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赤軍的基洛夫

科幻小说|赤军的基洛夫

楔子

1958年7月20日清晨,蘇聯的摩稜羅斯克海軍基地,海面光滑如綢,彷彿有人遠遠地掀動這綢緞,漾起無數細碎的波紋,無數礁石若即若離、排成一列,好似斷斷續續的堤壩,從沙灘一直延伸到海里。

一艘奇異的船從這裡起航,龐大的船體駛入薄薄的夏日霧靄中,沒人看清這艘船究竟什麼樣。雪茄狀的戰鬥機的為它護航,四架飛機在海面上編隊飛過,恍若孔雀的翼下之風,留下無數閃躍的翠藍色。

1958年7月21日,在聯邦德國的西柏林凱旋門下,施密特中校準備從這裡離開,他的臉龐如花崗岩雕塑般沉毅,奇怪的是即使在夏天,他仍然戴著黑色手套。過來接他的美軍請他坐上海王星小轎車:“您已經和您的家人見過面了嗎?未來有一大段航程,請多保重。”

P-3獵戶座螺旋槳客機載著施密特中校飛過柏林牆,前往夏威夷太平洋艦隊司令部,與此同時,美軍密電發向阿拉斯加:“請注意,‘黑桃傑克’於1958年7月23日準備向北極點出發。”

1

8月3日白令海峽阿拉斯加北方的海面,美國海軍“鸚鵡螺”號在薄薄的浮冰之間穿梭。“鸚鵡螺”號以《海底兩萬裡》裡的潛艇命名,1954年開始服役,水中最高時速為二十三海里,是當時的世界上第一艘核潛艇。米格機再次出現在“鸚鵡螺”號上空,飛行員不捨地回頭望了一眼,加速離開。

雷達官馬丁憤憤地對一同在艦橋上觀測的艦長說:“看那又粗又長的雪茄狀機身和前置進氣口,是蘇聯新研製的米格-19,自我們從夏威夷出發以來,每天都見得著這個傢伙。”

“鸚鵡螺”號並無對空高射炮,根本沒想到北極海域會出現米格機,而且米格-19是超音速戰鬥機,阿拉斯加基地的戰鬥機遠水解不了近渴。他們只能任由蘇聯空軍拍照,從艦長到水兵早都憋了一肚子火。

安德森艦長一言不發,順著舷梯回到潛艇內部,絡腮鬍修得整整齊齊的施密特向他彙報道:“照二十三節這個速度持續前進,我們會經過深度超過四千公尺的‘巴洛納’海溝上方。能進入北極海域的入口只有那裡了,艦長。”

“可是這樣我方的動向,豈不是全在米格-19的掌握之中?難道不應該採取潛航的方式進入巴洛納海溝嗎?”

施密特自信地說:“不信邪的話就試試看吧,到時又會卡死的冰山海底中間,我們就只有全軍覆沒的份兒了。”

他又毫不客氣地對蹺著二郎腿兒的聲納探測員說:“別老是在那裡發呆,當海底開始變深時,立刻向我報告。”

戴船型帽的聲吶探測員滿不在乎地伸出右臂,手掌前探,誇張地說:“是,希特勒萬歲。”

其他人不懷好意的“嘿嘿”笑了起來,彷彿在提醒他曾經在納粹潛艇部隊服役的過去。面對這低調的起鬨,施密特眼神中閃過一絲凌厲,扯著聲吶探測員的衣領,將他從座位上提小雞一樣提起來:“洋基小子們給我好好聽著,你們難道不知道為什麼要找我這個前納粹海軍軍官來當你們的航海顧問嗎?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差勁的傢伙,從去年開始執行這項任務,已經連續失敗兩次了。”

“嘿嘿”的笑聲戛然而止,艦長和副艦長怔怔地看著他,誰也不敢上前勸解。施密特說:“還有,大戰中的德意志海軍也從未進行過那種軍禮。小子,別再讓我聽到第二次。”

他鬆開手,聲吶探測員雙手覆著被扯疼的脖子,不敢出聲。庫爾特副艦長則帶著幾分佩服,望著施密特離開的背影。安德森艦長臉上彷彿籠了一層寒霜,可終究沒有制止,等到施密特離開指揮室,他才不服氣地說:“媽的德國佬,在我的潛艇上拽什麼拽。”

舷窗外的景色比以前更加寥廓,巨大的彤雲懸於天水交界處,上半部分被晨曦映照出萬丈霞光,下半部分猶自與鉛綠色大海若即若離,恍如長鯨颯然浮空、吞雲吸水。海風蝕骨的冷,海水呈現出濃稠的幽藍色,足見溫度之低。

起初,舷窗外漂浮的冰山是混合著雜物的灰白色,後來,白色冰山純淨得堪比水晶,再後來,看到的冰山竟然帶著淺藍色反光。雷達官馬丁每次去上層建築檢查雷達,起初裹著棉衣尚可支持,過了沒兩天冷得能把人下巴凍下來。他把毛衣、抓絨衣、羽絨服一起穿上,依然能感覺到脂肪在逐漸凝固成黃油般的硬塊。

庫爾特副艦長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他環視指揮室裡的士官們,似乎想從其他人臉上看出什麼,施密特注意到他的恍惚,悄悄走過來問:“是不是夢到了奇怪的東西?”

“啊……沒有的事。”庫爾特欲言又止,他悻悻地說:“或許因為整個五角大樓和白宮橢圓形辦公室的人都盯著我們,所以做了奇怪的夢吧。”

施密特不勉強他,他自己也夢到北冰洋下面的奇怪城市,蜿蜒扭曲的街道像一條條巨蛇遊走在城市中,面目模糊的人形居民,或許這只是冷戰和潛艇幽閉空間雙重壓力下的夢魘。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和平的氛圍並未持續太久,隨之而來的是東西德國分裂,以及南北韓的緊張對峙。在美國率先進行原子彈氫彈試驗之後,蘇聯也不甘示弱奮起直追,自此形成了美蘇兩強的對立局面。即使到了今天,全世界各個層面上仍受到這種格局的影響。

1957年蘇聯成功地發射了全世界第一顆人造衛星“史普特尼克號”,它的出現震撼了西方民主陣營的優越感。西方盟主美國國內的輿論,一時間充滿了要求政府迎頭趕上的論調。

在此種請示下應運而生的,就是美國命令核潛艇“鸚鵡螺號”進行一項前所未有的偉大計劃——潛航橫渡北極海計劃。計劃的實際內容是從太平洋直接潛入被廣大冰山和覆蓋的北極海,橫越北極後一口氣從大西洋出海。

探針在白紙上刷刷打出海底深度讀數,盯著雷達掃描的圖像,雷達官馬丁心懷敬畏地說:“這裡就是‘巴洛納’海溝了。”

艦長抓起送話器,自豪地說:“全體官兵請注意,我是安德森。從現在開始,本潛艇將開始進行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潛航。傳統的潛航多是依賴的通氣管由海面補充空氣及電力,一旦海面受到阻隔便無法行動,然而本潛艇卻能在海峽進行長期的高速,且完全不須浮出海面。現在正是我們向‘北極熊’展示實力的最好時刻,能與諸君完成此次大冒險,我十分榮幸。報告完畢。”

施密特的思緒則回到十多年前,那時的北大西洋滴水成冰,U型潛艇的船首炮被厚冰完全覆蓋。在怒馬般逐浪顛簸的潛艇上,施密特大喊:“前面有英國佬的驅逐艦,速速下潛!”

英軍驅逐艦的探照燈已經掃射到潛艇的上層建築上,雙聯裝艦炮立刻開火,施密特艦長最後一個進入艇內,不顧瓢潑而入的冰冷海水,雙手握著輪盤、一圈圈地擰緊水密門。

驅逐艦拋射出兩枚油桶狀的深水炸彈,水下爆炸的氣浪震得潛艇顫抖不已,施密特攀住潛望鏡,對嚇得魂不附體的年輕船員們喊道:“趕快潛入冰山的下面,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船員們比不上戰爭初期經驗豐富的老鳥們,一時間手忙腳亂。施密特憤怒地扯開臉色慘白的輪機長,親自在儀表盤上操作,而潛艇一時半會兒下潛不深,還在爆炸的氣浪中像瘧疾病人般顫抖……

施密特將自己從痛苦的回憶中扯脫,問馬丁:“現在海底的深度有多少?”

值班主官是庫爾特副艦長,他答道:“170米,比原先的淺很多。”

施密特說:“上方冰山的底部突出足有四十米,能稍微減速比較好。”

庫爾特說:“就照您的意思,時速降為十五海里。”

馬丁忽然說:“報告副艦長,情況有點兒奇怪,前方有不明物體,雖然靜止不動,卻不像是冰山。”

施密特沉吟一下,說:“是蘇聯人的潛艇。”

2

情況緊急,安德森艦長被叫過來。馬丁說:“深度與我們同樣是一百,好像是故意跟我過不去似的。”

安德森說:“左舷三十度,微速前進。”

鸚鵡螺號想從對方側面繞過去,然而對方卻開動螺旋槳橫在前方,並不想讓它過去。馬丁說:“對方好像企圖擋住我們的去向!”

安德森怒道:“混帳,將深度升高,從對方的上面越過!”

施密特急忙阻止:“等一下船長,與其和形狀不規則的冰山底部賭運氣,海底的距離還遠呢,而且比較容易測量……”

安德森狠狠地說:“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從蘇聯人的褲襠下面鑽過去?別開玩笑了,把深度升高。”

庫爾特只能下令:“深度上升到七十,微速前進。”

馬丁急忙說:“對方的深度,也升高了,這樣下去會撞上來!”

安德森驚慌地道:“加快速度,深度升到五十。”

庫爾特說:“前進深度五十,可、可是冰山在水下有四十公尺深。”

“看我的。”施密特一把扯過馬丁頭上的耳機,展開送話器:“船體保持水平,右舷五度,拉回來,船頭向下!”

若是在平時,大部分船員會嘲笑他帶著德語口語的美語,但此刻所有人緊張地執行著施密特的命令。“鸚鵡螺”號的上層建築堪堪擦過冰山底部,十字形分佈的尾翼貼著冰山和對方潛艇的上方蹭過,馬丁似乎聽到冰塊墜落的聲音,嚇得瑟瑟發抖。

施密特聽到對方的噪聲在漸漸遠去,鬆口氣說:“擺脫蘇聯人了。”

“鸚鵡螺”號內部爆發出一陣歡呼,船員們的眼神裡滿是欽佩。安德森咳嗽一聲,扶扶大簷帽說:“好了,深度恢復一百,以二十三海里的時速全速前進。”

施密特傾聽了一會兒,說:“雖然對方還跟在後面,但是看來並無其他攻擊的跡象。”

安德森問馬丁:“能測出對方的速度嗎,如果對方也是核潛艇的話……”

施密特說:“核潛艇推進器的聲音應該是普通的,不可能跟著我們到達北極的。”

安德森咽嚥唾沫,一時無話,他將施密特和庫克帶入艦長室。施密特並不在沙發上坐下,而是靠在胡桃木門上說:“艦長,你好像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是不是蘇聯已經部署了新式武器,在積極干擾鸚鵡螺號的橫渡計劃?”

“沒錯,這些傢伙似乎已經為此在北極海域佈署了秘密武器,可惜在我們出發時,中央情報局只能從蘇聯海軍內部攔截到秘密武器的代號,翻譯成英文叫做‘赤軍的基洛夫’。”

“赤軍的基洛夫?”

艦長點了一根萬寶路,說:“如果你的記性不差,應該還記得去年蘇聯已經成功的完成了洲際彈道導彈的試驗。而‘史普特尼克號’人造衛星的發射,正是這一技術的具體展現。據說,那是蘇聯全盤接收了二戰中所有參與發明V-2火箭的前納粹科學家,命令他們全力攻關火箭的成果。”

施密特忍不住說:“彼此彼此,貴國今年為了輸人不輸陣,才慌慌張張地發射一顆人造衛星。不也是全靠德國科學家馮-布勞恩的幫忙嗎?”

艦長說:“總而言之。這些北極熊已發展出從國內將氫彈發射到全世界每一個角落的能力了。反之,美國所開發出來的卻是射程較短的中程彈道導彈。為了克服彼此之間的飛彈落差(Missile Gap),以便和蘇聯的洲際導彈相抗衡,美國唯一的方法,就是設法從對方的近海發射中程彈道導彈,也就是所謂的‘北極星計劃’。”

艦長深深地吸了口萬寶路,繼續道:“‘北極星計劃’最理想的發射地點,顧名思義便是北極海域。若從這裡發射,從莫斯科、基輔到列寧格勒斯,乃至大林格勒,全蘇聯的大城市都能進入中程彈道導彈的射程範圍之內,為了確保從美國到北極海的航路暢通無阻,首要任務便是讓鸚鵡螺號能夠成功的橫渡北極海。”

施密特說:“原來如此,但蘇聯人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蘇聯人的潛艇也浮出了冰面,與鸚鵡螺號若即若離,米格-19照樣從鸚鵡螺號上空飛過,已經成為日常。

雷達官馬丁疑惑地說:“奇怪了,好像沒有攻擊我們的意思,到底這些傢伙目的何在?”

庫爾特說:“還記得那個暗號嗎,‘基洛夫’原本是俄國飛艇的名稱,難道說,這是他們為了讓飛艇率先橫越北極,所使出的聲東擊西戰術?”

艦長哂笑道:“哈哈,又不是小孩子玩捉迷藏,那樣做豈不是一點意義都沒有了,而且正確來說‘基洛夫’的技術學自德國‘齊柏林’飛艇,後者指的是德國的飛艇之父——齊柏林伯爵。”

施密特似有所悟,喃喃地道:“難道說,難道說。”

庫爾特急忙問:“施密特先生,你想到了什麼?難道和奇怪的夢境有關嗎?”

“你夢到了什麼?”

“我夢到北冰洋幽藍的深海中存在古怪的城市,街道和交通管道如同昆蟲體內的脈管與腺體裸露在外,那裡的居民看不真切,但頭部狹長、膝蓋向後彎,身後拖著袋鼠般的尾巴。施密特先生,據說蘇聯人召集了一批‘癲僧’拉斯普欽般的奇人異士,你說這是特異功能製造的夢境嗎?艦長也和我們有同樣的夢境嗎?”

施密特正想說什麼,馬丁摘下耳機,大聲說:“報告艦長、副艦長,西北方有螺旋推進器的聲音。”

“是潛水艇嗎?”

“好像不是,噪音非常強,而且還伴隨著一種轟隆隆的地鳴聲。”

施密特走向馬丁:“讓我聽聽看。”他把耳機附在耳朵上,果然聽到了冰面破碎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東西轟炸開了冰面。

“速度好快,不好,來到我們上空了!”施密特話音未落,鸚鵡螺號上方的冰層傳來爆炸聲,橘色火焰和白色泡沫像巨大的海葵翻滾、綻放,冰層碎塊像從歌劇院穹頂上掉落的吊燈,帶著渾濁的海流刺向鸚鵡螺號,艇長只能選擇駛離落冰區域。

五架米格-19投下炸彈炸開冰層,而鸚鵡螺號一無所知,在爆炸的衝擊波中顫個不停。安德森抱緊潛望鏡,焦急地問:“是魚雷嗎,趕快報告受損情況。”

馬丁報告說:“艦長,船身無任何損傷,似乎只受到衝擊波的波及。”

施密特平靜地說:“爆炸聲極速遠離,艦長,若判斷沒錯,這應該是飛機轟炸的結果。”

安德森憤憤不平地說“是想嚇阻我們嗎?混賬東西,竟敢小看我們!”

施密特與庫爾特交換一下眼神,意思是:既然能製造奇怪的夢境,為什麼還要組織米格機轟炸?

3

1958年8月3日凌晨三點,“鸚鵡螺”號到達北極海,施密特秘密與庫爾特交流第二次怪夢,據他們觀察,其他的船員也有類似的夢魘,是誰在輪班休息的船員睡覺時悄悄潛入,在頭腦中播種下畸形的種子?

“我夢到狂風肆虐的地球,植物要麼像裸子植物一樣密結成林,要麼像蕨類和苔蘚一樣貼近地面,恐龍唯有進化出狹長的脖子和尾巴、高聳的脊背,才能像帆船一樣在狂風中移動十幾噸重的身軀。”庫爾特說,“蕨類植物蜷曲的葉莖像流淌的音符,在夢境裡毫纖畢現。離地面十五六米的樹冠上,馬門溪龍的梳狀牙齒啃著樹葉,恐龍時代怎麼會有攝像機拍下視頻?比我們的電視機信號還清晰——更令人發狂的是,馬門溪龍頭上戴著金屬裝置,似乎有‘人’在圈養它們!還有……”

施密特罕見地激動起來:“我也夢到了,還有一架古怪的時鐘,與阿拉伯數字不同,似乎是十六進制的,不像我們的時鐘是十二進制。但夢境中有外面的晨昏交替作對比,有‘人’似乎想用延時攝影讓我們明白——前八個數字是白天,後八個數字是夜晚。難道恐龍出沒的世界裡,一天只有十六個小時?北冰洋的極晝、極夜未曾如此,那還是地球上的世界嗎?”

“假如那是地球,自轉週期十六個小時,公轉週期豈不是多出一百多天,一年大約五百天。”

兩人目光灼灼,對夢境又是恐懼又是好奇,船內廣播忽然響起:“施密特先生,庫爾特副艦長,請去指揮室。”

兩人趕到指揮室,馬丁正在航海圖上標註說:“這是我們所探測到的螺旋推進器發聲的位置,如果這個傢伙就是‘赤軍的基洛夫’的話。”

艦長說:“現在對方的目標也是北極,而且馬上就要抵達了。看來這下有的拼了,敵方的速度大約只比我們慢四海里。”

施密特說:“聽起來不像是核潛艇,而是水面艦艇,而那一陣陣的地鳴主要是船身破冰而過造成的。綜合推測起來,赤軍的基洛夫是一艘破冰艦。”

庫爾特問:“破冰艦?傳說中蘇聯的‘列寧’號核動力破冰艦正在建造,這個消息是真的咯?”

安德森對此嗤之以鼻:“就憑這種破銅爛鐵,也想阻止我們的核潛艇橫渡北極海嗎?真是這樣,我就放心了。管他是核動力還是蒸汽推進,反正那種慢吞吞的破冰艦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施密特說:“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玩意,現在高興還太早,反正照這個速度前進,我們遲早都會在北極附近相遇,差不多再過二十個小時吧。”

過了幾個小時,施密特的單人間外面傳來敲門聲,他從小睡中起身,說“請進。”

庫爾特推門進來:“稍微打擾一下,您介意嗎。”

“原來是副艦長。”

庫爾特不好意思地說:“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他注意到施密特摘下了黑色手套,他的雙手掌心皮膚彷彿被剝開一樣,露著粉紅色的肌肉。

施密特笑了笑,揚起雙手:“你是想問這個吧?這是U型潛艇時代的紀念品。在零下四十度的北極海,我一時大意,空手去開船艙的鋼板蓋,結果整層皮膚都粘在艙蓋上。”

“最後一次的潛航,我們躲藏在海面下整整兩天兩夜,熬過了艇內的汙濁空氣,熬過了缺食少水,卻沒能逃過美軍驅逐艦的追擊。不過也好,在弗吉尼亞戰俘營的那段日子,我倒是學會了英語,也算因禍得福吧。”

庫爾特謙虛地說:“我想說的只是,您的經驗跟技術確實令人敬佩,而且你不必去在意艦長他們說了什麼,現在的西德早已是自由世界的一員了。”

施密特笑說:“那可真要感謝你們美國人,若我是東德人,就還是敵人咯。”

庫爾特急忙打圓場:“不,我不是個意思。”

他注意到桌子上放著一個小小的相框,裡邊是一位金色捲髮的女士和兩個可愛的孩子,一男一女,遂問道:“是你的夫人跟兒女嗎,現在住在西德嗎?”

施密特苦笑道:“他們住在萊比錫,也就是所謂的東德啊。當我從弗吉尼亞的戰俘營回到柏林,才發現祖國一分為二,雖說有辦法從柏林逃到西方,奈何家裡還有年老病衰的雙親,實在無法自由行動。等到柏林都被分成兩半時,一切都太遲了。”

施密特俯身從行李架底層抽出一瓶葡萄酒,庫爾特注意到兩點水滴落到地上,知道他在藉著拿酒掩飾落淚,不禁黯然。施密特問:“你要喝嗎?”

“謝謝,我不用了。”

施密特一邊自斟自飲一邊說:“我們德意志民族的確發動了顛覆世界命運的兩次大戰。德國人若是沒發動戰爭,原子彈也許就不會被那麼早發明出來,而那些優越的軍事科技也不會流傳到其他國家去了。如此一來,或許就沒有今天美蘇兩大強權東西對峙,應該說全世界也就不會像德國一樣被迫分成東西兩個陣營了吧?”

庫爾特無言以對,施密特像小孩子一樣頑皮地笑道:“雖然那些都已無法挽回,但我幫助美國的主要目的,是希望能為世界悲慘的命運扳回一點什麼。若能打破美蘇目前勢均力敵的局面,無論是哪一邊得勝,彼此間的對立就會自然消失,東西間的界限也就會因此而消除了。不是嗎?但這到底需要十年還是三十年,就不為人知了。”

庫爾特聽得鬱悶異常:“施密特先生,你的觀點似乎不能簡單地概括為‘以戰止戰’,非常新穎。”

施密特湊近他,神秘地說:“據說從維京海盜時代,北極附近就存在一個詭異的‘時空泡’,一旦進入,只能在有限的空間內循環往復,除非沉船,否則不能從‘時空泡’脫離。納粹海軍口口相傳,無論怎樣被英國佬的深水炸彈逼迫,不能接近北極附近……”

“這和古怪的夢境有關嗎?”庫爾特暗說這是什麼怪談,正想討一杯葡萄酒喝,忽然警笛大作,他從椅子上蹦起來:“是核輻射洩露警報,在核反應堆旁邊出現緊急狀況,馬上關閉各個艙室出入口,所有人員準備防輻射服和氧氣罩!”

輪班休息的水兵也從三層疊架床上跳下地面,“滾開、滾開,別擋路!”安德森推開密集的船員,直奔核反應堆控制室,船上幾位主官副艦長、軍械官、雷達官、通訊官都在那裡,身上套了石棉夾鉛粉的防輻射服,看著科學顧問斯坦福博士關閉警報。斯坦福看到這麼多人圍觀,訕訕地說:“是警報器故障了,核輻射並沒有洩露,虛驚一場哈。”

安德森惱怒地捶了一下艙門,捂著紅腫的拳頭回艦長室去了,庫爾特鬆了口氣,就聽施密特吐槽說:“船上只有這東西不是德國人發明的吧?”

馬丁跑過來報告說:“報告,又傳來連續爆炸,這次距離比較遠。”

從聲納裡判斷,爆炸呈現出圈層破壞的效果,厚重的冰層被炸出蛛網般的裂紋。在鸚鵡螺號裡,高級軍官在秘密開會,施密特雙臂抱在胸前,說:“俄羅斯人極其擅長應付冰天雪地,俄語中有個詞叫‘罅隙’,專門形容冰山的縫隙之間,所凝結的薄冰層,即使是普通的柴油機潛艇,也能突破‘罅隙’,浮出水面補充電力和空氣。”

庫爾特問:“您的意思是說靠著這些‘罅隙’,蘇聯的潛艇也能在北極海域活動嘍?”

安德森說:“那隻不過是自然界的偶然現象,根本靠不住的。”

施密特說:“若是有米格機直接轟炸冰層,製造出人工的‘罅隙’呢?利用米格-19轟炸還可以幫助破冰艦前進,這是一石二鳥的作戰計劃。如此就能成為以‘赤軍的基洛夫’為中心的海空反潛部隊,這下子美國的‘北極星計劃’就不能任意行事了吧?”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主官們不由得焦躁起來,施密特沉吟道:“目前為止為北緯八十八度,距離北極點只剩一百二十海里了。敵方的速度也沒有改變,看來有可能會同時到達。”

馬丁報告說:“我方已在左舷兩千米處,超越赤軍的基洛夫了。”

4

1958年8月3日,深夜十一點,北極。

船上的廚子烤了蛋糕,表面用奶油和糖霜做成了冰山,插著一面小小的星條旗,還有用巧克力雕琢的鸚鵡螺號。“報告艦長,特製的北極紀念蛋糕完成了,是否要來個跨越北極的慶祝派對呢?”

安德森沒好氣地對廚子揮揮手:“少囉嗦,快拿走。”

馬丁說:“應該沒錯,‘赤軍的基洛夫’在我艦左舷後方三百米處停止了。”

庫爾特憂心忡忡地問:“是否在消除自身噪音的干擾,好偵測我們的確切位置呢?”

安德森猶豫片刻,拿起送話器說:“本艦官兵請注意,本艦從現在開始,將進行冰山下的魚雷發射試驗。魚雷發射管理室注意,自動導向魚雷四號進入發射準備。”

安德森關閉公共通訊,對駕駛員萊科特中尉說:“左滿舵,羅盤航向對準一百二,深度上升到三十。”

“是,長官。”

“艦長,難道你打算擊沉‘赤軍的基洛夫’嗎,上級根本沒下這種命令。”

“艦艏提高五度,魚雷發射後,立即下潛到深度一百五。”安德森根本不理會庫爾特的疑問,自顧自發布命令。施密特很不爽他一直以來的做派,一把揪住艦長的領子:“你別開玩笑,你以為我們擊沉對方後能全身而退嗎?你想過美國核潛艇擊沉蘇聯核動力艦艇的後果嗎,這會演變成全球戰爭的!”

艦長的大簷帽掉在地上,他抓住施密特雙手,叫道:“來人啊,快把施密特拖下去。”

兩個船員一左一右抓住施密特的臂膀,但他仍然在喊道:“難道是美國軍方有指示,一旦發覺‘赤軍的基洛夫’有過分的威脅時,你可以自行判斷將其擊沉嗎?”

安德森摸摸被揪疼的脖子,說:“你知道的太晚了,一旦發生狀況,在大西洋待命的‘三叉戟’核潛艇會馬上趕來支援我們的。就算現在馬上發動戰爭,他們現有的洲際導彈數目和精確度都在我們掌握之中,我們的戰略轟炸機可以馬上對蘇聯全境進行核攻擊。”

戴上大簷帽,他又恢復了艦長的派頭,像往常一樣發號施令:“發射管理室準備好了嗎?全員準備進入戰鬥位置。”

施密特對挾持他的兩個船員:“怎麼了,你們怎麼不開說‘希特勒萬歲’,他才是真正的納粹。”

兩個船員一愣,施密特趁機擺脫他們的控制,猛地沉肩一撞,撞破電力裝置蓋板,向下一拉電閘,整個艙室都處於黑暗之中。施密特喊道:“正上方是薄冰的‘罅隙’,馬上進行高壓排水!”

庫爾特已經意識到施密特在對他說話,艙室裡一片黑暗,誰也不知道是誰擰動排水閥。他一個箭步衝向控制檯擰開排水閥。潛艇頓時向上方急速上升,傾斜的船體使得每個人東倒西歪,不得不抓住身邊最近的物體。

鸚鵡螺號的上層建築衝破冰層,施密特首先攀著舷梯鑽出去,而後扣上艙蓋。艦長大怒,攀著舷梯上來喊道:“施密特,你這個傢伙給我等著!”

他伸手去掀開艙蓋,頓時感到皮膚被粘住了,用力一扯,幾塊皮膚竟然留在艙蓋上。他抓住手幾乎叫起來,這時他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去抓施密特。

那彷彿亙古以來就存在的寂寞,整個北冰洋一片蒼茫、乾淨,這裡的景象似乎億萬年來從來沒發生過變化。施密特揮揮始終戴著黑皮手套的雙手,笑道:“艦長,恭喜你也得到北極遊的紀念品。”

庫爾特從下面鑽上來,問道:“是‘赤軍的基洛夫’嗎?”

施密特一直端著望遠鏡望著遠方,沒有回答。庫爾特順著他的視線,果然看到了一艘形狀怪異的船隻——供飛機起降的甲板並沒有全部覆蓋,艦艏還留出尖尖的部位,而上面則是蘇聯航母特有的滑橇式弧形起飛跑道。

施密特幽幽地說:“是航空母艦,這種設計只有‘那裡’才會有。”

安德森艦長說:“怎麼回事,蘇聯什麼時候造了這樣一艘航母?”

施密特說:“拋去蘇聯人用‘基洛夫’命名的煙霧彈,這傢伙果然是‘格拉夫-齊柏林’號——德國海軍當年唯一的一艘航空母艦,以飛艇之父‘格拉夫-齊柏林’伯爵命名。我曾在基爾港的造船廠看過一次,戰爭結束後還沒來得及完成的航空母艦,整艘船都被蘇聯給拖走了。看不到煙囪,或許裡面已經改造成核反應堆了。”

“核動力破冰航空母艦。”庫爾特驚歎著,用望遠鏡觀察一番:“如果沒有煙囪,船上怎麼開始冒煙了?”

他們正人手一架望遠鏡觀察時,一架米格-19從滑橇式甲板上起飛,機翼的六個外掛點下滿是炸彈。安德森大驚:“是來攻擊我們的嗎?”

“不對,情況看起來有點兒奇怪。”

米格機升空之後就歪歪斜斜地飛著,向鸚鵡螺號拋下一枚橄欖球形狀的物體,安德森急忙縮回舷梯,庫爾特也想下去,施密特一把拉住他:“那東西不像是炸彈。”

庫爾特定睛一看,“橄欖球”尾部張開一頂迷你降落傘,緩緩落在浮冰上,庫爾特正要招呼船員去取,安德森大叫:“當心,可能是袖珍核彈,不要靠近。”

米格機凌空轉了兩圈,竟然一頭栽倒在冰面上,掛載的炸彈一同殉爆,激起沖天火光。施密特心想:那個“橄欖球”不像是爆炸物。他行動力遠比安德森等人強得多,率先換上雪地行走的裝置,身上繫了安全繩,一步一步地接近“橄欖球”,拿近鸚鵡螺號,安德森急忙制止道:“不要拿進潛艇,就在外面拆開!”

庫爾特與施密特相視苦笑,兩人在冰層上拆開“橄欖球”,裡面竟然有錄音帶和紙質資料,施密特略懂俄文,拿起資料逐頁看去,庫爾特裹著錄音帶返回鸚鵡螺號,他可不想讓錄音帶孤本在嚴寒中受損。

5

施密特回到“鸚鵡螺”號,安德森艦長和庫爾特圍上來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施密特緩緩地搖搖頭,俄文資料裡記錄的事情過於匪夷所思,他想起莎士比亞在《羅密歐與朱麗葉》裡的一句話——“殘暴的歡愉,必將以殘暴結局。”

他拿起俄文資料:“我試著給你們講講裡面記錄的事情,無論多麼匪夷所思,請不要打斷我。”

蒸餾釀造的伏特加從水晶杯中傾倒入喉,摻了焦糖的酒漿清涼了半截胸腔,弗洛特維奇船長抹抹鬍鬚,將酒杯底朝天往桌子上一墩,長長地哈了口氣。圍成一圈的船員們看到艦長豪飲了一大杯伏特加,爆發出一陣歡呼,紛紛舉起錫杯、鉛杯、馬口鐵杯、玻璃杯將殘酒一飲而盡,歡呼的漣漪並沒有在海面上擴散太遠。周圍海面寥廓,月朗星稀,伏特加口感辛辣、馥郁回甘,但後勁極大,弗洛特維奇船長解開前襟的扣子,只想回船長室。

畢竟從兩個月前,他們就在籌劃搶在“鸚鵡螺”號之前到達北極點,給美國佬一個下馬威,每天驅策米格-19轟炸冰層只是前菜,真想看看美國佬見到“赤軍的基洛夫”時的表情。

至少現在不用擔心地平線上突然出現懸掛星條旗的特混艦隊,或是懸掛米字旗的巡洋艦。弗洛特維奇讓副艦長替他值班,自己只想恢復當年還是俄國海軍上尉時的習慣,親手開一瓶龍舌蘭酒,自斟自飲——即使現在他成為世界上第一艘核動力航空母艦“赤軍的基洛夫”號的艦長,這習慣也未曾改變。

圓月毫不吝嗇地將清輝撒播在海面,每一條波紋彷彿摻雜了碎銀屑,這靜謐的景色讓洶湧的酒勁平息不少。過了大約半小時,弗洛特維奇忽然發現,方才經過的景物此時重複出現,他秘密地測量經緯度,“赤軍的基洛夫”竟然又回到半小時前的海域。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叫來心腹航海士悄悄地測量,果然半小時後又回到之前的海域。飲宴的船員們誰也沒發覺,弗洛特維奇決定讓所有人去睡覺,自己和副艦長、大副秘密商討對策。

或許是米格-19的連續轟炸“驚醒”了沉寂的空間,“赤軍的基洛夫”就此陷入方圓10公里的循環空間之中,不論加速或減速、不論向哪個方向行駛,都無法出去。誰也不知道循環空間由誰炮製,誰也不知道何時撤銷這“輪迴”,唯一知道的是,時間仍在流動,食物和水仍然在消耗。

弗洛特維奇苦思不得擺脫的方法,他甚至有些期待美國佬的潛艇趕上來,和他一起陷入循環空間之中,或者核動力航母與核動力潛艇痛痛快快戰鬥一場,比每分每秒都在煎熬中度過要強得多。

而飛行員發現米格機可以不受影響地飛出到10公里之外,可誰也不敢冒險,米格-19的最大飛行半徑不可能飛到最近的蘇聯軍事基地。然而有些飛行員動了心思——可以飛到芬蘭、挪威等北約成員國,甚至阿拉斯加,乾脆向美軍投誠算了!

弗洛特維奇難以甄別哪些飛行員有投敵的心思,縱然知道核桃裡有幾個黑仁的,但他無法將所有的核桃砸開,他還需要米格機飛行員轟炸冰層,“赤軍的基洛夫”才不至於被封凍在越來越厚的冰層中。可他同樣無法保證,米格機的飛行員一去不回。只要有一架米格機一去不回返,心態的崩潰將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連鎖反應在飛行員之間!

然而這種困境被另一個更大的災難解決了——在下層核反應爐工作的部分船員認為不能像飛行員一樣叛逃,將幾名工程師扣為人質,與艦長談判,要求自己擁有乘坐米格機的權力。

弗洛特維奇一邊虛與委蛇,一邊組織海軍陸戰隊營救工程師,可絕望中的譁變船員還是破壞第一循環冷卻水管,繼而引起放射性蒸汽外洩,整艘航空母艦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死亡之船”。

弗洛特維奇絕不會讓“赤軍的基洛夫”危害擴大,他也想將遭遇循環空間的信息傳遞出去,於是有了施密特他們看到的一幕。

時間回到現在,斯坦福博士從“鸚鵡螺”號裡鑽出,用核輻射探測儀探測一圈,說:“在這裡所能偵測到的輻射劑量已經高得超乎想象,可能是因為船上發生了變故,造成第一循環冷卻水管破損,繼而引起放射性蒸汽外洩。”

施密特說:“船上的船員還真是可憐,而且高溫的情形如果持續下去,很可能會發生爐心熔融。”

庫爾特急忙問:“你的意思是會……”

赤軍的基洛夫的整個艦體開始歪斜,冰面上發出巨響,彷彿巨鯨瀕死的哀鳴。

“他們要鑿艦自沉了,為了防止爐心熔融,即將導引海水進入核反應堆。”施密特說,“然而他們的死並非全無意義,‘赤軍的基洛夫’使得周邊的輻射劑量高企,這裡將成為軍艦避之唯恐不及的死地,無論北約還是華約的軍人,都不會誤入‘時空泡’中,不會墮入無休止的空間循環。‘赤軍的基洛夫’上的軍人,用生命畫出了警戒區……”

所有人不由得心生敬意,抬手敬禮,為赤軍的基洛夫上的軍人做出的抉擇而感到由衷敬佩。然而當地的輻射量激增,他們實在不敢多呆,“鸚鵡螺”號默默地潛回水底。通過聲納讀數,他們彷彿看到那龐大的艦隻沉入海底。施密特回到自己房間,拿起妻子與兒女的合影,低沉地說:“也好,德意志帝國留存世上的最後艦艇,終於沉沒了……”

連續一個月的緊張神經卻如抻過頭的橡皮筋一樣,短時間內難以平復,施密特喝了一杯葡萄酒,在逼仄的艙室中勉強入睡,他沒想到自己會在夢境中被攝入“第二層”夢境。

當他在夢境中醒來時,像宿醉般頭疼,四肢不聽使喚,低頭一看自己像被束縛衣捆在就診椅上,只能從斷篇的泥沼中努力挖掘之前發生的事。

的底部浮現出無數朵雪花狀的分形,匯成一道直徑5米的雪花狀門,施密特竭力睜大眼睛想看清門裡有什麼,就感到觸電般渾身麻痺,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當他從“第二層”夢境醒來時,看到走到面前的“人”像印第安人一樣戴著羽毛飾品,施密特很奇怪外星人怎麼會選擇如此原始的飾物,隨著那人走近,他感到胳膊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對方身上長著羽毛,暴露在衣服外面的頸部披著橘金色羽毛,狹長的頭部覆蓋圓片狀猩紅色羽毛,胸前衣服橫著靛藍色“V”字,胳膊兩側伸出赭石色飛羽。最為醒目的是他的嘴部,向前凸起的角質喙上竟然長著牙齒,施密特不由得懷疑他究竟是鳥類還是爬行動物。

“Hello,人類,叫我‘斯圖卡’吧,和你們德國人引以為豪的俯衝轟炸機一樣。”鳥人一笑,露出骨質喙邊緣的牙齒,施密特心裡一凜:“你們要佔領地球嗎?”

“只是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而已,跟我來。”斯圖卡沒穿靴子,角質鱗片包覆的雙足裸露在外,可像人手一樣抓握,難怪房間樓梯並非臺階式,而是一根一根橫搭的柱子。施密特被抓進“第二層”夢境後第一次看到內部結構,他看到裡面橫亙中許多柱狀凸起。斯圖卡熟練地爬上去,幸好他年輕時是學校登山協會的,平時練過攀巖,手腳並用攀援而上。

6

兩人在類似棲木的椅子上坐下,施密特迫不及待地問:“你們是外星人嗎?你們的星球一天只有十六小時?”

“不,我們也是地球人。六千五百萬年前的地球,自轉速度是你難以想象的。”

“地球人?”施密特打量對方的長相,實在是難以相信。他有很多問題要問,沒想到對方先拋出一個爆炸性的信息。施密特追問道:“六千五百萬年前?不是一直二十四小時嗎?”

“不,只有不到十六個小時——八小時白天,八小時黑夜。”

“為什麼自轉週期如此之短?”

“呵呵,不要想多了什麼,而要想想缺少什麼。”

“我隱隱約約能猜到缺失了什麼,然而缺失的環節是如何補足的,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是啊,如果我們的祖先能預先想透,也不至於遭受滅頂之災了。”斯圖卡長嘆一口氣,眼睛黯淡下去,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施密特一言不發,大概斯圖卡整理好思緒,抬頭說道:“依人類現有的技術水平和考古發現,能推測出六千五百萬年前,有小行星撞擊地球吧?”

施密特點點頭:“但是,目前沒有小行星撞擊地球的地質證據,只是猜想。我不負責任地猜測,莫非小行星撞擊的巨坑形成了蘇聯境內的黑海?那裡只有表層幾米是清澈的淡水,下面漆黑一片,非但難以觀測,還有古怪的磁場干擾探測,莫非小行星處於黑海底部?那些干擾探測、難以穿透的物質,是幾千幾百萬年來小行星緩慢釋放出來的……”

“不不不,你這猜測,沒能解釋方才我們談論的‘缺失的環節’。”斯圖卡急切地打斷施密特,他站起身,脖頸上橘金色的羽毛層層豎起,激動地在斗室裡走來走去。

施密特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小行星體量如此之大,地球上的地貌沒能阻止它,小行星穿透一部分地殼而過?”

“是啊,是啊!小行星在地球上犁出的痕跡,已經不能用簡單的‘隕石坑’來度量,小行星非但擊碎一部分地殼,甚至影響微量的地幔,直到被不斷灌入的海水慢慢冷卻,岩漿和其他物質噴發了超過十二年。”

從天文單位的尺度觀測,那是絢麗而宏大的,然而對於已經成熟的智慧生物來說不啻為滅頂之災,斯圖卡彷彿在祖先的記憶中親眼看到那改變地貌的景象,喘息許久,緩緩說道:“而小行星因撞擊而減速,在撞擊過程中帶走大量地殼和一小部分地幔中的物質,帶著它們飛向三十萬公里之外的太空,在那裡被地球的引力逐漸減速。最終被地球的引力俘獲,成為地球的衛星。”

施密特從椅子上站起,激動地說:“月球就是‘缺失的環節’,難怪地質學家用最先進的遙感衛星也找不到小行星,很多人都以為小行星被六千五百萬年漫長的地質運動掩埋或者分裂、變形。誰能想到人類有文明以來記載的皎皎明月,就是恐龍滅絕的始作俑者呢?”

“滅絕談不上,否則我也沒法坐在這裡和你玩偵探遊戲了。”斯圖卡打斷他說,“然而那對我們的文明來說,不啻為滅頂之災,小行星撞擊帶到地球軌道上的物質,一部分被地球引力爭奪回地面,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隕石雨?”

“不錯,大約二十年密集的隕石雨,這可比火山灰殺傷力劇烈多了。”

施密特感到不寒而慄,聲音發顫地問:“那麼,隕石雨是如何停止的?”

“是仁慈的天神張開羽翼保護我們嗎?不是的!”斯圖卡伸出不住顫抖的雙手,彷彿想穿過時間的鉛幕去庇護六千五百萬年前遭受荼毒的先祖:“月球與地球的引力一直在做拉鋸戰,軌道上的物質不斷砸中繞地球飛速轉動的月球,月球像吞噬養分的阿米巴蟲,體量越來越大。”

施密特接口道:“而且體量如此巨大的月球,對地球也有反作用——引潮力互相影響,像踩下剎車般,地球自轉的速度不斷減慢,最終自轉時間擴大為原來的一點五倍,增加到二十四小時。而月球處於距離地球大約三十八萬公里的軌道上,這耗費大約二十年——整個地月系統達到相對穩定,隕石雨就此終結。”

“是啊,是啊,地獄般的二十年,如果世上真有地獄,也就是那副景象。”斯圖卡胳膊上的羽毛如張開的摺扇,形成赭石色扇面,在身體兩側“唰唰”地顫抖:“地球自轉速度減慢,整個大氣系統和海洋系統都受到影響,原先侷限在大陸邊緣的季風帶打散,相當於十級颶風的湍流在地表肆虐,哪怕斷裂的樹枝在颶風中也是類似子彈的殺傷力,遑論斷裂的樹幹、倒塌的樓房,不知道有多少恐龍死於非命。”

施密特感到一股涼意自尾椎直升到脊椎:“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玻爾臨終前曾經說過——‘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我一定會問問他大氣湍流如何計算。’這個困擾我們物理學家幾百年的問題,你們能計算出來嗎?”

“無、法、計、算。”斯圖卡從牙縫裡迸出四個字,繼續道:“還有颶風帶來的海嘯,恐龍文明和你們人類文明一樣,最富庶、最發達的地方順著海岸線延伸,將跨洋貿易的財富輸送到大陸每一個角落。海嘯將恐龍文明的財富削減將近四分之一,這個社會發展停滯,無數恐龍背井離鄉、流離失所,暴亂不斷髮生,那是怎樣的末世景象。而那末世之亂,竟然綿延了兩百年,恐龍的數量從五十億減少到不足十二億……”

施密特暗忖:似乎恐龍始終未曾擺脫冷血動物的血統限界,如果是那樣,颶風和海嘯帶來的冷空氣也是毀滅性打擊,而他們竟然能擺脫技術的窠臼、移民外星球,真是了不起。

他不由得問道:“縱然如此,你們還是移民太陽系之外的星球了,不是嗎?”

斯圖卡頹然坐倒:“你太看得起恐龍文明瞭,那個時候如果我們有跨星系的技術力量,還會在自然災害中滅絕百分之七十以上嗎?”

“可你們……終究存活到現在。”

“六千五百萬萬年前的確是移民了,只不過是太陽系內移民而已。”

這比前面的信息更讓施密特驚詫,莫非火星是被恐龍文明糟蹋成沙塵暴滿天的死地?他急切地追問:“移民火星是嗎?那裡的大氣只要經過改造……”

斯圖卡一擺胳膊上的羽毛:“我就不賣關子了,不是火星,而是第五行星。”

“第五行星?那是巨大的液態氫星體木星了,那裡的磁場強度是地球的14倍,飛船從木星大紅斑的甲烷風暴中汲取能量嗎?你們能在木星表面建造定居點嗎?不,應該是在木衛二或者木衛四是吧,那裡有凝結成冰的淡水,還有待開發的礦藏……”

斯圖卡對施密特凝視許久,後者被他看得渾身發毛:“我知道的太多了,你現在在想是把我火烤還是紅燒嗎?”

“哦,那倒不是,你剛才思維一直很敏銳,怎麼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第五行星既不是火星,也不是木星,你再想想,在火星和木星之間大量存在的那些天體。”

施密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咀嚼方才的話:“你是說,小行星帶?”

斯圖卡的眼睛閃爍著狡黠的光:“是啊,為什麼火星和木星之間,會有數量龐大的小行星帶?那數量就好像……”

“就好像一顆足有地球體量的行星破碎形成的——應該說,那裡曾經有一顆行星,類似地球的行星!”

施密特說出的話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回想起參加“鸚鵡螺”號潛航之前閱讀的天文資料——火星與木星之間的宏大區域中至少存在兩億顆小行星,其中最大的有直徑960公里的“穀神星”,也有直徑幾十公里到幾百公里的天體……他忽然明白斯圖卡的意思:“恐龍文明尚未發展出跨星系航行的技術,但在太陽系內大規模移民不成問題,你們的祖先從地球移民到了太陽系第五順位的行星!”

斯圖卡咧嘴笑了,骨質喙邊緣的牙齒一覽無餘:“和人類中的聰明人說話的確省心。”

“你們在第五行星上實現技術爆炸,能夠進行恆星際航行,著實了不起!”

“了不起的不是我們。”斯圖卡的表情變得凝重,“初次登陸第五行星時,誰也沒太大指望,因為第五行星地表火山活動頻繁,火山灰遮天蔽日,二氧化碳濃度比較高,我們在那裡只能說是苟延殘喘。而且二氧化碳濃度如果降低,溫室效應無以為繼,冷血動物的我們難以生存;但假如二氧化碳濃度升高,恐龍將面臨氧氣含量不足的窒息風險,先祖們不光是篳路藍縷的開拓者,他們的生存狀態,一直是在刀尖上走鋼絲……”

這次輪到施密特直勾勾地望著他,意思是,畢竟你們的文明還是存續下來了。

7

斯圖卡身上的羽毛收斂至平靜的狀態:“先祖們能存活下來,並非由於技術爆炸,而是因為另一大發現。”

“先祖們並非第一批登上第五行星的智慧生物,在他們之前,已經有智慧生物在那裡出現。”

施密特幾乎按捺不住內心的驚愕:“第五行星有外星人?你們從他們那裡獲取的技術?”

斯圖卡苦笑著否認了:“那倒不是,那些智慧生物最多剛剛學會直立行走,還不會製造簡單的工具,也沒有發展出語言系統。”

施密特隱隱覺得不安,照眼前這說話真假參半的恐龍人所述,那些生物後來發展出不容小覷的文明,斯圖卡理理胳膊上的羽毛:“我們調節體溫的能力不足,諸多動物中,以哺乳動物調節體溫能力最為突出,我的祖先試圖從這些智慧生物身上提取基因,大規模圈養他們做實驗。”

即使在夢境中,施密特也沒敢付諸於口,只是暗忖:不是“圈養”,是像捕獵黑奴一樣四處獵取吧?

斯圖卡繼續道:“祖先給他們體內注射‘K酶’,我調閱過祖先遺留的文獻,也曾重複試驗,大體知道這種酶的原理。‘K酶’本來是為了提取調節體溫的DNA的追蹤劑,要知道,原始哺乳動物具有高攻擊性和侵略性,這伴隨著較高的智商同時出現,然而現在的哺乳動物自帶的免疫系統中有‘Q酶’,具備抑制攻擊性的效果,相應的也會抑制智力發育。”

“祖先大規模實驗用‘K酶’,本意是提取調節體溫的DNA,但‘K酶’的副作用切斷了這些抑制,那些哺乳動物智力不斷髮育,並遺傳給後代,不過高攻擊性和侵略性也在逐代累加,暴力和嗜血的趨勢不斷放大。”

“後來祖先發現,‘K酶’與調節體溫的DNA是伴生關係,如果獲取調節體溫的能力,後代將無以復加地殘暴、狠戾。這是進化還是退化?祖先來不及尋求答案,恰逢第五行星二氧化碳濃度達到臨界值,大量人員死亡,很多胚胎沒來得及孵化就死在蛋殼裡。祖先只能帶上注射了‘K酶’的哺乳動物再次前往地球,按照你們的話說‘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那些哺乳動物帶到地球,或許能不那麼富有攻擊性。”

沒想到地球直立猿人才是外星人,施密特喃喃地說:“原來智慧初萌的哺乳動物是你們從第五行星帶到地球的啊……”

斯圖卡兩手一攤:“沒想到他們在地球上如魚得水,繁殖力比我們強多了,數量很快擴大,更加可怕的是,出現一些有野心、有魄力的首領,將一盤散沙的哺乳動物整合成若干個族群,這些族群組成鬆散的聯盟,隱隱有與祖先抗衡的趨勢。祖先文明內部起了亂子,第五行星礦藏極難採掘,建造不了多少恆星際飛船,留守地球的恐龍人疑心第五行星會拋棄他們自生自滅,和第五行星的恐龍人談判無果,爆發戰爭。真是絕妙的諷刺,原本礦藏數量稀少、極難開發,竟然被雙方用於製造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沒多少用來建造恆星際飛船。”

“直到恐龍人數量銳減到幾千萬,內戰方才停止,雙方坐下來握手言和,拿出緊巴巴的資源建造恆星際飛船。一部分恐龍人自第五行星出發,探索地外家園;另一部分恐龍人建造海底城市躲避天災肆虐的地球,而第五行星則因為資源枯竭而裂變,在漫長的六千五百萬年中化為無數的碎屑。”

斯圖卡指指自己:“諷刺的是,留守地球的恐龍逐漸適應海底生活,逐漸向海底擴張,肺部、心臟和各種器官適應海底環境,反而不適應陸上環境。若是貿然浮出水面,血管會像出車禍的高速公路大堵塞,始作俑者是氦氣形成的氣栓。於是形成惡性循環,城市無限制地向海底發展。”

“美國人和蘇聯人的潛艇始終沒發現你們?”

“你們只探索了不到1.5%的海洋,不知道海洋深處有什麼。現在我與你聯絡,只能在腦電波的層面施加影響,定向地讓潛艇裡所有人進入相同的夢境。不過你們的船長比想象的頑固,始終沒流露出一絲不安和恐慌,如果核武器掌握在這些偏執的人手中,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為什麼一開始不明確阻止我們進入北極點?”

“提出警告有用嗎?你們的船長還威脅說要用核彈攻擊蘇聯人,殺氣騰騰,你能扭轉他和所有船員的想法?”

施密特感到後背冷汗涔涔,蘇聯人的“赤軍的基洛夫”號比他們先到北極點,成了替死鬼,如果“鸚鵡螺”號先到北極點,陷入無限循環陷阱的就是他們。

斯圖卡微微一笑:“方才說過的事情太沉重了,說點輕鬆的,你能猜中我屬於哪種恐龍嗎?”

施密特望著他的面部——雙眼分佈在前凸的鼻樑兩側,鼻腔狹長,雙筒望遠鏡般的眼睛,發達的嗅覺器官,這是食肉恐龍的孑遺特徵。他猜測斯圖卡是迅猛龍,然而迅猛龍全身有羽毛覆蓋嗎?

“你們的‘古生物化石復原技術’可以改名叫‘殭屍復原技術’,化石上留存的只有骨骼和羽毛,無所覓蹤的有軟組織、肌肉和脂肪,毛髮也無從覓蹤。假如我按照‘化石復原技術’去復原人類,生成的模型像一具木乃伊——沒有耳廓、帶有短尾巴,毛髮稀少。你們的主子橘貓按照這種技術復原,生成的模型是眼洞凹陷、眼球突出、沒有雙耳的乾癟生物,你還有擼貓的興趣嗎?”

“不用再說了!”施密特被他說得直起雞皮疙瘩。

斯圖卡見他猶豫不決,說:“好好想想我和你說過的‘殭屍復原法’。”

“我明白了,我們的‘古生物化石復原法’沒能還原你們祖先的全貌。為了抵禦降溫,迅猛龍進化出羽毛,比其他皮膚裸露的恐龍更能抵禦嚴寒。”施密特字斟句酌地說,“迅猛龍一直是團隊狩獵大型恐龍,這成為家族的紐帶,‘群居狩獵’進而使家族擴大為部落。但有一點我想不明白,遺留的迅猛龍化石體型巨大,從頭至尾至少三米半長,從腳部到臀部將近一米高,可你們……”

“看我體型小是不是?我可沒說祖先是迅猛龍,你受思維慣性的影響太深了。”

“啊,你們的祖先是伶盜龍!”施密特想起一篇文獻,德國巴登符騰堡的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曾有人以化石為例,證明伶盜龍會攀援,後來進化出保暖的絨毛和滑翔用羽毛,能在樹頂上和始祖鳥一爭高下。

“哼哼,不錯,你們的祖先通過磨製石器和鑽木取火開蒙啟智,而我們的祖先在地面到一樹之高的空間求生存,用骨頭和石頭製造工具,脫離對二維平面的侷限,對三維空間的認知迫使他們進行更多理性思考。”

施密特暗忖:伶盜龍憑藉狡黠與協作,在馬門溪龍、霸王龍、蛇頸龍和腕龍、雷龍等巨獸橫行的時代殺出一條血路.。他問道:“鸚鵡螺號已經離開北極點,你要我們做什麼?”

“不要打擾我們的安寧。”斯圖卡踟躕片刻,說:“也不要重蹈我們的覆轍,兩大陣營相互殘殺,白白錯過重新發展的機會。我問你,假如大規模冰河期到來,以你們的技術水平,能做到太陽系內部移民嗎?”

“就算北約的頭頭腦腦能相信,華約組織的人能相信嗎?一方掀起軍備競賽,另一方除了變本加厲地超越,別無選擇!”施密特想起瘋狂的希特勒,苦笑連連:“除非他們來北極的深海潛艇中,體驗和我們相同的夢境。不,那也不會有變化,除非他們自己在核戰爭中灰飛煙滅!”

“能不能走上和平的發展之路,只能看你們的造化了。即使體內沒有注射‘K酶’,你們的攻擊性和遠祖相比不遑多讓,無論是石器時代還是熱核時代。哦,你們的潛艇在遠離北極圈,腦電波交流快要失效。希望你們的所作所為配得上潛艇的名字——‘鸚鵡螺號’,那些美麗的生物歷史比我們恐龍還要悠久,可不要讓它們滅絕於熱核戰爭……”

“等等,還有很多問題!”施密特大叫一聲從床上坐起,他發現仍然在自己的艙室中,床頭照片裡的妻兒仍在溫和地注視著自己,施密特將相框抱在懷中,眼淚涔涔而落……

尾聲

成功橫渡北極海域的“鸚鵡螺號”究竟目擊了什麼,在公開資料上並無任何記載,但對向來積極規劃成立核動力艦隊的美國而言,似乎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在五角大樓內部掀起新一輪的爭論。

三年後,也就是1961年,柏林牆全部完成,東德與西德徹底分裂了,鋼筋水泥鐵絲網和哨卡撕裂了德意志民族,凡是企圖翻越柏林牆的人都被殘忍地射殺,只有極少數人挖地道打破阻隔。冷戰這股揮之不去的陰霾,一直在東西兩個陣營之間持續飄蕩了二十八年之久。

1989年12月,柏林牆倒塌,德國終於統一,垂垂老矣的施密特終於與妻子兒女再度重逢,此乃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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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说|赤军的基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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