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週刊》 記者 李永華｜北京報道
（本文刊發於《中國經濟週刊》2018年第49期）
“假疫苗之王”長生生物的A股生命正在流逝——這一點毋庸置疑——只是不像大家預想的那麼快，也不像大家預想的那麼慢而已。
12月11日，*ST長生（002680）表示，收到了來自深交所的強制退市告知書，還有證監會的《行政處罰決定書》及《市場禁入決定書》。這就是“索命書”，它即將成為社會公眾安全類重大違法強制退市第一股。
12月12日，證監會副主席閻慶民公開表示，今年以來，長生生物等5家公司被強制退市，金亞科技等3家公司啟動了強制退市程序，“有進有出、優勝劣汰”的市場生態正在逐漸形成。
這一天，我們高興地送走瘟神，靜靜地等待退市常態化新氣象。
不死鳥
長生生物的罪孽有多深？這裡已經不想再做過多的回顧。長生生物剛曝出疫苗事件的時候，各位家長紛紛翻出了小孩的疫苗本，憤恨、恐懼，然後是怒火的集中爆發。
這樣的上市公司是不是應該立即退市？NO！如果是一年前，要按資本市場的法律法規讓它退市還真沒轍。這就是悖論：人人皆知其有罪，但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條款來定罪！就算有，此前那麼多該退市的公司不也沒退市嗎？
於是，詭異的一幕出現也就不足為奇了。人人喊打之輩，在資本市場上依舊有人為之鋌而走險。11月8日至16日，*ST長生出現極為詭異的7個連續漲停板，累計成交超17億元。這可是正兒八經的真金白銀，誰這麼傻？
資金從來都是自帶外掛的，他們供奉在神壇之上的是股市“不死鳥”。
按理說，股票是用來交易的，有上市就應當有退市。全球成熟的資本市場上，同一時期內退市的公司與上市的公司數量並沒有太大的差距，如美股，上市公司總數量多年平穩，紐交所年均退市率6%，退市的公司中差不多有一半是主動退市的。
然而，主動退市者在A股鳳毛麟角，強制退市始終是A股難啃的硬骨頭。
2001年，大A股有了自己的退市制度，可直到今天，滬深交易所年均退市率不足0.35%。對，0.35%，你沒看錯，就是這個比例。即便是站在退市懸崖邊上的ST股，往往被當作“不死鳥”，成為爆炒題材，投資者青眼有加。
這可不是因為上市公司質量有多高，而是因為退市太難。難在哪裡？不客氣地講，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要難。正因如此，即便投資者對長生生物之流恨之入骨，手頭的資金依然敢於買入其股票！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上市有多不容易，退市就有多難！直接上案例，看看創業板造假第一股，曾經的萬福生科，如今更名佳沃股份（300268）。
2011年9月27日，萬福生科在深交所創業板掛牌，成為湖南常德桃源縣第一家上市公司，奇蹟般在這個偏遠地區首創稻米精深加工及副產物高效綜合利用的循環經濟生產模式，被譽為“稻米精深加工第一股”。
事後曝出來的消息顯示，太陽底下並沒有奇蹟，萬福生科徹頭徹尾地造假，從實控人到保薦商、會計所、律所及審計所均對此一清二楚。在其造假上市之路上，當地政府不惜動用從稅務、工商到公安等各路公權力，大開綠燈，保駕護航。據公開報道，上市之前，萬福生科的所作所為在當地眾所皆知。即便如此，萬福生科還是硬生生地地被打造成了一家上市公司。
要知道，在一個小小的中部縣，出一家上市公司，那可是天大的政績！時至今日，仍有不少地方從財政資金中拿出一大筆資金獎勵公司上市。
這樣的公司總該退市吧？奇蹟再次發生。《中國經濟週刊》曾報道，湖南資本之湘暉系借司法劃轉這一核心手段，經一系列複雜的操作後，成功入主萬福生科。3年多後，萬福生科只剩下一個空殼，卻成功轉手給了聯想控股旗下的佳沃集團。不到4年，湘暉系靠一個殼賺了9億元。
至今，萬福生科不僅沒有退市，還傍上了聯想控股這棵參天大樹，依舊活得逍遙自在。不僅萬福生科沒有退市，還有現名“雲投生態”的綠大地（002200.SZ），改名“美年健康”的江蘇三友（002044.SZ） ……名單還可以長長地列下去，其間有多少投資者的血和淚，已不堪回首。
每一家造假公司身後，都站著錯綜複雜的各方利益，交織成一個龐大的利益網。差不多可以說，只要一家公司上市成功，哪怕是一塊分文不值的臭石頭，也能瞬間點石成金，變身“殼資源”。多年來，一個殼的平均估價約30億元。一旦被借殼重組，被借殼方就能全身而退，賺得盆滿缽溢。
上市如此不易，造假如此艱難，上市後又如此值錢的寶貝，不論是主動退市，還是強制退市，只有傻子才願意吧。
契機
只上不退怪象，早已成為A股大毒瘤，極大地損害了資本市場的生態健康。造假者成本低廉，收益巨大；違規者此起彼伏，“造殼”“保殼”“借殼”“租殼”各種玩法層出不窮，博傻者前赴後繼。
監管層其實早就想動筆寫作、出版名著《殺死一隻不死鳥》。
2014年10月，證監會出臺《關於改革完善並嚴格實施上市公司退市制度的若干意見》，增加了對欺詐發行、重大信息披露違法等重大違法公司強制退市安排。
博元投資被祭旗。2014年6月17日，*ST博元被行政立案調查，後移送公安機關；2015年5月25日，*ST博元暫停上市；2016年3月21日，上交所對*ST博元股票做出終止上市決定。*ST博元成為A股市場上首家因重大信息披露違法而被退市的公司。
《中國經濟週刊》曾報道，相對於*ST博元近兩年的退市歷程，欣泰電氣被強制退市的速度明顯加快。2015年5月，遼寧證監局發現欣泰電氣可能存在財務造假；2016年7月8日，欣泰電氣遭證監會強制退市。欣泰電氣是創業板退市第一股，也是第一家因欺詐發行被啟動強制退市程序的上市公司，且退市後不能恢復上市。
當時，證監會新聞發言人張曉軍表示，對這類重大違法公司，資本市場將採取零容忍態度，堅決執行重大違法強制退市制度，將其清除出資本市場。
儘管如此，退市制度改革似乎還缺一個機會窗口。此時，長生生物案發，引起舉國公憤，豈能任其在A股苟延殘喘？
今年7月27日，證監會發布退市新規，重大違法強制退市的內容被視為直接由長生生物催化而來。11月，滬深交易所制定《實施辦法》，明確涉及國家安全、公共安全、生態安全、生產安全和公眾健康安全等五大領域的重大違法情形主要包括被依法吊銷營業執照、責令關閉或者被撤銷，被吊銷主營業務生產經營許可證，或者存在喪失繼續生產經營法律資格的其他情形等。
規則明細了，操作起來就好辦。長生生物退市板上釘釘。
常態化
一項重大制度的出臺，絕不僅僅是為了個案。一個常態化的資本市場亟待退市常態化，從證監會7月發佈退市新規，到交易所11月出臺《實施辦法》，退市常態化已漸行漸近，不再是一紙空文。
且看，各路典型上臺亮相了。11月8日，中弘股份收到了深交所發出的《終止上市決定》，成為“1元面值退市第一股”，不啻平地驚雷。
2012年，我們就有了“股票面值退市規則”，若某股票股價連續20個交易日低於1元，就要退市。此前也有先例，但6年來，總有回春妙手，讓它們起死回生。熱炒*ST和ST股的亂象屢禁不止，也就不足為怪了。
前有博元投資、欣泰電氣，今有中弘股份、長生生物、*ST昆機，後面排隊的還有金亞科技、*ST百特……良心提醒：博傻者啊，風向變了，別被過往的沙子迷了眼睛。
最近，“常態化”成為資本市場的熱詞。
12月2日，中金所對股指期貨交易限制做出全面調整，其實質就是證監會副主席方星海公開表態的讓股指期貨恢復常態化交易。曾經“背鍋”股災元兇的股指期貨，如今平了反，迴歸常態化，釋放的是重大信號。
決策層對資本市場的定位和認識，已不同以往。在首屆進口博覽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提出，在上海證券交易所設立科創板並試點註冊制。有評論稱：“時為改革開放40週年之際，地為首屆進博會開幕式，這個場合的時空選擇極具深意。”“科創板就是中國股市的小崗村，註冊制就是中國股市的聯產承包責任制。”
千呼萬喚不出來的註冊制，抓著這隻股市“不死鳥”只能徒呼奈何。你不退市，我怎麼上！只進不出，那是饕餮。
我們容不下饕餮。別了，長生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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