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聶隱娘》商業與文藝之爭

侯孝賢導演說“文藝電影已死”,大意是指,特呂弗概念上的“作者電影”已在商業大潮下不復存在,未來大概會和商業電影合流。他的預言或許會成真吧,但我感覺,侯導演說這話就有點傲嬌了,在臺灣電影圈中,最一以貫之堅持作者電影並且還始終能拉到投資的文藝片大咖,侯孝賢絕對要算No.1,他老人家要是再叫“文藝電影已死”,那些小咖、微咖、無咖們都該直接跟著去死了。

《刺客聶隱娘》商業與文藝之爭

要是真向商業大潮靠攏,《聶隱娘》壓根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在這個唐末傳奇故事裡,有著太多太多可以編排出強烈戲劇衝突的橋段,有宅鬥和宮鬥,有兒女私情和家族利益,有朝廷和強藩,有主戰派和主和派,有刺殺和陰謀,有同床異夢的政治夫妻和相顧惘然的青梅竹馬,對了,還有絕世武功以及隱身匿形、紙人殺人的玄幻色彩......這一切在在都是商業大製作的賣座元素啊!可《聶隱娘》拍出來,所有傳奇故事和戲劇衝突都被消減了,如過去所有那些侯氏經典電影一樣,果然還是美而靜、美而慢、美而淡,果然還是侯氏風格,所以,雖然有聲有勢彷如商業大片般上映了,《聶隱娘》終歸還是“作者電影”。

《刺客聶隱娘》商業與文藝之爭

• 沒有必要抬高文藝片,也沒有必要貶低•

《聶隱娘》上映以後引起的爭議,除了觀眾本身對電影的好惡之外,我認為,還有一部分侯導的崇拜者起到了“一粉頂十黑”的功效,他們在對侯導掀起“造神”熱潮的同時,以一種或明或暗的優越感對那些表示“看不懂”和“悶”的觀眾表達著智商或者文化上的優越感,接著,大眾不甘其“辱”,開始以“大眾”的名義和“就是不鳥你”的屌絲風格發起了“反智主義”大反攻......然後,真理並不是越辯越明,而是如同所有網上爭論一樣,刀光劍影,走向各自的極端,一方表示“夏蟲不可語冰”,一方宣稱打倒所有自戀的作者電影,以至文藝電影。

其實,有人把文藝電影神聖化了,有人把文藝電影妖魔化了。

如果說,商業電影討好大眾,文藝電影就是討好自己,討好哪個有高下之分嗎?用崇高的說法,前者是“為大眾服務”,後者是“堅守自我”,用不崇高的說法,前者也可以是“媚俗”和“無節操”,後者也可以是“媚雅”和“自私”。文藝片導演堅持自己的創作風格,值得欽佩,但越是大師,越是有清醒的認知,他們早已知悉自己的電影很難獲得大眾的審美認可,並且也沒有奢求大眾的認同,他們只是表達自己想表達的而已,有一小撮知音就很好了。所謂堅持自我,用句大實話說,“丫也就是任性”。

《刺客聶隱娘》商業與文藝之爭

既然如此,我以為,對文藝片導演最好的態度就是,容忍他們的任性,而不是把他們捧上神壇。

• 我所喜歡和不喜歡的“聶隱娘”•

總的來看,在層出不窮的漫威英雄和3D特效逐漸摧毀我的觀影慾望以後,《聶隱娘》這樣緩慢的、安靜的、內斂的、美麗的電影,正是現階段我的菜。

國畫式的“留白”和現代設計美學裡的“做減法”,是在侯孝賢支持者的影評裡最常被提及的兩個類比概念。我也喜歡這種手法,因為有一種含蓄的美感,俗稱“悶騷”。而含蓄,在中國傳統美學裡,是一個極重要的手法,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含而不露,才會耐人尋味,就像我們有時候會覺得,瓊瑤劇裡女主角肝腸寸斷的嚎啕大哭,其感染力可能比不上某人無聲流下的一滴淚,又比如,《滿城盡帶黃金甲》裡女人們擠出來的雙乳以及《武媚娘傳奇》裡被剪掉的酥胸,其性感和美感,在我看來,遠不如《聶隱娘》裡嘉誠公主著紅衣撫琴、田元氏在妝臺對鏡、榻上的瑚姬衣袂飄飄,以及窈七隻穿過一次的粉紫色淡衫,每一件都有高高的領口幾乎繫到脖下,卻是真美。

《刺客聶隱娘》商業與文藝之爭

這樣的畫面和電影需要想象力,比如想象朱天文所說的愛情故事。

這樣的電影對演員功底的要求也更高。而這方面,其實我是不太滿意的,最不滿意的是舒淇。窈娘如“飛鳥”般隱於簷上,俯瞰著王府和魏博,滿眼裡都是回憶,她與這一切已格格不入,疏離彷彿一個旁觀者,所以她是孤獨的,還有一點桀驁。但她的存在感應該很強,儘管她隱身、沉默,她著黑衣喁喁獨行的背影應該很有味。我覺得她應該像《老無所依》裡的賈維爾·巴登,可以波瀾不興,但內裡要有張力。遺憾我在舒淇這裡沒有感覺到。

張震飾演的田季安在庭院裡忽然駐足遠望,他想“窈七可能正在某處看著我“,可是劇中並沒有表現出來,倒讓我奇怪他這遠目狀有幾個意思,不知道是導演的原因,還是演員的原因,使一個本應意味深遠的鏡頭變得目無所向。

· 唐朝的美 ·

我最滿意的是侯孝賢導演鏡頭下唐朝的美。我說的不是空鏡頭裡那些靜止的風景——那些鏡頭清淡,似非唐風,——而是那些有人物在其間的庭院、飄動的帷幔、香爐裡嫋嫋的煙、舞姬們走過的長廊、女人們身上的華服、雍然的氣度。

我最喜歡的一個鏡頭,是聶鋒,隱孃的父親,穿著紅衣,微腆著肚腹,踞坐在矮榻前低頭假寐。有些無端的,這個鏡頭讓我想起了《韓熙載夜宴圖》,那個居中而坐的紅衣男人。

儘管已是晚唐,儘管只是藩鎮,《聶隱娘》的唐朝風韻依然遠超“菊花臺”,華美到沒朋友。

然而我又聽說,電影裡唐朝的庭院,其實是侯導演遠赴日本奈良等地取景,不知傳言是否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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