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打一星”成為表明立場的手段

春節假期剛結束,豆瓣 app 就迎來了大起大落的一天。

同一天之內,各應用商店均激增大量一星評分。在這些一星之中,又夾著一部分抱不平的老用戶對著刷五星。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豆瓣出了什麼令用戶共憤的新變動。然而豆瓣什麼都沒有做,甚至這種“無作為”也成為了被差評的理由。這些突然出現的一星評分,幾乎全都來自電影《流浪地球》的粉絲,而他們給豆瓣低分的緣由來自於:

部分豆瓣用戶給《流浪地球》打了一星。

評分不再是評分,而是態度

《流浪地球》在正式上映之前並沒有引起太大波瀾。相比之下,同位於春節檔的《瘋狂的外星人》《飛馳人生》《新喜劇之王》無論是在主創團隊影響力還是演員知名度上都超過前者。

春節前片方曾舉辦點映活動,效果不錯,受邀的影評人和 kol 都鼎力稱讚,普通觀眾也隨之開始期待。但總的來說,前期預熱始終還只是科幻迷和書迷的小規模高潮。直到電影正式上映,各社交網絡均好評如潮,豆瓣評分達 8.4 分。

主流評價基本可以直接歸納為以下定義:中國科幻片代表作/填補中國科幻電影空白/華語第一部真正的科幻大片/中國硬科幻電影里程碑……

令人看得真是自豪感油然而生,甚至有種還沒買票就先去打個五星來鼓勵一下國產的衝動。此時電影的觀眾群,已從科幻迷擴大到了普通爆米花觀眾。

上映幾日後熱度仍不減,於是相應的,有關導演、製片人創作過程艱辛的各種報道也慢慢出現。這些背後故事的展現進一步加強了粉絲和路人的認同感:我們的創作團隊在目前這種市場背景下,靠自己的資源力量完成這麼一部可與國際水平媲美的科幻大片,可真是不容易啊。

許多打五星的用戶自己也表明,儘管電影本身還不夠完美,但還是要給五星以表示對國產電影的支持和鼓勵。

與此同時,部分粉絲也因為過分狂熱而為電影本身帶來了負面輿論。譬如有用戶因為打三星而遭到粉絲謾罵,並在這種牴觸情緒下憤而改為一星,最後甚至直接註銷帳號。

當“打一星”成為表明立場的手段

除此之外,給電影打一星的主力,還來自於另一個對立面。

《戰狼 2》打下最高票房之後,便迎來了大量負面輿論,而這些評價主要圍繞於消費愛國情緒。許多觀眾在這部電影之後開始警惕類似題材,牴觸吳京,甚至直接排斥吳京出演的電影,即使電影還未上映——這些人被影迷戲稱為“戰狼 PTSD”,意指對此類元素存在應激障礙,過於敏感,易矯枉過正。

隨後,票房觀眾自帶自豪感加成的高贊、電影中無處不在的中國元素、“中國心”外國人的梗、吳京的個人英雄主義角色設定……更是讓他們感到此前判斷被映證。

當“打一星”成為表明立場的手段

他們給一星的理由除了直接的否定吳京和群體情緒,還有認為五星評分過高,必須給一星平衡一下平均分等。甚至網傳有人私信前排五星高贊用戶付費改一星(未被證實,存疑)。

於是,上映數日後這部電影的前排高贊從五星居多變成了一星居多,平均分也有所下降。被豆瓣評分變化激怒的影迷們,便紛紛轉戰至 App Store 及其他應用商店,給豆瓣 app 打了一星評分。這些評價內容大致分為以下幾種:

評分太高,一星平衡一下;黑子、恨國黨、水軍聚集地;機制一成不變……

“平衡一下”出現的概率最高,意在模仿給電影打一星評論以平衡高分的用戶,有點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意味;第二類直指這些用戶不客觀,惡意黑;第三類則是希望以差評的方式倒逼豆瓣做出機制上的改變,如用戶修改星級評分之後原有贊數清零、需要審核對方看過電影買過票才能評分等。

當“打一星”成為表明立場的手段

當“打一星”成為表明立場的手段

然而豆瓣並非售票平臺,審核成本高,且非院線電影無法提供購買憑證……現實操作性之低讓這些建議顯得空洞而無力,也讓“不改機制就低分”的威脅看起來更像孩子無理的哭鬧。

實際上,這些評論也大多數並不是為了讓豆瓣做出什麼改變,他們的邏輯可能是,雖然我管不著亂打一星的觀眾,但是評分下跌,評論區前排內容導向被他們改變了,你們平臺要背鍋。

其實大多數院線電影,都會受到因喜愛/牴觸某幾個點而過贊或全盤否定的主觀評價;初上映時受盛讚,數日後評分有所輕微下跌,也是比較常見的分數變化趨勢。但國產科幻電影市場現狀、粉絲狂熱,以及個人對吳京的排斥情緒等因素聚集,讓《流浪地球》所承接的這種分歧進一步被激化,雙方立場也在情緒渲染下變得更為堅定和對立。

給《流浪地球》打一星的觀眾,並不一定真的認為這部電影多差勁,甚至到評分要低於《小豬佩奇過大年》的程度。他們只是用一星來表達自己的態度:我不喜歡主演吳京/五星觀眾的情緒/某種群體行為……

給豆瓣 app 打一星的用戶,儘管在評價內容中可能寫上了“垃圾軟件”,但也不代表真的厭惡豆瓣到如此地步。而這些一星所代表的態度僅僅是:我不喜歡給我所喜愛電影打一星的平臺用戶。

“走入歧途的差評”

通過給差評來表達自己立場態度這種事,我們早已屢見不鮮。

歷史上但凡某家平臺被曝出負面新聞,其在應用商店都會迎來短期內一星差評的高峰,社交網絡上的負面評論則更不用說,典型案例有美團(歧視問題)、滴滴(順風車)、攜程(太多了)、螞蜂窩(數據作假)等。

儘管網絡評分機制出現的時間並不算很長,但用戶這種表明立場的方式卻是早已歷史久遠。打差評洩憤的前身是“抵制 X 貨”,在微博上打 tag 吐槽則相當於集體遊行示威。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人們一直以來都堅信,危及對方生存的處理方式才是施加自己立場、放大自己影響力的有力手段。“三個臭皮匠”的淳樸價值觀,也讓人們更加傾向於這種威脅式的集體操作。

當“打一星”成為表明立場的手段

事實也證明,這種做法在很多情況下的確能幫助消費者達到自己目的。

Steam 玩家通過給差評來脅迫倒逼開發商推出漢化版本,已經是長久以來遊戲玩家中心照不宣的公開秘密,即使是從未做過此類事情的玩家們也不得不承認“畢竟如果真的因此更新漢化版,我們就真·香”。

同類操作還存在於各服務行業,譬如司機不給多載一段、外賣騎手態度不夠好就給打一星等等。這些情況中有正當理由,也存在為了達到自己無理目的而利用差評來威脅或洩憤,而這兩者之間的界限並不十分清晰。

物流不夠快,的確影響了用戶體驗,甚至可能造成損失,而這些都包含在評價體系之中。但用戶對速度的需求,也可能超出了現實情況所限範圍(如春節期間人力少)。這種情況下,差評是否合情合理?

同樣的思路也可以代入豆瓣事件。影迷給五星評論點了贊頂上前排,結果對方突然改為一星,此前影迷的熱情和數據便瞬間為他人做嫁妝,而這個過程中平臺沒有任何提示或標註。從用戶的角度來看,希望豆瓣在機制上做出改變是合理需求,但打一星的做法是否合理,是否過於偏激主觀,又存在更大爭議了。

通過給差評來達到自己目的這件事,其實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目前消費者現狀:不給差評、不投訴的話,自己的訴求和意見很可能永遠沒人會關心,不管有理無理,都收不到反饋。此前有關向工信部投訴運營商、向郵政局投訴快遞公司的教程便是對這種大環境的無奈應對之策。

但如果這種差評投訴機制被運用過度,並不能帶來廠商的有效反饋,甚至會導致一損俱損的結局。如對方不堪重負直接關閉某一業務,其他高頻使用該業務的用戶便需要承受這種損失。

評分系統最初建立的出發點,在於通過大量用戶評價來呈現出總體的客觀狀況,併為廠商和其他用戶提供參考。但如今用戶表達立場或威脅的“誤用”方式,讓評分機制原有的客觀受到了挑戰,也讓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樣一種變化:分數不再只是體現產品好壞的標準。

一個明顯的標誌是,我們已經越來越頻繁地用作品評分來說明其受歡迎程度,而非質量。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