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狐狸勳
影視行業向來不缺奇蹟，前有甯浩用300萬成本的《瘋狂的石頭》撬動2300多萬票房，饒曉志用3000萬成本的《無名之輩》贏得7.93億票房，今有陸慶屹用1500元成本的《四個春天》斬獲675.3萬票房（僅上映兩天），以及國內多個獎項。（第12屆FIRST青年影展“最佳紀錄片”獎項，提名第55屆臺北金馬影展“最佳剪輯”、“最佳紀錄片”獎項，第5屆豆瓣電影年度榜單"年度華語獨立佳作” ）
素人導演的第一部作品、4年的拍攝時間、250多小時的影片素材、1年零8個月的後期剪輯、1500元人民幣的成本，《四個春天》呈現出了完全不同於其他院線影片的獨特氣質。
同樣獨特的還有它的故事立意，與中國大多數獨立紀錄片將鏡頭對準貪汙、汙染、妓女、拆遷等社會黑暗面不同，《四個春天》以愛為底，將故事拉回普通與平凡。
105分鐘的影像，以導演本人的家庭瑣碎生活為背景，年邁垂垂老矣的父母為主要人物，勞作、歌唱、出遊山野、探親、喪葬、歡聚離別....在無數細節拼湊出充滿原始詩意的人間圖景中，緩緩雕刻出一個家庭近二十年的變遷，以及他們如何以自己的方式面對流轉的時間、人生的得失起落。
通過幾篇陸慶屹的採訪不難發現，
“無意識”是他創作《四個春天》貫穿始終的意識。2012年，陸慶屹在豆瓣發表了描繪父母生活的文章《我爸》《我媽》，一夜間獲得數萬次閱讀和七千多個關注，網友們豔羨他有一對如此可愛、生動、恩愛的父母，這讓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原來習以為常的生活竟如此動人。“正好我當時也需要買一個相機，就買了一個帶視頻功能，開始了無意識的記錄。”
導演陸慶屹
從開始的不習慣到後來的熟練，這種無意識的記錄變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經過兩年拍攝，陸慶屹對電影的興趣越來越大，此時一篇關於侯孝賢的訪談堅定了他的方向，“你想拍電影就去拍啊，你不拍怎麼知道開始”。
一篇文筆樸素的雜記類文章，一部恰逢其時而來的可錄像相機，一個不經意間看到的採訪，這些無意識的點點因素推動著陸慶屹從一個職業攝影師變為紀錄片導演。包括最後想要把250多小時的影片素材剪輯成為一個完整版，也是因為父母身體狀況不佳想要讓他們快速看到影片，為此陸慶屹斥資2000多塊錢買了有關電影剪輯的書籍，邊學邊剪。
影片後期也沒有加太多配樂，用的基本都是原聲，比如兩位老人的樂器演奏、姐姐的一首歌，以及家裡人的歌唱等等，僅有的一點配樂也來自導演哥哥自編自彈的小調。
但就是這種無意識和初出茅廬造就了影片的真實與純粹。當被媒體問到作為導演和拍攝對象的親人是如何把控情感分寸的，陸慶屹稱，“我並沒有特別明顯的抽離感，沒有完全跳脫出來。只是我在做（記錄家庭生活）這件事情，他們知道，僅此而已”。
電影中有一處畫面是父親陸運坤在給母親李桂賢剪頭髮，鏡頭從二樓俯拍，李桂賢喚了幾聲導演陸慶屹，沒人應，抬頭卻發現陸慶屹在樓上，李桂賢笑嗔說：“整天神兮兮地躲著拍，拍拍拍。”還有一處，兩位老人精神抖擻地擺出各種姿勢，以為兒子陸慶屹為自己拍照，過了好久問：“拍好了沒有？”陸慶屹則在鏡頭後忍俊不禁：“我在錄像呢！”
雖然從專業電影創作的角度來看，《四個春天》並不算是合格的紀錄片電影，攝影師出身的陸慶屹創造出了絕美的畫面觀感，但也導致了每個鏡頭都有明顯的照相痕跡，鏡頭間有些脫節，沒能形成一種完整敘述。
但對於絕大部分觀眾來說，他們在意的是內容所傳達的價值觀和世界觀，而並非其拍攝手法是否專業。那些早早便開始準備的家鄉菜，那些送別時遲遲不願離去的背影，那些搶先塞給司機的車費，那些聽到女兒回來只待兩天就走時暗下來的目光，那些因為女兒病重而瞬間蒼老的面龐，這些每家每戶都存在的、常常被我們忽視的普通故事，隱藏著能夠觸動人心的巨大力量。
因為真實所以動人，這種純粹成為了《四個春天》能夠成功的最主要原因，沒有旁白解說，沒有過多的配樂來渲染氣氛，不刻意製造淚點，也不刻意迴避傷痛，整部紀錄片都是在隨意和即興中拍攝完成的，鏡頭中的所有人都不拘束和刻意，影片也沒有強烈的戲劇衝突，輕描淡寫地展示著中國家庭本該有的樣子，雲過無聲又意猶未盡，蘊藏著中國式家庭的哲學。
當觀眾看多了仙俠三幻，懸浮的現實主義和戲劇衝突過於強烈的愛情故事，在幻想的高空漂浮太久，難免會回頭渴望雙腳觸地的踏實感。在這種環境下，《四個春天》，包括之前的《二十二》《狗十三》《我不是藥神》這類真實刻畫社會、家庭或好或壞眾生相的影片能夠吸引觀眾並不奇怪，它激起了觀眾的同理心。
前段時間，B站聯合中國社科院發佈了2018年度彈幕排行榜，其中“真實”一詞成為B站年度彈幕。它存在於《北方過年的那些事》《一個人在外讀大學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父母的錚錚鐵骨——絕不認錯》《雙十一過後的你》等諸多高熱度視頻中。
作為年度彈幕委員會的專家成員之一，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二級研究員、辭書編纂研究中心副主任儲澤祥認為，即使一部作品是虛構的，內容有誇張的成分，但如果它戳中了大眾心中的一個點，抓住了普世價值觀，在大眾看來就是真實的，這種真實是一種“藝術真實”，與客觀上的真假無關。
百度詞條中也有對“藝術真實的”一詞的解釋——
我們是否該思考，觀眾所感受到的“真實”與“懸浮”到底因何而起？在影視作品中，觀眾所認同的“真實”並非僅僅是現實的照搬和曝光，更體現在精神層面的共鳴，可以戲劇，可以誇大，只要內核本質具備真實性和合理性，便無傷大雅，這才是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
《四個春天》的創作和誕生純屬偶然，陸慶屹的成功之路無法複製，但影片能夠獲得觀眾認可的原因值得每一個業內人深思——專業誠可貴，真實價更高，切勿只為追求戲劇效果，忽視真實性和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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