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剛剛上班就被領導沒點名地批評了一次，但我還是很高興。有一次開會，書記陳鑫還特意提到這次收拾辦公室，他說，七部成立了一個月，只有小魚來了之後，才感覺到這個部門是真的成立了。
賀部長雖然當時說了那麼幾句，等我後來問到他這件事情時，他晃著大腦袋很自信地說，“胡扯，我什麼時候批評你了？我是那樣不給面子的人嗎？你剛上班就批評，我也忒不會當領導了吧。”
他說的沒錯，賀部長就是個不會當領導的人。又經歷了幾次類似的事件之後我發現，賀部長有個習慣，就是在宣佈好事之前，一定要先批評一下下面的人，而且裝出很領導、很嚴肅、很生氣的樣子。但他最多也就說上個三五句，然後猴急著把好消息公佈出來。
賀部長是我經歷過的領導中最不像領導的一個人，這人本身長的就有些猥瑣，穿著打扮又有點水（就是太隨便了意思），任誰第一眼看到也不會把他當成一個領導。不僅是外觀不像領導，在單位的做法也不像。他常常好幾天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不出來，再不就是一連消失好幾天，開會抓不住重點說，佈置任務顛三倒四，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他跟小於子的明目張膽。
但當時的社會氣候就是那樣，只要業務上有點成績，再跟單位領導稍微搞好點關係，弄個一官半職的就很容易，至於是不是有那個領導能力，那可就誰也說不準了。這就叫”摸著石頭過河“。
部隊裡常有這樣一句話“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想接一句：當了將軍的士兵，十有八九不是好將軍。
小魚的公公就是這樣的典型範例。
先向四周看看老公在不在，但願他今天懶，看不到下面我的吐槽。
公公是學外語的，業務水平的最高成績是省外語家協會的理事，兼俄語分會副主席。以前公公家有好多的俄語書，摞起來能有三個成年人的身高，也不知道為什麼，俄語書都厚的驚人沉得要死，封皮都是那種硬硬的紙殼，否則翻幾次就會散掉。我小時候常能看見公公費力地捧著本這樣的書，看的津津有味。
公公早年是教書匠，他的學生清華北大的皆有，也有不少發達到很有身份的富商和高官。後來公公被調到邊城的海關，依仗的仍舊是他的外語水平，邊城一旦有跟俄語相關的外事活動，他都是第一翻譯。我記得他家裡以前有一張他和萬里握手的照片，是萬里訪問對岸時路過邊城，公公作為海關工作人員參與接待工作時拍的。那時他還是帶帽分子，雖然業務突出，做人還是要夾著尾巴的，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員。
70年代末，公公總算是落實了政策，單位鑑於他的業務能力和為了補償他這些年受的苦，先是給了業務科科長的職位，接著86年接任了單位的一把手。一個士兵經過20幾年的風雨磨練，終於當上了一名將軍。
可公公是個失敗的將軍。公公本身膽子特小，耳朵根子又特軟，命運常年被人掌控，卻一直學不會掌控別人，這些都是他當上將軍後改正不了的致命弱點，也註定了他會被打敗。
果不其然，在一群巧舌如簧的人慫恿之下，公公沒能忍住誘惑地在單位推行起創收活動，就是利用政策上的漏洞，對過境的物資收取沒有明文規定的費用。這費用除了按比例上交一部分之外，其餘大部分作為獎金髮放給每一位職工。公公在一把手的位置上坐了三年，為單位職工牟取的福利是巨大的，光是每月的獎金就有普通工人的兩倍之多。
當一份利益被所有人均攤時，那麼這個領導一定不是個好領導，是個沒手段和眼光的領導，說到底就是個不稱職的領導。
隨著有人的舉報和一筆外借十幾萬的公款變成了死賬，公公立刻被檢察院立案調查，隨即被判二緩三。一名由士兵成長起來的將軍，轟然倒在了自己埋下的深坑裡。
說到底，公公本身的特質決定了他就不是個當領導的料，做業務他可以做到極致，當領導他也是個反面的典範。
扯的有點遠了，咱們回頭繼續說我這條小魚的故事。
新的七部辦公室讓我欣喜不已，離我家只需要拐兩個彎，出門走一分多鐘就到。更欣喜的是，小小魚的幼兒園就在我們辦公室的樓下，他們是一樓和二樓，我們是六樓，其餘的幾層是另外以單位租下的。
這下可好，早上送小小魚和上班都一趟線，白天還能趴樓上窗戶看孩子在院子裡玩，晚上接孩子都不用提前出門。
搬家的時候，我跟賀部長提出要個單獨的房間做倉庫。
賀部長搖搖手拒絕了，“不可能，總共就五間房子，沒多餘的給你搞倉庫。”
五個房間賀部長是這樣安排的，他和陳鑫佔一間，設計間，產品裝配間，轉動工具加工間和業務員間。
我想了老半天也沒想明白，七部總共就這麼八頭蒜，哪有什麼業務員。可人家領導定下來的事情，咱剛來也不好強求，只好無奈地請求著倉庫的位置。
“那倉庫放哪個房間好啊，怎麼也得有個地兒吧？要是像從前那樣扔的到處都是，我可管不過來。”
“就放裝配那屋吧，房間夠大，以後領料用起來也方便。”
“那我用櫃子隔出一塊地方？最好是能做個隔斷就更好了。”我試探著問。
“隔斷做不了，現在部裡沒錢，以後再說吧。你想用櫃子隔一下的想法挺好，不愧是做過保管的人。”
他衝著走廊大喊著，“張衛東，過來一下。”
走廊裡傳來一陣跑步的轟隆聲，張衛東飛速地出現在門口，“領導，什麼事？”
“你幫著小魚弄幾個工具櫃，按她的要求擺放，以後倉庫放你裝配那屋。”
張衛東立刻現出皺起了眉頭，嘴裡不滿地嚷嚷著，“我說領導，我剛把最沉東西的位置安頓好，這又得折騰，你不會早點說啊。”
“廢話，我一天忙的腳打後腦勺，哪能想起那麼多事情，趕緊的吧，今明兩天必須把家搬完。”賀部長對下屬的不滿一般都會是這樣處理，不解釋也不安慰。
張衛東埋怨之後，還是腿腳輕快地幫我把倉庫建了起來。在裝配間的一頭，三個類似書櫃的鋁合金櫃子並排擺成一字，櫃子背向外，靠門一側留了個缺口，裡面隔出了一小塊空間，靠窗則擺了張很小的辦公桌，算是我獨立的辦公室，看著還不錯的。
趁著搬家的這幾天，我把該我管的東西清點之後，全部重新做了入庫賬目。我吸取了在汽改廠的教訓，要求賀部長在一份打印出來的總清單上簽字。
他疑惑地看著僅有三張紙的料單問，“這就是咱們全部的家底？你不會是搞錯了吧？”
“記上帳的都是你交代我要入庫的，這是不會錯的，不信我帶您親自複合一遍，沒上帳的我就不清楚了。”
“草，那就這樣吧，家底太薄了，這點東西啥也幹不了啊。”賀部長大筆一揮，在清單上籤了字。
一般來說，新人期大多是很無聊和無助的，全憑個人的適應能力，有的人甚至一個月試用期的結束，也融不進單位的圈子裡。
好在我似乎只有一天這樣的尷尬，經過了將近一週的時間，七部總算是在新家安頓了下來，通過這番忙碌，我也很快度過了入職的新人期。
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無事可做，賀部長手裡的那個新東西還沒行成產品，買進和領用的元器件幾乎沒有。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就利用這段時間跟著張衛東學了一些電腦知識，這些東西在以後對我做業務的確起到了很大的幫助。
業務員的辦公室一直空著，成了這些男人專門吸菸和嘮閒嗑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七部來了個大高個子的業務員。
這人叫啥名字我是真記不起來了，他瘦瘦的身材，有一米八五以上的個頭。但看起來並不顯得很高，因為他駝背，像一隻弓著身子的大蝦，所以，我們都喊他“大俠”。
大俠以前是邊城調諧器廠的供銷員，調諧器早幾年就已經處於半停產狀態，這幾年更是一年不如一年的維持著。大俠在92年的時候便遞了停薪留職的報告，開始獨自闖蕩，算是最早一批做業務的人。也許是機會不好，也許是選擇錯誤，他那幾年的經歷並不順利。
大俠的到來意味著七部的產品即將成型，也即將投放市場，七部的人就即將迎來有獎金的一天。
但我前面就說過這個問題，賀部長當好士兵沒問題，當沒有戰事的將軍也算可以，真的打起仗來，短暫的局部也許會取得一些表象上的勝利。但是，當大的戰役來臨時，失敗是他註定的命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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