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逍瑕 麻範兒 6天前
一則未必真實的小故事，但挺有意思，姑且拿來當作本文的總綱。
北京人藝的臺柱子楊立新老師，曾經說起過，北京人藝的另一位臺柱子何冰老師，是這樣批評北京人藝的年輕演員的：
“這個戲！我跟他們，排了不知多少遍了！我每次幫他們找不同的感覺，他們給我的，就是一個反應（平靜）！就這一個反應（突然狂怒）！就這一個反應啊（想哭）！”
北京人藝臺柱子楊立新老師與何冰老師 ↑
“何冰這三句‘一個反應’，都給了三種不同的反應。這幫孩子，真是……”楊立新老師說道。
不知真假的小故事，各位姑且聽之。
以下是正文。
2018.12.8，浙江衛視《我就是演員》總決賽落下帷幕，韓雪奪冠。
韓雪獲得《我就是演員》的總冠軍 ↑
產生這個結果的原因，一句話可以說清楚：
《大宅門》裡的王陽、《平凡的世界》裡的宋軼、《西楚霸王》裡的塗松巖，都哭得非常“真實”，非常“動人”、非常“有演技”。
《大宅門》裡的王陽、《平凡的世界》裡的宋軼、《西楚霸王》裡的塗松巖，都哭得非常“真實”，非常“動人”、非常“有演技”。
《大宅門》裡的王陽哭了 ↑
《平凡的世界》裡的宋軼哭了 ↑
《西楚霸王》中的塗松巖嚎啕而哭 ↑
所以，在《西楚霸王》裡，沒有哭的韓雪，贏了。
僅此而已。
關於哭戲，我再次引用宋丹丹老師的話，作為我的評價標準：
“只要演悲傷就是臺上一群人摟作一團嚎啕大哭，鼻涕都掛在觀眾臉上，這只是“刺激”，不是觸動，不是美，不能製造心靈的滿足。
如果追求更高級的表演藝術，就應該找到與通常習慣的表演方法不同，卻又更能觸動人心最敏感地方的方法，而且這種表演還能讓觀眾感到意外、清新，可以不斷回味。
表演要追求這種高級的境界。一說演悲劇，就看誰眼淚來的快，就比誰哭的聲音大，看著熱鬧刺激，但是不高級。”
——宋丹丹
宋丹丹老師在第一季時就闡述了自己對哭戲的看法 ↑
是的，與《平凡的世界》中那個梨花帶雨的韓雪相比，《西楚霸王》中，內心求死，卻面若桃花的“虞姬”，才更配得上冠軍的名號。
韓雪對不同角色的拿捏恰到好處 ↑
虞姬，是個與心上人都走投無路的心死之人，對她來說，眼含熱淚是太正常的事情了。
但也正是因為正常，所以才顯得不那麼高級。
如果在本該悲傷的地方，燦爛地笑出來，觀眾就會像宋丹丹老師說的那樣“感到意外”，並可以回味：
“在這種情況下，虞姬還能為了項羽笑出來，她的內心，得是多麼糾結呀！”
然後，在笑得最燦爛的那一剎那，虞姬立時自盡。這，沒有給觀眾留下任何反應的時間，卻留下了足夠的想象角色內心的空間。
做到這種程度，奪冠應該是夠了……但這就是一名好演員了嗎？
那麼，本文最大的問題來了：
拿了冠軍的人，是最好的演員嗎？
沒拿冠軍的人，也是很好演員嗎？
這一季《我就是演員》，總給人“的確挺好，但有多麼好卻又說不上來”的感覺，這讓我想到了另外一批演員。
像筆者這個年齡段的人，都經歷過電視頻道被TVB劇霸佔的年代。在以TVB電視劇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中，有很大一部分的演員，有著類似的特點：
臉熟、哪兒都有、說不上名字、什麼都能演、什麼都演得還不錯……不錯，卻也沒有特別好。
這一類演員，是真正把“演技”看作“表演技術”的人。
他們該哭的時候是哭、該笑的時候就是笑、該害怕的時候就屏住呼吸、該憤怒的時候就瞪大雙眼。
演老年人就啞嗓、演年輕人就裝嫩、演莽撞的人聲音就大一些、演陰險的人調門就高一些……他們的“演技”，就像是路邊自行車攤上琳琅滿目的修理工具一樣，總能被匠人找出幾款，熟練地整合一番，滿足你的需要。
這一季《我就是演員》中，就有很多這樣的演員，就有很多這樣的“熟練工”。
這樣的演員，要技術有技術，要態度有態度，誰能說他們是不合格的演員呢？
他們的唯一缺陷，就在於我在文章開頭，何冰老師的那句話裡：
“就這一個反應啊！”
真正的演員，是可以在不同的時間，在相同的情景，因為不同的情緒，而將相同的行為用不同的反應呈現出來的。
比如，《我就是演員》總決賽裡，“百老匯華裔第一人”王洛勇老師扮演的虞子期，在一句話中，便能給出截然不同卻又層層遞進的三個反應：
“大王可知，若斬盡逃兵，你軍營中，還能剩下多少將士嗎？八十（輕聲質問）？八十不到，八十不到（憤起警醒）！八十不到啊（警醒亦無用的絕望）……”
如果是換了對面的“熟練工”演員，大概是會這樣的呈現方式：
“八十不到啊（憤起警醒）！八十不到啊（憤起警醒並且漲一個調門）！八十不到啊（再漲一個調門並且把語速放慢）！！！”
熟練的演員，能把反應和行為做得恰到好處，恰如你所想象，幾近所謂的“真實”。
但優秀的演員，其反應和行為一定是意料之外的，一定是引領著觀眾，將他們的眼光，突破到一般想象力之外的。
優秀的演員，不會為你複製生活，不會給你效仿“真實”，他們只會能為你展現你沒有去過的世界，帶你體會不曾感受過的情感。
他們只會讓你看到，表演，在“形似”的層面之上，還有著“神似”的境界。
希斯·萊傑的小丑，在現實中真實嗎？
約翰尼·德普的傑克船長，在現實中真實嗎？
小羅伯特·唐尼的託尼·斯塔克，在現實中真實嗎？
加里·奧德曼那失了智的冷血殺手，在現實生活中，真實嗎？
但沒有哪個懂表演的人，說他們“演的不真實”、“演什麼都像自己”。這些人物，被他們演得名垂青史，令人心馳，靠的就是天才般的想象力和呈現同一行為時不同的反應方式。
反應方式多了，傳遞出的信息量也就大了，人物形象也就愈加飽滿了。
寫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我對“熟練工”式的演員，是不是有些刻薄了？
細細想來，應該是沒有。
王洛勇先生，當初隻身一人闖蕩百老匯，其難度不亞於成龍走進好萊塢，但他還是在舞臺上紮紮實實地獲得了一個角色。他面臨的競爭，是世界級的，是全球化的，這造就了他身上獨一無二的文化魅力，也讓他獲得了哪怕是給全世界的觀眾演出，都能獲得認可的表演能力和層次感。
王洛勇老師在《西貢小姐》的排練中 ↑
也就是說，如果你想成為世界級的演員，你就要有相同的情境中，為不同的觀眾呈現出不同的反應的能力。
王洛勇老師在《虎嘯龍吟》飾演諸葛亮 ↑
從表演工作者的角度出發，我可能真不敢如此要求他們。包括《我就是演員》舞臺上的演員在內，大都是誠懇的、積極的，限於際遇和眼界，他們沒有能力也沒有機會，去突破自己表演的桎梏。
與某些粉絲口中“他已經很努力了”的“演員”相比，“熟練工”們已經做得夠多了。
但從觀眾的角度出發，我又必須如此要求他們。無論是戲劇還是電影，多數國產作品中的表演，與世界上真正有競爭力的作品中的表演，還是有差距的。這種差距，不僅是技術熟練度上的差距，更是眼界和想象力上的差距。
如果想彌補這樣的差距，僅靠打磨表演技術，是遠遠不夠的。
“熟練”的演員，很好，但也很多，不會被輕易淘汰，但卻會被輕易替代。
只有真正眼界長遠，想象力豐富的演員，才值得擁有更高的上限，才不會被輕易替代，才配得上一個“好”字。
文末反思
1你們猜，在《我就是演員》中，我所說的“熟練工”，都是誰？
2文中我說過，好演員不會被其他演員所代替，但我看了一眼熱搜……那麼，好演員，卻又會不會被其他的什麼牛鬼蛇神取代呢？
3放幾個我心目中高級的哭戲片段，換換心情：
複製下面的鏈接搜索視頻觀看：
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6196017
《少年包青天》（8分40秒處） 六子（富大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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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醫喜來樂》 喜來樂（李保田）
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28434541
《小偷家族》 柴田信代（安藤櫻）
歡迎討論~
▎本文作者：王逍瑕，中國藝術研究院戲劇戲曲學碩士研究生，小羅伯特·唐尼的親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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