略不計了。西藏突然就從一個好勇鬥狠、野心勃勃的地區,變成了一個平和恬淡的領域。

因而之後的中央政權,對西藏的管控從來都不體現在軍事留駐,元清兩朝在西藏的駐軍規模也不過保持在幾千人的水準。說真的,這點人馬對於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西藏來說聊勝於無,真的鬧起事兒來,還不夠塞牙縫的。

對於一個大帝國來說,西藏畢竟偏於一隅,只要保持穩定就夠了,大量駐軍帶來的補給成本根本就不划算。所以,三朝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屯重兵於多康地區挾制,保證一旦有事能夠迅速到達。

公允的說,康地藏族的勇悍程度遠超衛藏,看看乾隆時期大小金川之戰的慘烈,便可見一斑。如果康地都能管住,衛藏地區自然不在話下。

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很多人都有個奇怪的邏輯,明朝沒在西藏駐軍,所以明朝對西藏沒有有效控制。

但問題是明朝二百多年裡,西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當時掌控衛藏的

帕木竹巴政權,該朝貢時朝貢、該貿易時貿易、每到領袖換人都要得到明朝的認可和重新敕封(這個問題我們後面仔細說),什麼事情都沒有,您弄一支軍隊住在西藏做什麼?騎馬玩兒?!

我再強調一遍,西藏曆史上所有外部勢力入侵,沒有一次是靠中央在西藏駐軍解決問題的,不論元朝時的西蒙古汗國清朝時的準噶爾部、廓爾喀人,還是導致拉達克離散的森巴之戰,全都是中央政府抽調四川、甘肅駐軍,以及多康地區藏族平息的事件。

如果中央政府闇弱,不能給西藏強有力的支持,那結果就是1904年的不平等條約(我們不承認這份條約)。當時,西藏可是有清朝駐軍的,解決什麼問題了?!

所以,元明清三朝鉗制西藏的策略都一樣,就是我們現在經常說的,“穩藏先穩多康”。

說到了明朝,我們就把明朝和西藏的關係也梳理一下。

很多人都拿明朝沒有駐軍西藏出來說事,併成為其所謂“獨立地位”的藉口。

但其實,明朝對西藏的是有管控的。先不說1373年(洪武六年),明朝就設置了烏斯藏衛,次年又把這個衛升為烏思藏行都指揮司。

最有意思的是,朱元璋任命的管理人員是一群故元的蒙古官吏。

“故元國公南哥思丹巴亦監藏等來朝貢,乞授職名”,明省臺臣言:‘來朝者宜與官職,未來者宜勿與。”

朱元璋不同意,說:“我以誠心待人,彼若不誠,曲在彼矣。況此人萬里來朝,若侯其再請,豈不負遠人歸向之心?”

於是“遂皆授職名”

“詔置烏思藏、朵甘衛指揮使司……以故元國公南哥思丹巴亦監藏等為指揮同知,……萬戶等官凡六十人。”——《明實錄·太祖實錄》

這才是氣度,朱重八雖起於草莽,但能坐得天下,當然不是靠殺人多。

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等到朱棣時期,明朝正式開始了多封眾建的管理方式,連續敕封了三大法王(大寶、大乘、大慈)、五大教王(闡化王、護教王、贊善王、輔教王、闡教王)。

按照封號來說,法王的地位高於教王,但闡化王帕木竹巴家族才是西藏的實際控制者。因此,出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明朝對西藏下發的詔令,都只發給闡化王。

這說明,明朝非常清楚西藏地區的政治格局。我就對最重要的領袖,其他的事你自己安排,至於其他的王是做什麼用的,你自己合計。

永樂五年,明成祖開始大規模恢復驛站,他直接給闡化王下詔:“諭帕木竹巴灌頂國師闡化王同護教王、贊善王、必力工瓦國師、川卜千戶所,必裡、朵甘、隴三衛、川藏等簇,復置驛站,以通西域之使。”

同時,成祖還命“都指揮司劉昭、何銘等往西番、朵甘、烏思藏等處設立站赤,撫安軍民”。“令所轄地方騷站有未復舊者,悉如舊設置,以通使命。”——《明實錄》

經過前後七年的努力,漢藏金橋再次暢通。

《明史》載:“自是道路畢通,使臣往還數萬裡,無虞寇盜矣。”

與此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就不再贅述了。再來說說,明朝對帕木竹巴領袖人選更替的重視程度。

《明實錄·孝宗實錄》記載了這麼一件事,“其時王卒,其子(即阿吉旺秋第悉)請襲,命番僧二人為正副使往封。此至,新王亦死,其子阿往扎失扎巴堅參請封。二人不得已授之,遂具謝恩儀物,並獻其父所領勘合印章為左驗,至四川,守臣勤其擅封,逮治論斬,減死戍邊,副使以下悉有。”

這段記載的意思是,老闡化王死了,其子請求繼承王號,但路途遙遠等到明使帶著敕書趕到西藏時,新王也死了。

這下作為明使的蕃僧犯難了,敕書上寫的可是過世人名字。但他可能是為了省事兒,便將這份不對應的敕書給了繼任闡化王。

這事兒讓四川官員知道後,馬上就彈劾了蕃僧,繩捆索綁押送入京,判了斬立決。後來,孝宗考慮到

“番人不足深治”,免其死罪,發配陝西平涼衛充軍。

這件事情可以清楚的看出,明朝對帕木竹巴政權的重視,否則大可不必如此上綱上線,嚴肅處理。

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除此以外,西藏的帕木竹巴政權還承擔了明朝的一部分徭役。

其中,明朝溝通漢藏的驛路,一直都是帕木竹巴負責維護整修,這一點上和元朝的故制沒有什麼不同。

另外,每有使臣往來,帕竹還有義務提供保護和承擔費用。這點在明朝太監侯顯出使烏斯藏時,最為明顯“給道里費,且遣人防護”。——《明實錄·宣宗實錄》

其實藏族史料本身對和中央政權的關係並不諱言,帕竹政權的締造者大司徒絳曲堅贊就曾在《遺訓》中明確說到:“東方皇帝以前就關懷我們帕竹,若繼續關懷,則應當遵守皇帝的法令,迎送和承侍宣旨欽差”。——《朗氏家族史》

當然了,他口中的東方皇帝還是元順帝,四年以後,元順帝就被朱元璋攆到草原牧馬去了。但整個帕竹政權運行期間,一直都秉承著絳曲堅贊遺訓的思想。

如果這些史料您都沒看過,就憑感覺說明朝和西藏如何如何,那就沒意思了。

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至於清朝和西藏的關係,因為時間比較近,大家多少都有些瞭解,我不想多說,只說其中幾個比較重要的點。

清朝剛剛定鼎中原時,在行政上主要依靠固始汗的和碩特汗廷,而在宗教上則以五世達賴的格魯派為尊。這實際上是在重複元朝獨尊薩迦的舊制

,歷史在這個地方進行了一次輪迴。

但隨著1717年(清康熙五十六年)新疆的準噶爾部策妄阿拉布坦率軍偷襲拉薩,殺拉藏汗,摧毀了和碩特部對西藏的管控。

為了穩定西藏,清朝連續以《西藏善後章程》(《酌定西藏善後章程十三條》)、《欽定藏內善後章程》(《欽定藏內善後章程二十九條》)兩個文件應對。

在這兩個文件中,對西藏事務進行了詳細的規定,包括如何遴選活佛(金瓶掣籤)外域人員來藏的管理、西藏貨幣的規範、常駐軍隊的設置、活佛登記造冊、甚至達賴喇嘛和班禪額爾德尼的收支,都需要駐藏大臣每年審核兩次。

由此可見,清朝對西藏的管控是強力有效的,並且深入到西藏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因此,所謂清朝和西藏的“供施關係”

是完全站不住腳的。

元、明、清三朝治藏策略的比較

縱觀西藏的歷史脈絡,中央政府和西藏地方政權的關係是複雜而多變的,各朝代因為各自情況不同,對西藏的管控方式和力度也不盡相同。但有一點可以確定,自涼州會盟之後,二者的主從關係從未改變。

當中央政府強勢時,管控西藏的力度也加大,中央政府孱弱管控力自然減小。從這一點上說,不但朝代更迭時非常明顯,就是同一個朝代各個時期也有起有落。

對於中央政府和西藏的關係,我用康熙皇帝訓誡子孫的一段話作為結尾,“外藩朝貢,隨屬盛事,恐傳至後世,未必不因此反生事端。總之,中國安寧則外釁不作,故當以培養元氣為根本要務耳。”——《清聖祖實錄》


我們經常面臨這樣一個困居,我們跟別人說“自古以來~~”,人家跟我們說60年實際控制。我們一直都希望以理服人,但可惜哪有那麼多道理可講?

這世界的遊戲規則,從來就沒變過,區別不過是換上西裝了而已。

對於西藏問題,不過就是一句話:“西藏在爺手裡捏著!不服!你就來試試!”


參考文獻:

《明實錄》;

《清實錄》;

《論元代在西藏地方建政立制的基礎》_張雲;

《帕木竹巴政權與明王朝的關係_帕木竹巴政權研究之四》__王獻軍;

《朗氏家族史》__大司徒·絳求堅贊著,贊拉·阿旺譯;

《舅甥關係、貢賜關係、宗藩關係及供施關係——歷代中原王朝與西藏地方關係的形態與實質》__張雲;

評夏格巴《西藏政治史》中所謂“供施關係”的政治涵義__湯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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