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和小爐匠分手已是中午時分，小爐匠說，要不，咱一塊吃飯吧，我請客。
我說算了，小美想吃麻辣燙火鍋，那地方很遠。
小爐匠說，遠就遠，我檯球不開了。麻辣燙是啥？
我說麻辣燙就是咕嘟咕嘟的一鍋菜，也就是亂放。你這會正上人，你去啥。
小爐匠說，八年了，我第一回開口請人吃飯。
小美那會抱著我大衣，我一身筆挺的藏青色毛料中山裝，上衣我是披著的。我用力一拍小爐匠，上衣口袋那把有著金黃刀鞘的英吉沙，嗖的一下跳了出來。我一把接住，四下看了，又塞了回去。我說，改日我專門來找你，你把這第一頓，給我留著。我今天主要陪小美，不是因為你，我今天一天，就小美我兩個人。
小爐匠有些悵然，你去吃火鍋，就能兩個人？我發現你現在，哪都是熟人。
我就對小美說，要不咱不去了吧？
小美說，我聽你的。
我說那還是咱去吧，你既然想吃。
那家麻辣燙火鍋開在鐵路文化宮，很小的一個門臉，裡面也就四五張矮桌子，小圓凳子。一個湖北女子開的，那女子長相不特別，只那笑容特別，非常甜，很少人有這樣非常甜的一臉笑。後來風月場所多了，那裡的小姐，許多有這樣很甜的一臉笑。於是我們那些受了數十年教育的革命戰士，一夜之間，都淪陷在溫柔鄉了，不堪一擊。
那家麻辣燙火鍋，前一陣小果領我去過，那一大盤羊腦，咕咚都倒進去，浮上來就可以吃了。在此之前，我沒有吃過羊腦。我是無意間給小美說的，我說那味道還怪特別，那女老闆，笑的，沒那麼甜的。於是小美就說，我也想去。
我倆是坐了一輛轎車過去的，起先我倆一路走，一路尋出租車，後來一輛轎車就靠了上來。車窗開處，我看見了徐煥然。徐煥然是公安，分局治安科的，他經常借別的單位的汽車開。要是有一個時期借不到，他過不成開車癮，就整天是很難看的一張臉。
徐煥然問我去哪裡，順路就捎我。他說話時候，雙眼發亮的看著小美。我說我鐵路文化宮，他雙眼發亮的看著小美說，那我為人民服務一次吧。
路上，徐煥然一直在車鏡裡看小美，還問小美叫什麼，哪個單位的，然後說知道知道，你單位保衛科長王超，是我徒弟。後來徐煥然對我說，前兩天，你領個女的，不是小美呀，我都為小美覺得虧，多漂亮一個姑娘，真虧。我要是小美，你做初一，我就能做十五。
我掏出一根香菸，點燃了，我說，老兄，他們說你色，我今天一看，你確實色。
徐煥然哈哈大笑，我日，你開不起玩笑不是？我再色，也不敢打你的主意啊，你是啥人啊，誰敢惹啊，我要是扒了這身皮，我話都跟你說不上了吧。
我說你屌樣吧。
徐煥然猛的一剎車，又猛地開走了，徐煥然說，小子，你別覺得你怪順，你小心我猛的一剎車，我猛的一剎車，分局有名的，你打聽下。
他剎車時候，我撞了頭，小美也差點撞了。
我說老兄，你這是啥意思？
徐煥然又笑了，不是告訴你了，我愛猛剎車。
我不再說話，抱起膀子，乜斜起了雙眼。
到了鐵路文化宮，徐煥然對小美說，我去了你單位，別裝著不認識哥哥啊。還去跟小美握手，小美飛快的握了一下，就走了。徐煥然跟我握手，要捏我手骨，我早有防備，先捏住了他。他說我日他姐，還是你快。
我沒想到徐煥然後來真去找小美了，還要請她吃飯。江湖上這樣做是犯忌的，徐煥然雖說是公安，但他在江湖人面前，一直自詡自己是江湖人。
走進鐵路工人文化宮院落，我手一指，對小美說，就搭紅涼棚那。紅涼棚下面那個門，正嫋嫋冒出蒸汽。結果我倆到了跟前，一屋子正嘈雜。我看進去，裡面人已經坐滿了。我對小美說，她這裡，有時候又沒一個人，今天真不巧，要不咱換一家吧，前面有家甜食店，你愛吃甜食。
小美踮腳又朝裡望了望，說那好吧，你說那老闆娘，我咋沒見。
我說你管她幹啥。
小美說，你說她笑得甜，我想看看她笑的有多甜。
我說哈哈，再甜也沒你甜。
小美說，我才不甜，我要是甜，你會老跟我生氣？
我說我啥時候老跟你生氣了。
小美說，你再說沒有。
小美的嘴噘了起來，我一笑，要去拉她，結果屋子裡跑出兩個小青年來。兩個小青年都是長髮遮面，年齡比我小三四歲，都是黑麵皮，衣著打扮得很精悍。
他兩個過來就拉住了我，哥，哥，別走啊。
我說哈哈，恁也在這兒。
兩個小青年，一瘦一壯，瘦的叫王道，壯的叫牟天明，都是江湖上新近崛起的。之前他們默默無聞，後來溜冰場裡一次鬥毆，將對方失手致死，在逃期間名聲出來的。基本上他們跟大家認識，都是這樣過程，在某一場合，有人介紹，這就是王道，牟天明。見你迷茫，就補充說，溜冰場裡，把人戳死的。於是王道牟天明，頓時被人另眼相看。在逃期間，他們也曾一度出入賭場，雖然他們年齡小，但多數人都給他們面子。他們去賭場不打牌，等贏家發錢。他們揹負命案在逃，贏家都給他們錢，而且給的還不是小數。後來他們碰上張水生贏錢，他們也知趣，也沒指望張水生給他們，結果張水生卻指著他們破口大罵起來，靠恁媽小蛋子，殺個人了不起了？有本事就上場，在這兒充啥功臣，咋啦，恁還瞪？再瞪試試，他媽眼給恁摳嘍！這一下罵的王道牟天明四五個人一腔火起，當時就要抽刀。他們事後說，反正他媽已經殺過人了，再戳他幾刀不多。結果張水生兩把刀早抽了出來，張水生面前，首當其衝的是王道牟天明，那兩把刀，都抵上了咽喉。張水生說，他媽我要殺恁，一二三，不過我張水生，殺的都是有名的，恁還不夠格，以後別讓我再碰見，我日他奶奶，再碰見就不是今天了！
後來，王道牟天明他們，就在賭場消失了。他們比不過張水生，至少此時比不過，張水生願意把人殺死，而他們，不願意。張水生就是這樣，天天在埋隱患。
王道牟天明，一邊拉著我一個手，我說改日改日，我和我女朋友，裡面太擠了。
兩個人不鬆手，王道說，哥，見面哪能不喝兩杯，看不起弟弟。
我說我日，哪跟哪啊，我想著這兒沒人，我和你嫂子想找個清淨地方，誰知道人這麼多。
牟天明說，不中不中，不喝一杯就是不中，再說哥哥，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你不餓，嫂子也餓了，嫂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小美說，我也沒餓，我早上吃的晚。
我說哈哈，改日改日，改日我請。
王道一本正經起來，哥，俺找你還有事情。
我說啥事？
王道說，不喝酒咋說事，哥，真看不起弟弟不是？走走走，你還得讓他們都出來拉你不是？
我就問小美，那咱進去吧？
牟天明就去拉小美，嫂子，你看看我哥今天囉嗦的，往常他可不這樣，都是為了你，嫂子嫂子嫂子……
小美是最經不起讓的，小美就說，要不，咱進去吧。
結果進去才知道，他們找我，也不是啥大事，也就是打聽一夥人的去向。這一夥人，前面我沒提到過，八十年代中期，已經名聲顯赫。就是他們這夥人，當一個江湖人把小果拿出來跟他們攤牌時候，他們一個個不屑一顧的問，小果？小果是誰？
閱讀更多 白衣秀士張三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