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高考状元韩思雨入学清华一年后发表两千余字哲思文章重审人生

广西高考状元韩思雨入学清华一年后发表两千余字哲思文章重审人生

韩思雨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旷达如苏子,也会发出如此带着浓厚虚无主义色彩的感慨。挪威作家乔斯坦·贾德的哲学启蒙读本《苏菲的世界》一书中,当小女孩苏菲第一次思考哲学与人生的问题时,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死亡,因为,生与死就像是硬币的正反两面,当一面变得越大越清晰的时候,另一面也必定会变得越大、越清晰。

因此,每次看到“人生观”这个词的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个相对应的词汇,就是死亡观。

大约是小学二年级的一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就坐在自己舒服的小床上,幼稚地思考着人生,思考着思考着,突然间就抽泣了起来。我甚至连自己曾经的小房间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想到自己的死。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仿佛原本是悠闲地在思维的爱丽丝仙境中漫步着,却不甚掉入了一个是无尽深渊的兔子洞里,慌张、恐惧、迷茫、无助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可能是因为一种难以言明的求知欲吧,我战战兢兢地逆着孔老夫子“未知生,焉知死”的教诲,不理会大人们的担忧和嘱托,沉浸在这危险的探索之中,

——我十几年来沉思的主题,往往是生命,与死亡(毕竟,它们真的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呀: )。

于是,我贪婪地读书、思考,企图寻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遵循着孔老先生“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嘱托,但直到看到列夫·托尔斯泰的话语——“要是一个人学会了思想,不管他的思想对象是什么,他总是在想着自己的死”时,我才终于有了一种觅得知音的释然——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的思考,并非只是被孔夫子鄙夷的不切实际的空想,也不只是像一些深深沦陷于实用论、被生活的琐屑所淹没的大人们所说的那样,是杞人忧天和没有意义的。

初中时,从泰利斯、苏格拉底开始通读西方哲学,感受着一波又一波思想的巨浪的冲击。虽然被列宁成为“无实的花朵”,但是我确实曾深深沉迷于主观唯心主义的诱人与美丽。尤其是“我们该如何知道,自己现在经历的不过只是一场梦境?”的这类怀疑,总是能够使我在沉思中越陷越深。

是啊,我们,至少是我,不知道。

无论是巴洛克时期北欧作家霍博格的戏剧《杰普大梦》,(描述了主人中被悄悄改变了身份之后,就以为曾经的经历不过是梦境的故事),还是彼得·威尔执导的电影《楚门的世界》(描述了一位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全世界观看的真人秀节目中,身边的亲友路人全都是演员,只有自己不自知的主角的故事),都在隐隐约约触碰着在现世中常常被回避的一个问题,人生的虚无。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我必须承认,我真的很难从个人的生命中寻找到真正能够让我心安、能够让我不顾一切去拼搏的意义。我终于明白,如果人生是虚无的,那么,就接受自己生命的虚无吧——坦然地接受个人生命的虚无,而在人类整体的生命中寻找皈依。

于是,在高中时再读白居易先生的的《疑梦》时,我已经没有那么的迷茫了,“莫惊宠辱虚忧喜,莫计恩雠浪苦辛。黄帝孔丘无处问,安知不是梦中身。鹿疑郑相终难辨,蝶化庄生讵可知。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先生说,假使如今不是梦境,我们的生命又能够比梦境长多少呢?

我却欲言,假使如今就是梦境,那又如何呢?

黄帝孔丘已经逝去,但是他们所创造的意义仍在。仍然在他们的光芒照耀下,正在度过一场美丽梦境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哀叹?

金圣叹先生思考死亡,感概天地造物的不仁:“细思我今日之如是无奈,彼古之人独不曾先我而如是无奈哉!我今日所坐之地,古之人其先坐之;我今日所立之地,古之人之立之者,不可以数计矣。夫古之人之坐于斯,立于斯,必犹如我之今日也。而今日已徒见有我,不见古人。彼古人之在时,岂不默然知之?然而又自知其无奈,故遂不复言之也。此真不得不致憾于天地也,何其甚不仁也!”

是的,“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我们对死亡的无奈与对生命意义的怀疑,与古人可能是相同的,但是,我们与古人不同的,是我们的创造,是我们可以为未来带来的改变。

在高中执导微电影《未醒》的时候,主题关于友情、亲情与死亡,我讲述了一位因车祸变成植物人的男生因为沉迷于亲友还存在的梦境中,而久久不能够醒来的故事。而为了让他走出虚假的美梦,重新开启未来的生活,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友人(的灵魂)决定不进入轮回,而在他的梦境中陪伴他、引导他,最终残忍地说出真相而将他逼出美好的梦境,从此永别。我将这一段话摘抄在笔记本上,作为电影最后一个镜头,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颗小星球,逝去的亲友就是身边的暗物质。我愿能再见你,我知我再见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们的光锥曾彼此重叠,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纵使再不能相见,你仍是我所在的星系未曾分崩离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网的永恒组成。”

也许,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和归宿吧,凄凉而美丽得让人不禁想要充满绝望地赞叹。而如今,我的“未醒”已经变成了“不醒”,不是苟且偷生地在这一场大梦中不愿意醒来,而是参透了生命的虚无,却因为其与他人相连的美好属性而留恋、奋斗与珍惜。

纵“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但我知道,我留下的足迹,也许就是“无所谓无,也无所谓有的”希望之路的组成。

而在整个社会的层面,我想,没有谁比马克思先生中学的毕业论文《青年的选择》中所写的更为真挚、朴素和感人了。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会永远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朝如青丝暮成雪,不醒,是安慰自己的谎言。

只愿大梦初醒时,这一生,不觉荒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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