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酒店“衛生門”一月 花總:希望大家去解決問題而不是解決我

【開欄語】

時代的風雲變換,總是讓人心潮澎湃。

歷史,從來不是那些宏大的事件和冰冷的數字,它由一個個普通人構成。他們,或激昂一生,或顛沛流離。

“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2019即將來臨,2018也將成為歷史中的一粒塵埃。

歲月失語,惟平凡能言。

即日起,封面新聞從億萬平凡人中,摘選推出10個凡人故事。他們,或感動社會,或啟迪後人!

感謝有你,無名之輩!

2018,人間值得!



揭開酒店“衛生門”一月 花總:希望大家去解決問題而不是解決我


“花總”

封面新聞記者 陳彥霏 謝凱 劉開怡攝影報道

這是一家位於春熙路的高檔酒店。晚上8點,從33層樓的房間中,可以俯瞰到成都最繁華的夜景——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華燈初上,腳下古色古香的太古裡燈火闌珊,成群結隊逛街的人們像移動的小黑點,很快淹沒在廣告牌的光輝中。

“花總”住這家酒店3303房。此刻,他靠在椅子上,背對著房間大落地窗,顯得異常疲倦。

在曝光酒店衛生業亂象一個月後,他的內心深陷矛盾中:一方面不願放棄較真,希望能給自己和公眾一個交代;另一方面,他又飽受身處輿論中心壓力的折磨,被眾多善意或惡意的關注壓得透不過氣來。

“這件事之後,你要問我下一次會不會站出來,我肯定是不會了,這個東西我承受不起。”“花總”說,“我本人其實是一個很慫的人。”這個事都不較真得話,“我就沒法過了”!

“杯子風波”

一切開始於一個視頻——11月14日,“花總”在微博發佈視頻《杯子的秘密:你不知道的五星酒店》,並配文:

過去六年,我以酒店為家。今天我要告訴你一個在中國酒店業長期存在的問題,波及面接近100%,就連口碑最好的大牌也未能倖免。各集團都有客房清潔程序與衛生標準,國家也頒佈過《旅業客房杯具洗消操作規程》,但全行業幾乎都沒有嚴格落實,留下衛生隱患。

在視頻中,眾多五星級酒店的保潔員都是“一抹到底”:只用一塊抹布,擦遍了漱口杯、餐具、洗手池、座便器;甚至還有直接用客人用過的毛巾進行清潔的行為。

這些是“花總”歷時近1年拍攝的結果,拍攝開始於一個巧合。2017年,是“花總”以酒店為家的第五年,在江蘇一家酒店,“花總”吃完午飯回客房,見門外沒有“正在清掃”的吊牌,他直接刷卡進了房間,卻看見保潔員正在拿自己早上洗澡用過的毛巾擦口杯。“這事發生以後我心裡就很不舒服,想起以前有些對酒店衛生的報道,就想看看是個案還是普遍現象。”“花總”說。

微博發佈後,輿論被很快引爆,微博轉發量很快超過10萬次,視頻觀看次數也近4000萬。一開始,有網友質疑偷拍犯法,“花總”還會回覆解釋“我拍自己房間犯什麼法”;也有網友開玩笑評論道:花總要被備註:客人喜歡在衛生間安裝攝像頭取證了。這條評論被讚了5000多次,人們紛紛在底下回復:預言家。

“被摺疊的身份”

“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花總’了,我給自己製造了一個漩渦,走了進去。”因為過於疲憊,他說話的聲音不大,說完後重重嘆了口氣。

在一個月的時間裡,“花總”上了20次熱搜,最多在同一時刻佔了3個熱搜,這讓他和他的生活極大暴露在公眾視野裡。曾有“花總”的朋友開玩笑說他承包了這一個月的熱搜和頭條,但這對“花總”來說並不好笑,這一個月裡,他逐漸走進輿論漩渦,最終無法自拔。

“摺疊”開始於酒店業的糾纏,在“花總”發微博24小時內,他的個人護照信息就被洩露,並兩度被傳播曝光,而涉事兩酒店——貴陽漢唐希爾頓酒店和呼和浩特假日酒店,均稱護照信息源於網絡。

一開始,“花總”試圖用法律手段平息此事,他聘請了律師併發微博稱“發現洩露個人信息的線索可與兩位律師聯繫。但就像花總所說,那只是冰山一角。

12月10日晚,又有兩家酒店洩露其個人信息,其中一家更是將“花總”護照複印件和採訪截圖張貼在玻璃上,備註“暗訪人員關注”。

對此,“花總”代理律師周兆成認為,在資本的助推下,我國酒店行業在全國各地快速擴張,誕生了不少體量龐大的酒店品牌,為了壟斷客戶便於管理,很多酒店對客戶數據進行數字化的統一管理。在這種背景下,同一個集團下的不同酒店,甚至行業共同體,基於共同抵制負面曝光者,維護各酒店行業利益的考慮,對用戶數據完全有可能被共享。這種排斥式的打擊報復,就是酒店行業的“黑名單”。

“樹欲靜而風不止。”“花總”這樣感嘆這一個月來的生活。酒店曾是他的家,但現在這個“家”卻對他充滿敵意。除了隱私洩露,對他的人身威脅也不時發生。這也讓他一直處於媒體和公眾的關注下。

對“花總”來說,微博“花總”和他,網絡和現實中有一堵牆,這讓他可以在網上盡情較真,而在現實中平靜生活。這堵牆在2012年“鑑表“時沒倒,在2013年揭露世奢會時沒倒,但現在,牆倒了,“線上線下的身份摺疊了,這讓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這個世界上本不應有‘花總’”

“你為什麼喜歡孫悟空?”

“因為他能七十二變,可以逃啊。”

“花總”苦笑著回答這個問題。

他現在的確無處可“逃”。在被多家酒店“通緝“後,“花總”曾戴著口罩入住了一家公寓,卻還是在送洗衣物時被服務員認出。住在成都酒店吃飯時,也被餐廳服務員認出,直接問“吳先生,這牛排要幾分熟”。就連二三十年沒有聯繫的小學同學,也找到他關心他的安危。而這些,都這讓他感到“芒刺在背”、“無所遁形”。

其實,“花總”一開始曾嘗試過更為平和的方式去提醒。在2017年年末一個酒店業論壇上,他作為客人代表上臺講話,曾提出現在酒店業衛生存在問題,但這個提醒很快淹沒在推杯換盞之間。之後他又通過酒店自身途徑反饋,卻只得到套路式的反饋:我們會把您反饋的寶貴意見記錄下來,希望下次能給你帶去更好的體驗。“我想對酒店說,我是一個消費者,我所做的只是希望提出問題,然後大家來一起解決就好。我希望大家更多去關心問題,而不是我這個人。”

“我在現實中其實是個很慫的人,慫到別人踩了我一腳,我可能覺得就算了的人,我不是鬥惡龍的勇士,不是堂吉訶德,我只想做個普通人。很多人覺得你是個英雄,我覺得我不是,因為當你覺得是的時候就要承擔很大責任。”“花總”說。

事到如今,“花總“依舊堅持找到洩露隱私的那個源頭。12月11日,他在微博上懸賞10萬元尋找洩露個人信息源頭。“看起來是給自己一個交代,實際上也是給很多人一個交代,很多人在支持我關注我這對我也是一種壓力。你總得給大家一個交代。你要連這個事情都不去較真的話,你就沒法過了。”對“花總”而言,不管是否要追究刑事責任和民事責任,他都要找到那個人,“花總”想當面告訴他:你做錯了,你為什麼做錯了。不管你以後還做不做這個行業,你要意識到這一點。

“花總”自嘲般強調,“我真的想告訴大家,不要把我當英雄,把我當個偶爾雄起的油膩中年男子就好。我並不提倡所有消費者都要‘我以我血薦軒轅’,個人維權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我覺得一個‘花總’都不應該出現。”在他看來,一個有英雄的世界固然好,但更好的,或許是一個沒有也不需要英雄的世界。

現在,“花總”經常睡不好,手機依舊24小時開機,連靜音都不敢,除了警方隨時可能打電話告訴他最新進展,他依舊想積極面對那些關心和支持他的人。或許,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個熱點會讓大家逐漸忘掉“花總”和他的“杯子”,但至少在今天,“花總”又將在五星級酒店度過一個難眠的夜晚。

(為尊重受訪者隱私,文中房號非真實房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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