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籍——自锄明月种梅花
《僧动》
1、
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除非那个装睡的人自己决定醒来。
你也永远都法叫醒这冬日的河水，除非春天到来。
牧羊人在河岸吼着孤独的情歌；
铁皮船在渡口回忆高朋满座的青葱岁月；
小女孩在蒹葭丛后面和一个抽烟的小男孩说着非你不嫁的誓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冬日的湖面，像极了月光下的玻璃窗，一眼望去也都是安静，尽管窗子后面和河水下都多是鱼水之欢的故事。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梵高在写给提奥的信里说，“但是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
河水的下面，也有一团火，而我们只看到了烟，但总有一个人能看到河水的孤独和等待，他会走过来，陪河水一起。
我就是那个心疼河水孤独的人。
2、
青蛙乱叫的夏夜、春季里漫天的柳絮、喝啤酒的异乡人、皂荚树下的流言、在暮色里悄悄离开故乡的三叔、番茄地里喝了农药的萍姐、结满霜花的山岗上的土地庙……
清晨的火车、晌午菜市场疲倦的番茄、猪肉和大蒜、自以为还很年轻的穿月亮白旗袍的王老师、杏树下和二哈耳鬓厮磨的小泰迪……
风吹过山脚的桃树林，吹过皂角树下沿山而居的人家，有人在田间浇水，有羊群从沟底爬上来，有人在屋顶晾晒属于两个人的棉被，丝绸的被面阳光下如同生了春草的池塘，荡漾着如胶似漆的暖。
快20年了，我没离开过这个叫李村的小镇。
马匹在午夜翻山越岭，
烈酒在清晨春风化雨，
梅花在南山落满了湖面……
“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
我已经老了，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我不想听也不想说，如果你听到，请你一定不要告诉我。
斑驳的杨树叶子、沉默的南山、电线上叽喳的麻雀、
冬天的小镇，天高云淡，阳光晴好。
剑未配妥，出门已是江湖；
阅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猝不及防，我们这些70后们都已是人到中年。
3、
40岁以后，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的日子了。
随便的电话铃声，不管是意料之外或者意料之中，都会让我心惊肉跳。
一本张岱的《陶庵梦忆》，一壶霍山的毛峰，一方西泠印社的闲章，都会让我刹那间寒尽不知年。
百毒不侵也好，百毒缠身也好，懒得去听，懒得去看，懒得去解释了。
门尽冷霜能醒骨，窗临残照好读书。
在情爱的范畴中是决无韬略可施的，为王，为奴，都是虚空，都是捕风，木心说，明谋暗算来的幸福，都是污泥浊水，不入杯盏，日光之下皆覆辙，月光之下皆旧梦。
一个人的小镇，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纠结，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有人趁着暮色在车流穿梭的大桥下来一回巫山云雨，不为长相守，只为那一晌贪欢，
有人趁着星期天一个人穿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村庄，不为寻找，只为释放那无处安放的忧伤，
有人趁着大雪来临之前准备好了盆盆罐罐，不为踏雪，只为养一把紫砂……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用尽了全力，却过着平凡的一生，我，已经开始向岁月投降。
一个人的寂寞，两个人的错——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4、
拥有时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道理谁都懂得，可我们都还是在做着刻舟求剑的梦想——等一个也许一辈子也等不到的人，买一张距离中奖遥遥无期的彩票，做一个永远都不敢狠下心来的决定……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就算遇见她，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她么？
阳光晴好的日子，我能看到河对岸的参差十万人家。
有袅袅的炊烟，有饭菜的香味，我甚至能闻出来那个红屋顶的院子晌午一定做得是米饭和红烧肉；
有晾晒的衣服和被子，我甚至能感觉出来那个晒被子的女人一定是新婚不久的小媳妇，屋顶金丝绒的、泥金的、丝绸的、牡丹花的、龙凤呈祥的五颜六色的棉被，除了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谁一次晒那么多的被子呢？
有鼓乐声声，有哭泣声，我知道那是有谁家在办喜事或者是有亲人离去，洛阳这地方，婚丧嫁娶，总要弄得热热闹闹……
突然想，我在河对岸的村子里租一间房子，把她藏进去，会不会有人知道？
想起了山西诗人张常美的那首《小僧》——
有一壶酒，在古寺的香炉上温着
深夜惊醒的人闻得到
有一卷经，山风中青白翻动
老鼠替打盹的沙弥念着
又一个春夜，万物醒来
疯长的胡须辜负着明晃晃的月亮
他捻去烛火，天就亮了
一棵松托着云往山的深处挪了挪……
阮小籍，居苏州，喜欢文字、紫砂、砚台、闲章这些朴素、自然的东西，作品见《散文》《读者》《芒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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