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男人》(27)——长篇小说连载

《问题男人》(27)——长篇小说连载

进入羽升的小房间,看到鲍圭和羽升在台灯光下亲亲热热地谈笑,吕如蓝开心地说:“哟,鲍叔叔还在陪我们羽升玩啊?”

鲍圭起身道:“我,在等你回来。”

一个“等”字,居然让吕如蓝有点儿心潮澎湃,“啊呀,如果知道你在等,我去那儿打个转儿,立马就往回赶!”

鲍圭说:“要是不等你就走了,就得打电话对你说。我想了想,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哈,要“当面说”呢!

“什么话,你就说吧——”吕如蓝心里怦怦地跳。

“真不好意思,我得请假了。这段时间,不能照顾羽升。我,有,有客人,从远方来——”鲍圭斟酌着词句。

对方的眉宇间洋溢着喜气,吕如蓝不悦了。

“什么客人?……”语气是生硬的。

鲍圭笑而不答,只是伸出大手,抚了抚羽升的脑瓜。

吕如蓝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换了口气说:“你忙你的,你应付你的客人吧。我们这边,你就先别操心了。”

鲍圭的告假,让吕如蓝觉得颇不适应。那情形就像一个原本走路出行者,搭乘了几天邻居的顺风车,忽然不能再搭,不但很不习惯,而且啧有烦言。烦了,堵了,就需要疏导,需要发泄,于是饭馆这类去处,就成了放水引流的泄洪区。

翌日,恰逢周末。老妈端出托词,说“活动”完了,午餐要顺便与“活友”小聚。吕如蓝也就懒得在家做饭,索性带着羽升一起下馆子。富达路上有一家“香香香”烧烤店,以其独有的风味迷倒了众多的粉丝。吕如蓝到这儿来,吃的并不是口味,她吃的是热闹,吃的是心情。大堂里卡座林立,人头攒动,犹如春运期间旅客满员的火车厢。吕如蓝和羽升运气不错,在店堂里甫一驻足,就遇上了起身离席的食客。

和羽升一起落座之后,吕如蓝舒一口长气,惬意地松弛下来。大千世界,攘攘熙熙,人们奔奔走走,不过是为了觅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吧。风无所绊、云无所羁的人生固然洒脱,却独独地少了一份让人心定的安稳感。

羽升在自己的座位上专注地烤着一只大虾。在他的眼里,由嫩白渐变为粉红的虾体就像初春的桃花一样诱人。喜红爱粉是女生的特点,作为小男生,羽升的兴味不免有些偏移了。

吕如蓝在铁板上狠狠地烤着一条墨鱼仔。墨鱼仔不堪其虐,辗转反侧,“刺刺”作响。哼,让你一肚子坏水儿,让你一肚子坏水儿……墨鱼仔就是背信的前夫,铁筷犹如刑具般地捣着戳着,吕如蓝的齿颐间就涌起快意恩仇的战栗。

那是幻觉吗?吕如蓝猛然听到了一个男人熟悉的笑声。向笑声的方向捕寻,在距离不远的卡座厢板后面,锁定了一个鳄鱼的脑袋。是的,是鳄鱼!探伸着,圆滑的嘴线得意地咧开,带出一个嘻嘻的涎笑。

还是那个鲍圭,此刻在吕如蓝眼里他却变得如此卑陋和恶俗。只因为远处那个厢座里与鲍圭相对而坐的是一个精致的女人。女人犹如一个名牌包包,无论是整体造型,还是条带、拉链、搭扣之类的细节,无不流露着考究的气息。

鲍圭那边的厢板犹如掩体,遮挡着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形。吕如蓝下意识地站起身,向那边张望。

“妈妈,你在看什么?”羽升先是疑惑地仰起脸,随后也站了起来。

“妈妈在看那边的菜……那边的菜,好像跟咱们的不一样。”吕如蓝慌忙扯着儿子坐下来。“咚”一声响,屁股都蹾疼了。

“那边的菜不一样?咱们到那边吃吧——”羽升揉揉屁股,伸手向那边指着。

“不不不,都一样,其实都一样。”吕如蓝苦笑着,抚了抚羽升的小脑袋。她刚才站起身的时候看清楚了,被那边厢板遮挡住的,也是一个男孩子的小脑袋。鲍圭啊鲍圭,你这是在另一个女人和孩子面前,做着另一个“钟点爸爸”吗?

吕如蓝油然生出正义之师讨伐叛逆的冲动,她想雄赳赳地奔赴鲍圭的掩体,用洞悉一切的目光将对方罩定,然后用法官的语调宣布:“你,你,你——你好呀!”

当然,当然,还用多说什么吗?仅仅是“你好”二字,就足以让对方自惭形秽了。

当然,当然,可能会有激烈的唇枪舌剑。完胜,完胜,那是必须的!

凯旋的津液在齿间刚刚泛起,忧虑忽然像真空袋一样将她闷住了。如果羽升看到这个场景呢?目睹妈妈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失态,孩子会受到伤害的。

于是,吕如蓝想到了避害。

即刻开拔,撤离此地,眼净心净,烦恼不生。

吕如蓝正要起身,蓦地又生出了怯心。如果被鲍圭看到了呢?厢板后面的狙击手会瞄着她,而她可不想中枪。好吧好吧,那就隐蔽起来,且等对方先走。做出了战略抉择,吕如蓝就缩进厢座的堑壕里。

……

终于安然无恙、毫发未损地吃完了这餐饭。

这才知道,在掩体里坚守是一件挺辛苦的事。

《问题男人》(27)——长篇小说连载

地震局这种闲单位,每天不到下班时间就唱空城计了。苗圆圆沉溺在办公室的计算机上聊QQ,不知不觉天就黑透了。苗圆圆恋恋不舍地关了计算机,离开自己的办公室。在走廊里,她忽然嗅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饿了,饿了,嘻嘻,是谁在泡方便面呢?

抽着鼻子,像猫儿一样摸过去,苗圆圆就钻进了田行道的办公室。

如同戴着防毒面具一样,田行道大半个脸都捂在纸盆里,还发出咝咝溜溜的声响。

“咦,你怎么不回家?”苗圆圆奇怪地问。

“加,加班。”田行道结巴着。

“嘻嘻,别逗了,咱们单位轮到谁加班,也轮不到你呀。”苗圆圆笑着,一把扯过田行道手里的方便面纸桶,“这种垃圾食品,你也往嘴里塞?你家媳妇的手艺,可是大厨级呀。”

“吃腻了,想换换味儿。”田行道苦笑着,把方便面纸桶拿过来,接着吃。

苗圆圆目光一扫,看到了摆在墙边的折叠床。

“噢,你不但没饭吃,还没地儿住了。坦白,坦白,你干了啥坏事,让我姐儿们痛下杀手,把你赶出来了?”

田行道当初能认识雷莉,还真是苗圆圆牵的线。此刻,他巴不得苗圆圆再出头,让他下下台阶。

“啊哟,我的红娘哎,你知道我这种气管炎就怕着凉,哪敢随便招风呀……”田行道连连叫苦,将自己被扫出家门的前前后后和盘托出。

就像弃置已久,忽然被打火启动的挖掘机,苗圆圆呼呼隆隆的,浑身都是劲儿。嘻嘻,有事可干喽,要大展身手喽,她恨不得立刻就开到雷莉家里,把这两口子之间的耳屎全都掏挖出来。

当晚,苗圆圆兴致勃勃地去往雷莉家。门铃响着,却不见里面有动静。过了一会儿,听到屋里有人喊:“别开门!是那个爸爸,别开门——”

像小学老师训话一样,是雷莉严厉的嗓子。

“不是那个爸爸,是苗阿姨。”隔着安全门,传来晨晨尖尖甜甜的声音。

苗圆圆仿佛看到了晨晨踮着脚尖,凑在猫眼后面张望的样子,“开门啊,是我,苗阿姨。”

“小羊乖乖,把门开开……”苗圆圆自嘲地笑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个狼外婆。

乖乖地,小羊果真把门打开了。

客厅是黑着的,恍惚之中,像是钻进了山洞。“啊呀,圆圆,你怎么来了?”雷莉的声音是高高在上的,苗圆圆抬头望去,这才看清楚客厅的正中叠架着两张椅子,雷莉直立在第二张椅子之上,犹如高擎着火炬的自由女神。

“哇,你你你,玩杂技呢?”苗圆圆连忙上前扶住椅子。

“吸顶灯不亮,我换个灯管。”雷莉仰着脖儿,还要跃跃欲试。

苗圆圆连忙抱紧雷莉的小腿,仿佛要扯住执意升空的嫦娥。

“喂喂喂,下来吧,下来。这是男人干的事儿,你让老公换嘛。”

不提老公还罢,一提老公,雷莉就上火。

“老什么公?哼,老公鸡不打鸣,天就不亮了?”雷莉说完,决绝地把脚尖一踮,身子就升了起来。

“你你你,你要上吊啊!”苗圆圆急得大叫。

雷莉的一双小腿在苗圆圆的手臂中颤抖着,继而身子一斜,脚尖便踹翻了椅子,屁股重重地砸在了苗圆圆的肩上。

“妈妈——”晨晨惊叫。

苗圆圆的肩头扛不起如此重担,她如同坡垮山颓的泥石流,裹挟着雷莉一起倒向了旁边的大沙发。还好,还好,厚实的布艺大沙发接纳了她们,让这一幕得以有惊无险地收场。

苗圆圆像心梗似的抚着胸口,抱怨说:“你老人家有啥想不开的,爬这么高,要上吊啊?”

雷莉惊魂未定,不禁泪如雨下,“摔……摔了好。摔破脑袋,当时断气儿,一了百了。”

“妈妈不摔,妈妈不摔——”晨晨搂住雷莉的脖子,哭成个小泪人儿。

苗圆圆看不下去了,“干吗干吗,多大的事啊?不就是你使了使小性子,把人家田行道像狗一样,从家里撵走了嘛。”

听了这一句,雷莉诧异地抹了把鼻涕眼泪,“怎么你你你,你都知道了?”

苗圆圆说:“嗨,田行道在办公室里泡方便面,我还能闻不着味儿吗?”

“你是替他来当说客的吧?”雷莉狐疑地盯着苗圆圆,“你可得站稳立场,不要偏听偏信啊。”

“啊哟,姓田的再有一百个理儿,我的屁股也是坐在你这儿的。”苗圆圆使劲儿拍了拍屁股下面的沙发。

雷莉这才笑了。她打发晨晨去写作业,然后把苗圆圆领进了卧室里。苗圆圆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床头柜上的一碟小胡桃,一边品着雷莉倾诉的千种委屈万般苦楚。等到碟子里所有的小胡桃都变成了渣滓,等到雷莉嗓子哑了眼泪干了,苗圆圆才摆着架势,用循循善诱的老师开导小学生的腔调说:“你应该听说过这句话吧,衣服,旧的不如新的;人呢,新的不如旧的呀。”

雷莉撇撇嘴,“拉倒吧,你就别卖派了。那句话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苗圆圆摇摇脑袋,“既然知道真理,就要服从真理嘛。人人都嫌弃旧衣服,想换新衣服。但是,换老婆可就不一样喽,男人会拿新老婆和原来的老婆做比较哩。”

雷莉冷笑一声,“嘿嘿,比就比呗,又不是没有比过。”

苗圆圆用指头揿揿女友的鼻子尖说:“旧老婆挖空心思,想把他留到家里。换了个老婆,倒把他从家里轰出来,撵到办公室住了。你这么冷落他,难道他就不会怀念旧妻的贤,怀念旧妻的好吗?”

“哼,念就念,想就想吧。随他的便。”雷莉还要嘴巴硬,口气却有些软了。

苗圆圆隐隐地掠过一丝笑意,却旋即叹道:“唉,他这一步跨出去,还是要回头的吧。”

“回不回头,是他的事。”雷莉昂昂脑袋,眼神却有些茫然。

苗圆圆凑到对方的耳边,像传授机密似的悄悄说:“吕如蓝身边有他的亲生儿子。他往那边回头,可比回你这个头要容易得多。”

苗圆圆的声音很低,雷莉听了却全身一震,脸色也随之大变。

翌日黄昏,田行道又到了独自愁的时候。机关的办公楼里,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田行道亦无心思打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他蜷在写字台前的转椅里,犹如一只打盹的懒猫。黯然的心神渐次融入周边的幽暗之中,泯灭着熹微的灵性。纸碗里的泡面味无声无息地洇开,如同婴儿床褥上的尿迹。

“笃笃,笃笃——”是敲门声,还是幻觉?

“爸,爸爸——”

羽升!

田行道从转椅上一跃而起,打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矮矮的,小小的,双手却端着一只大大的锅。是晨晨——

田行道情不自禁地将晨晨搂进了怀里,“晨晨,好孩子,你怎么来了?”

“妈妈——”晨晨在田行道的怀里扭头看。

顺着晨晨的目光,田行道看到了提着菜篮拎着兜子的雷莉。

晨晨径直往房间里走,一边走一边嘟囔:“妈妈说,来这儿和你一起吃涮羊肉。”

田行道和雷莉自然而然地一起跟在了晨晨的身后。

雷莉打开兜子,拿出电磁炉。晨晨把端着的锅坐了上去。盘子、碟子、调羹、羊肉片、芝麻酱、豆腐乳、韭菜花、白菜叶、老粉条……大菜篮就像百宝囊,雷莉一样一样地掏着、摆着,转眼间就把田行道的写字台摆得满满当当。

汤开了,锅里的菜叶旋舞着,腾升而起的热气让冷清的办公室显得温馨起来。一家三口人紧紧地挨坐在写字台前,“涮啊,快涮——”雷莉夹起一筷子羊肉片,在沸汤里摆摇着,然后放进了晨晨的小碗里。

“我涮,我自己涮。”晨晨要自己动手,自己玩。她兴致盎然地把夹着羊肉片的筷子戳进汤里。筷子松了,羊肉片散开了,晨晨用筷子头追逐着它们。

田行道笑了。

“涮啊,快涮——”雷莉又夹起一筷子羊肉片,优雅地在沸汤里晃摆着,然后放进了田行道面前的小碗里。

“谢,谢谢。”话一出口,田行道就觉得太客气,太生分了。他连忙投桃报李,也用筷子夹了羊肉,几番摆涮之后,放进了雷莉面前的小碗里。

雷莉双眸一闪,抿抿嘴儿,乐了。

酒盅。二锅头。满满地斟上,双手齐眉,端给了田行道。

白酒入肠,田行道心头蓦然一热,不由得忆起当年“抗战”之时,雷莉也曾如此这般到他蜗居的办公室来“支前”,两人也曾如此这般守着温暖的小炉小锅,亲亲热热地共餐。那一刻,心底的誓言就像沸水一样滚来滚去:一定,一定!一定要让这个跟着自己的女人,过得好,过得快活……

可是可是——

可怜啊,眼下跟着自己的这个女人其实也很可怜。

鼻头一酸,田行道几乎落泪。他连忙偏转脑袋,吸了吸鼻子。

晨晨诧异地盯着他,“爸,你怎么了?”

田行道嘴里哈着气,“咝——,辣,辣。”

雷莉投来一瞥,正与田行道目光交接。虽然未曾对话,却已彼此会意了。

这顿简单的涮羊肉,让田行道吃得酒酣耳热。饭间唠的无非是些家庭琐事,虽然零零碎碎,却如羊杂一般,细嚼起来依旧有滋有味。至于夫妻间恶语相向、一方被逐的近事,彼此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那情形就像狗狗在路当中拉了一坨臭屎,谁都害怕抬脚误踏。

酒足饭饱,菜尽汤残,雷莉关掉了电磁炉。房间里忽然静得出奇,雷莉收拾碗碟的叮当声,竟然让田行道阵阵心惊。那感觉,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听到了嘀嘀嗒嗒、紧紧相逼的钟表声。

从提兜儿和篮子里掏出来的东西,又装进了提兜和篮子里。晨晨又端起了锅。她们要走了,她们……

田行道有点绝望地看着她们转身的背影。雷莉却忽然回头。

“怎么,家务活儿都该我干吗?你吃都吃完了,还不回去刷碗啊?”

“好好好,我干,我干!我刷,我刷!”

田行道就像饭馆小厮,乖乖地接过装着脏碗脏盘的篮子,跟在雷莉和晨晨的后面,屁颠屁颠地走了。

《问题男人》(27)——长篇小说连载

(作者杨东明,国家一级作家,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河南省作家协会顾问)

(此长篇小说由《小说月报原创版》2018年六、七期刊载,天津《今晚报》连载。欢迎在京东河南文艺出版社旗舰店购买单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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