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轮台诏》并非罪己诏(二)

汉武帝《轮台诏》并非罪己诏(二)

第二,在其他问题上,武帝政策未变。霍光辅政期间在轻摇薄赋方面确实有很多举措。但是这不是武帝的指示,而是社会现实迫使他做出的选择。武帝后期,各地起义已经接连不断,同时大量流民也成为社会问题。面对这样的状况,一些为社被担忧的大臣向霍光建言,希望他有所改变。据资治通鉴》卷二三:

谏大夫杜延年见国家承武帝奢侈、师旅之后,数为大将军光言:“年岁比不登,流民未尽还,宜修孝文时政,示以俭约、宽和,顺天心,说民意,年岁宜应。”光纳其言。

可见霍光轻摇薄赋的政策是现实促使和大臣进谏的结果。因此《资治通鉴》卷二三对霍光的评价是“霍光知时务之要,轻摇薄赋,与民休息”。

武帝另一个被当代人和后代人诟病的问题是任用酷吏,文繁法酷。《轮台诏》中曾说“当今务在禁苛暴”,似乎意识到了制度苛酷的问题。但是从霍光执政期间的行为看,汉代统治者还在继续这一严苛政治。据《汉书·循吏传》:“自武帝末,用法深。昭帝立,幼,大将军霍光秉政,大臣争权,上官桀等与燕王谋作乱,光既诛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上严酷以为能。”又,《汉书·元帝纪》记载,宣帝所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绳下,大臣杨恽挥、盖宽饶等坐刺讥辞语为罪而诛”,因此元帝曾对宣帝说:“陛下持刑太深。”可见宣帝也是在继续武帝“以霸王道杂之”的制度。

第三,当时人的评论佐证武帝没有转变政策的意图。桑弘羊是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提出屯田轮台的主要官员。有意味的是,他提的奏议虽然被否决,他本人仍然是武帝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因此他成为武帝临危顾命的大臣之一。在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召开的盐铁会方上,桑弘羊是这样评价汉武帝征伐西域的:

先帝兴义兵以征厥罪,遂破祁连、天山,散其聚党,北略至龙城,大围匈奴,单于失魂,仅以身免,乘奔逐北,斩首捕虏十余万。控弦之民,旃裘之长,莫不沮胆,挫折远遁,遂乃振旅。浑耶率其众以降,置五属国以距胡,则长城之内,河、山之外,罕被寇。于是下诏令,减戍漕,宽徭役。初虽劳苦,卒获其庆。

请注意“于是”二字,这意味着桑弘羊认为武帝是根据现实需要,在经营西域告一段落之后主动改变政策的。在西域问题上,桑弘羊还说:

乌孙之属骇胆,请为臣妾。匈奴失魄,奔走遁逃,虽未尽服,远处寒苦硗埆之地,壮者死于祁连、天山,其孤未复。故群臣议以为匈奴困于汉兵,折翅伤翼,可遂击服。会先帝弃群臣,以故匈奴不革。譬如为山,未成一篑而止,度功业而无继成之理,是弃与胡而资强敌也。

这意味着匈奴问题没有最终解决,不是武帝放弃了,而是他的生命有限,作为《轮台诏》事件的参与者,作为汉武帝身边重要的财政大臣和最信任的大臣之一,桑弘羊对武帝政策应该最有发言权。

哀帝时,刘歆的一份奏议中也说:

孝武皇帝愍中国罢劳,无安宁之时,乃遣大将军、骠骑、伏波、楼船之属,……单于孤特,远遁于幕北。四垂无事,斥地远境,起十余郡。功业既定,乃封丞相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实百姓,其规橅可见。……单于守藩,百蛮服从,万世之基也,中兴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在他看来,武帝是完成了征伐四夷功业之后,政策自然转向了“富实百姓”方面,这是自然而连贯的,因此很显然谈不上武帝对连年用兵的“悔改”。

汉武帝《轮台诏》并非罪己诏(二)

《轮台诏》由一份普通的诏书演变为“罪己诏”,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

历史上第一个对《轮台诏》有所记载的是《汉书》,班固在《汉书·西域传下》全文收录了桑弘羊等人的奏议和武帝所颁《轮台诏》的全文。

班固钦佩武帝的雄才大略,对其颂扬有加,但是他赞扬的尽是“稽古礼文之事”,就是所谓“文治”的一面,对其对外战争,却持谴责态度。《武帝纪》论赞结尾说:“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委婉地批评武帝不能“恭俭以济斯民”,却多次发动战争,劳民伤财。在《西域传》论赞中指出,因为连年用兵,导致“师旅之费,不可胜计”,“民力屈,财力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道路不通”等可怕后果,在《酷吏传》中还详细地记录了当时此起彼伏的起义。他看到汉武帝的多欲政治导致了社会生产的衰败,民生的凋敝,所以尤其反对武帝用兵。因此他在看到汉武帝晚年所下的《轮台诏》时,就极为重视,全文收录,并且有所评价。例如,“上既悔远征伐”;“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

在这些议论性文字中,班固反复突出了汉武帝的“悔”。在《汉书·食货志》中也说:“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侯。”这就给读者这样的印象:汉武帝晚年对征伐西域的事情十分后悔。事实上,他夸大了汉武帝悔意。诏书上的话,不管是轻描淡写也好,口是心非也好,确实是表达了一点悔意。作为一个有明确史鉴意识的历史家,班固觉得自己有义务突出汉武帝的这种悔意, 从而自觉地发挥历史的警示作用。班固对武帝的悔意确实或多或少有所夸张,但是不能否认它对以后帝王的教育作用非常大。后来许多封建帝王在统治危机时颁布罪己诏,很难说不是受了《轮台诏》的影响。

从班固开始,这种被夸大了的后悔被继续夸大。荀悦《汉记》、宋代王益之《西汉年纪》在叙轮台诏书一事时,都引了班固《西域传》论赞,突出武帝之悔。影响巨大的《资治通鉴》于武帝有这样的评价:“晚而改过,顾托得人。”也是“悔意”说的翻版。

接着,随着所谓“罪己诏”的出现,《轮台诏》的“悔意”也似乎理所当然地被延伸成“罪己”。从“罪己诏”的历史渊源看,比较早使用“罪己诏”一词的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冬到第二年春,持续大旱,宪宗于是“罪己”求雨,适逢雨降,白居易于是写了《贺雨》诗歌颂其事,诗中有“遂下罪己诏,殷勤告万邦”之句,取《左传·庄公诏》十一年“禹、汤罪己”的典故入诗,衷心赞美宪宗。此后,人们逐渐把皇帝因天灾或其他原因自责的诏书称为“罪己诏”。

而汉武帝所颁《轮台诏》真正和“罪己诏”挂上钩,是宋代时事情。宋孝宗隆兴二年(公元1164年)四月,孝宗启用张俊率师北伐失败。宋孝宗认为出师北伐是自己犯了大错误,于是下诏责备自己。对于此事,爱国诗人杨万里写了《读罪己诏》以舒怀。诗中有“莫读《轮台诏》,令人泪点垂”之句,把 宋孝宗的“罪己诏”比作汉武帝的《轮台诏》。同白居易《贺雨》诗相同,这本来也是文人写诗时运用典故,但是从此后,《轮台诏》就被戴上了“罪己诏”的帽子。

这样,本来是解决轮台屯垦及建立亭隧问题的《轮台诏》,经历了从“悔”到“罪”的发展过程,到今天,《轮台诏》就是“罪己诏”似乎已经成了定评。而且随着对武帝评价越来越高,几乎达到全面肯定的程度,下“轮台罪己诏”似乎也成 了体现过而能改的“伟大”行为。我们认为,应该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还历史以真实。把《轮台诏》称为“罪己诏”是不准确的。

汉武帝《轮台诏》并非罪己诏(二)

其实,无关于罪己诏,汉武大帝都是当之无愧的汉家英雄!是民族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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