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王鎔之死

趙王王鎔之死

回鶻梟雄,逐鹿中原,血雨瀰漫

王鎔(874年--921年),其祖先為回鶻人,遠祖名曰沒諾幹,為鎮州節度使王武俊之義子,其子孫遂改姓王,世襲為鎮州節度使,傳至王鎔五世祖王庭湊,改稱唐朝成德節度使(治所正定),廷湊死後,其子元逵繼位,幾經傳承,節度使高位傳到了王鎔之父王景崇,景崇死後,10歲的王鎔被推到前臺,繼任成德節度使,在唐末兩大軍閥朱溫與李存勖之間左右搖擺,先依附於無賴軍閥朱溫,天佑元年(904年),朱溫建立後梁小朝廷,稱後梁太祖,王鎔受封為趙王,他欣然奉表稱臣;開平四年(910年),王鎔搖身一變,轉投晉王李存勖,繼續在軍閥混戰中渾水摸魚;貞明七年(921年),為其養子王明德所殺。

回鶻,乃是中國古代西北少數民族,原稱回紇,唐德宗時改稱回鶻。唐初,漠北有九姓鐵勒,回鶻即其中之一,駐牧地在仙娥河(今蒙古色楞格河)和溫昆河(今蒙古鄂爾渾河)流域。鐵勒,乃是南北朝隋唐時期北方諸操突厥語遊牧部落之泛稱。回鶻人使用突厥盧尼文字,信仰薩滿教。隋唐時期,回鶻受突厥人統治,隋大業元年(605年),回鶻聯合僕骨等部族起來反抗,終於擺脫了突厥人的統治,逐漸強大起來。唐貞觀二十年( 646年),回鶻接受唐朝管轄,唐在其地分置六府、七州。天寶三年(744年),回鶻首領藥羅葛氏·骨力裴羅自立為可汗,建立回鶻政權,設牙帳於烏德鞬山(今鄂爾渾河上游杭愛山之北山)與溫昆河之間,唐朝廷封之為骨咄祿毗伽闕懷仁可汗,其控制地區,東起今內蒙呼倫貝爾與俄羅斯外貝加爾之間的額爾古納河,西至今阿爾泰山。公元840年,回鶻政權被推翻,回鶻人向西遷徙,一支遷到帕米爾高原以西,一支遷到河西走廊,一支遷到西州(今新疆吐魯番盆地)。西州回鶻又向西發展,以吐蕃高昌古城為中心,建立了高昌回鶻政權。西州回鶻後來改稱為“畏兀兒”,也就是今天維吾爾族之先人。

作為回鶻之後裔,王鎔本人的命運,卻堪稱不幸,10歲喪父,雖然被推上節度使之高位,但他心頭的悽惶與悲涼,可想而知。北趙政權弱小不堪,周圍虎狼環伺,一個個呲牙咧嘴,必欲吞之而後快,他前怕狼,後懼虎,其戰戰兢兢之恐怖,對一個少年王爺而言,無疑是過於沉重了。那一年,他聽說趙州和尚死了,做了兩首七律《哭趙州和尚》:

其一

師離㴲水動王侯,心印光潛麈尾收。碧落霧霾松嶺月,滄溟浪覆濟人舟。

一燈乍滅波旬喜,雙眼重昏道侶愁。縱是瞭然雲外客,每瞻瓶幾淚還流。

其二

佛日西傾祖印隳,珠沈丹沼月沈輝。影敷丈室爐煙慘,風起禪堂松韻微。

只履乍來留化跡,五天何處又逢歸。解空弟子絕悲喜,猶自潸然對雪幃。

這兩首七律,水平並不高,情感卻真摯,令人讀來倍感萬古流殤。在這個無邊塵世裡,“佛日西傾祖印隳”,縱然天上升起一輪“碧落霧霾松嶺月”,畢竟不抵“滄溟浪覆濟人舟”之悲涼;哪怕你已經做了“雲外客”,瞻顧眼前之悽惶情景,還是止不住地潸然淚下。萬般無奈之際,他只有讓自己心如止水,咽悲歡,“絕悲喜”,對著漫天暮雪,將息度日。

趙王王鎔之死

五代征戰,遍地狼煙,慘絕人寰

王鎔繼位之初,唐末諸鎮軍閥割據正烈,沙陀軍閥李克用割據河東(今山西運城、臨汾一帶),安徽碭山軍閥朱溫割據汴州(今河南開封),范陽軍閥李全忠割據幽州(今北京、天津及河北、遼寧一些地域),西安軍閥王處存割據易州(今河北易縣),吐谷渾酋長赫連鐸割據大同,邢州軍閥孟方立割據邢臺。軍閥連年混戰,兼併烈火熊熊,實力薄弱的王鎔為了生存,不得不四處周旋。景福二年(893年),晉王李克用發兵進攻趙國,連取臨城、元氏兩城,形勢危急,時年17歲的王鎔惶遽無措,連忙向幽州節度使李匡威求救。此時李全忠已死,其子李匡威繼位。李匡威綽號“金頭王”,《舊唐書》說他“素稱豪爽,屬遇亂離,繕甲燕薊,有吞四海之志”。李匡威一見趙國求救使者,慨然允諾,親率部隊前來救援,化解了此次嚴重危機。

對於李匡威兩肋插刀救人危難的仗義之舉,王鎔一直心存感激,豈料此後世事摶轉,白雲蒼狗,演繹出一曲令人啼笑皆非的悲歌,施救者成了劫奪者,最後被誅戮殆盡。事情的起因,還要從李匡威姦淫弟媳的惡行說起。

李匡威素來性情生猛,好色成性,此前一直對美貌如花性感惹火的弟媳垂涎三尺,有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慾火焚身,闖入弟媳屋內,霸王硬上弓,把弟媳強姦了。其弟李匡儔聞訊暴跳如雷,把老婆臭揍一頓,但礙於哥哥位高權重,勢力強大,自己根本不是對手,只好咬牙一聲不吭,卻從此懷恨在心。李匡威帶兵離開幽州,前往救援趙國,令趙王王鎔感激涕零,自不在話下;可是,當他得意洋洋調轉馬頭準備回師幽州時,卻驚聞弟弟李匡儔早已發動兵變,佔據幽州,將他拒之門外,並傳話讓他滾得遠遠的,一旦回來,必有血光之災!李匡威無奈,只好輾轉前往京城長安,途經深州(今河北深州)時,突然被一群軍卒包圍,惶恐之際,一個軍官上前施禮,說是受趙王指派,前來迎接大王前往鎮州安居。

就這樣,王鎔將恩人李匡威接到趙國,住進一座豪華苑囿——梅子園,像對待父親一樣照顧他。叵耐李匡威乃狼性之人,眼見鎮州山河雄偉,林茂糧豐,梅子園雕樑畫棟,奢靡綺麗,貪心如虎,瞬間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囫圇吞下王鎔和他的趙國,奪取成德節度使之位。於是,他和帳下謀士李正抱密謀策劃綁架王鎔,以霹靂手段劫奪其位。

這一天,李匡威謊稱乃其老爹忌日,邀王鎔到梅子園一起祭奠,王鎔一聽,連忙帶著豐厚祭品趕來,到了門口,把守園門的燕地親兵為難地說,大王侍衛身佩兇器,對拜祭有所不利,王鎔不知是計,哦哦連聲,隻身進入,豈料剛入內室,即被潛伏甲士所劫持,李匡威殺氣騰騰,逼其讓位,王鎔畢恭畢敬地說:“此前趙國遭難,端賴大王保全,今日讓位於您,自是天經地義,請大王同我一起回府,向眾將宣佈,免生事端!”

李匡威見他言辭誠懇,入情入理,與李正抱一陣竊竊私語,猛虎入籠,尚且插翅難逃,何況一介羸弱王鎔乎?於是下令親兵押解著王鎔回府,當眾宣佈退位,豈料路過一個兵營時,天色驟變,雷鳴電閃,狂風呼嘯,暴雨如注,一個叫墨君和的屠夫認出了趙王,眼見情勢危急,從斷壁殘垣中躍出,迅速拉他上馬,狂奔而去,亂兵隨後哇呀呀衝出來,將李匡威、李正抱和他們的燕地親兵砍瓜切菜一般統統殺死,只聽得暴風雨中殺聲一片,哀嚎不絕,血水混著雨水飄過大街。事後,王鎔重賞墨君和,賜以千金,賞以豪宅,並向朝廷奏封其為光祿大夫。

應當說,王鎔這次臨危蹈險,從容鎮定,順勢而為,誅殺恩將仇報的李匡威,當然有蒼天佑護的因素,不過,也充分顯示了他的機智與膽略。

然而,隨著後來由節度使而晉升趙王,雖然不過是一頂紙糊的高帽,王鎔的嘚瑟與飄飄然,還是顯而易見的,高帽令人頭暈,地位使人腐敗,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王鎔愈來愈奢糜,沉溺奢華,任性嬉遊,寄情山水,政務交給麾下宦官胡亂處理,自己專事逍遙享樂,《夢溪筆談》載,趙王官邸“皆雕靡第舍,崇飾園池,植奇花異木,遞相誇尚”,從而使“鎮陽池苑之勝冠於諸鎮”。此處之“鎮陽”,即真定府也。《唐孟弘敏夫人墓誌銘》提到,王鎔專門設置了“池潭都監官”一職,專事管理池潭園囿事務。由於王鎔與達官豪族的競逐豪奢之風勁吹,搞得鎮州城裡“人士皆裒衣博帶,高車大蓋,以事嬉遊,籓府之中,當時為盛”(《舊五代史·王鎔傳》)。

趙王王鎔之死

趙王王融,痴迷神道,招致慘禍

如果說,王鎔與趙國豪族競逐豪奢,引領了鎮州池潭園囿建設之新時代,那麼,他對太監石希蒙的寵信,則最終引發了兵變。《新唐書·王鎔傳》記載:趙王“每出,逾月忘歸,任其政於宦者。宦者石希蒙與鎔同臥起。”如此作為,終成肇禍之源——

天祐十八年(921年)冬,鎔自西山宿鶻營莊,將還府,希蒙止之。宦者李弘規諫曰:“今晉王身自暴露以親矢石,而大王竭軍國之用為遊畋之資,開城空宮,逾月不返,使一夫閉門不納從者,大王欲何歸乎?”鎔懼,促駕,希蒙固止之。弘規怒,遣親事軍將蘇漢衡率兵擐甲露刃於帳前曰:“軍士勞矣!願從王歸。”弘規繼而進曰:“惑王者希蒙也,請殺之以謝軍士!”鎔不答,弘規呼鎔甲士斬希蒙首,擲於鎔前,鎔懼,遽歸。

李弘規勸諫說,人家晉王親冒矢石衝鋒在前,大王您竭盡軍國之用以為遊樂之資,月餘不歸,假如有人把城門一關,大王您將到哪裡去呢?對這番情真意切的話,王鎔本欲聽從,叵耐宦官石希蒙不幹,他也無可奈何,這才激起了李弘規的凜凜殺機。御前殺人,忤逆王意,其行為可以譴責,其衷心必須肯定。可悲的是,趙王不懂這個淺顯道理,或者說,他不能容忍麾下的帳前跋扈,必欲殺之而後快,這才把事情搞成了一場令山河嗚咽、滹沱河倒流的大屠殺。

王鎔回到鎮州王宮,“使其子昭祚與大將張文禮族弘規、漢衡,收其偏將下獄,窮究反狀,親軍皆懼。文禮誘以為亂,夜半,親軍千餘人逾垣而入,鎔方與道士焚香受籙,軍士斬鎔首,袖之而出,因縱火焚其宮室,遂滅王氏之族。”

這場大動亂,其實是一場三折大戲:第一折,跋扈宦者李弘規勸諫無效,御前行兇,誅殺太監石希蒙;第二折,趙王回府反戈一擊,下令長子與養子聯手出擊,族誅李弘規與幫兇蘇漢衡,並窮追不捨,誅連了一大批人,搞得人人惶恐,這就誘發了詭異的第三折,也是最具震撼力的一折大戲——趙王養子王明德(即張文禮)煽動士卒說,大王正欲將爾等趕盡殺絕呢!惶恐不安的士兵們一聽,頓時炸了鍋,哇呀呀嚎叫著,深夜翻牆闖入趙王府,將正與道士焚香受籙的趙王掄刀砍死,隨後縱火焚燒趙王宮,其姬妾美女數百人有的投井而死,有的被投入火中活活燒死,悽慘嚎叫,震動長空。

俗語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王鎔做夢也沒想到,正是他的親愛的養子王明德,最後把他送上了不歸路。當夜,軍校張友順帶著暴亂軍卒來到王明德府第,請求他出面統率眾軍,王明德正中下懷,恢復本名張文禮,隨即下令捕殺王鎔長子王昭祚,並誅滅王氏子孫,只留下了王昭祚之妻、朱溫之女普寧公主,以為後梁之聯絡人。隨後,張文禮繼任趙王,依附後梁太祖朱溫,苟延殘喘。

趙王王鎔之死

大廈崩摧,何人扶之,烽火遍地,何處棲息

客觀地說,王鎔的養子王明德,亦即後來的“接班人”張文禮,正是埋伏在他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一直在待機爆炸。如果說,李弘規御前誅殺太監石希蒙、趙王下令祖誅李弘規,王明德不過是一個執行者,然而此後局勢急轉直下,趙王全家被戮,就是他的血腥陰謀了;而且,他殺的那麼冷酷,那麼殘忍,那麼徹底,把養父一家斬草除根,一個不留,千載之下,依然令人為之脊背發涼。

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機不到。弒父之賊張文禮的命運,再次證明了這一點。次年8月,晉王李存勖派大軍進攻北趙,很快拿下趙州城(今河北趙縣),張文禮因受驚嚇,痔瘡發作,一命嗚呼,其子張處瑾率殘部堅守鎮州城,負隅頑抗,10月,城破,張處瑾和他白髮蒼蒼的老母,以及兩個兒子張處球、張處琪,都被俘虜,處以醢刑,統統被剁成了肉醬;張文禮的屍體也被挖出來,處以磔刑,也就是五馬分屍。多行不義必自斃。信哉斯言!

對於趙王王鎔沉溺事佛求仙,嬉遊無度,不但導致自身慘遭屠戮,還殃及子孫社稷,後人多有批評。《新五代史》著者歐陽修、《舊五代史》著者薛居正,一致批評他“仁而無武”,雖然生而聰慧,卻無政治遠見,溺於享樂,驕於富貴,其覆亡無疑屬於咎由自取。《新五代史·王鎔傳》記載:“當是時,諸鎮相弊於戰爭,而趙獨安,樂王氏之無事,都人士女褒衣博帶,務誇侈為嬉遊。鎔尤驕於富貴,又好左道,煉丹藥,求長生,與道士王若訥留遊西山,登王母祠,使婦人維錦繡牽持而上。”《舊五代史·王鎔傳》指出,趙王“專制四州,高屏塵務,不親軍政,多以閹人秉權,出納決斷,悉聽所為”。有人概括說,王鎔一生,可以用 “目光短淺、貪圖享樂、不思進取、治國無為”來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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