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將軍”囚犯失蹤之謎

本文轉載自公安法治文學月刊《啄木鳥》

1953年2月中旬,位於黃海之濱的江蘇省蘇北地區正是乍暖還寒的早春時節。22歲的劉繼民在一個春雨瀟瀟的傍晚搭乘一條小舟來到了一個叫“王家圩”的小鎮。他是作為華東勞改農場公安局的一名新警察,來這裡報到的。

劉繼民是山東省文登縣人,出身貧農家庭,1946年1月被“國軍”抓了壯丁,因為學過武術而被一位團長選去當了衛士,但三個月後他就瞅了個機會開了小差。不過沒有逃回老家,因為半路上遇到了解放軍,經幾個說著家鄉話的解放軍老鄉一鼓動,就來了個光榮入伍。從那時到1949年5月,劉繼民參加了萊蕪、孟良崮、淮海、渡江、上海戰役,負過傷,立過功,最後從班長位置上轉業到了上海市稅務系統,當了區稅務局的一名稅務員。

本來,劉繼民跟公安工作應當是沒有什麼關係的,說實話他對幹警察這一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當初轉業時組織上曾徵求他意見是否願意去公安局,他想都沒想就搖了頭。那麼稅務員當得好好的又為何要離開大上海來蘇北勞改農場幹警察呢?那是因為遇到了唐能平。

唐能平是劉繼民的老上級,也是山東文登人,當初鼓動劉繼民光榮入伍的為首者,那時他是排長。唐能平堪稱福將,一次次打仗,一次次大難不死,同時還一次次升官,最後攻佔大上海時他已經是營教導員了。他還順便兩次救了劉繼民的命,1949年6月初上海市公安局掛牌時,他就地轉業去了公安局。1952年組建華東勞改農場時,唐能平又奉調前往該場擔任公安局副局長。

本來,劉繼民跟唐能平已經沒有聯繫了。可是似乎命運註定要讓這對上下級再次聚合。春節前劉繼民去南京路購買年貨時,恰恰在國際飯店前跟唐能平劈面相遇。唐能平見之大喜,一把扯住了劉繼民的袖口不肯鬆開。唐能平告訴劉繼民,他是到上海來招若干名政治可靠、身體健康、頭腦靈活的同志去華東勞改農場充實公安幹部隊伍的,問劉繼民是否感興趣。劉繼民其時對於稅務工作已經有點熱愛了,如果碰到其他什麼人,哪怕是當初的老團長,他也早已一口回絕了。可是,眼前的唐能平卻是他的救命恩人,憑那份情義就沒有吭聲。這在唐能平看來他是想了解下去,於是就著實鼓動了一番。他知道劉繼民特喜歡吃,就把蘇北那邊的諸如野鴨草雞、黃牛山羊、魚蝦蟹鱉、蓮藕花生、西瓜桑棗的土特產,凡是能夠進得口腔的都著實渲染了一番,直把劉繼民說得垂涎欲滴、熱血沸騰。然後,他又將劉繼民扯進了飯店,點了三四個菜,要了一瓶燒酒,把他灌了個八九不離十。最後,他拿出了一張表格讓劉繼民填。

劉繼民已經認不得上面印著些什麼字了,就由唐能平問一句說一句胡亂填了,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姓名。

次日,劉繼民到稅務局上班時,已經忘記了此事。進了院子看見一群人圍著公告欄看著什麼,不禁生了好奇心,便也上去看,卻是一紙表彰支援蘇北工作同志的“光榮榜”,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劉繼民這才想起昨天那一幕,正在回憶著唐能平的下榻旅館想去找他取消時,局長已經有請,一番表揚後,讓他先休息幾天,過了年辦理工作交接。劉繼民還是去找了唐能平,但得知已是木板上砸釘子,木已成舟,什麼都不能挽回了。不過唐能平念著舊日情義,答應劉繼民在年後可以休息半個月,回趟山東老家探親後再去報到。

三天前,劉繼民從上海給唐能平發了電報,說他將赴蘇北報到上班。唐能平迅速回電錶示歡迎,讓他到王家圩碼頭上岸,屆時他將親自前往迎接,並設宴為其接風,不醉不休。

此刻,當劉繼民又冷又餓地從小船跳上王家圩碼頭時,卻沒有見到唐能平的影子。陰冷的春雨瑟瑟而降,四下裡竟然沒有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劉繼民沒有帶雨傘,走到鎮子裡去吧,又怕錯過了唐能平的接站,只好捺著性子等。

劉繼民一直等到幾乎失去耐心的時候,才來了一個打著紙質雨傘的小個頭男子,十足一副當地農民的模樣,用一口蘇北話問同志你是否姓劉叫劉繼民,是唐局長派我來接你的,請跟我來,咱們先去那邊館子吃飯。劉繼民也顧不上詢問唐能平為什麼不來了,抖抖瑟瑟地跟著人家就走。進了一家小飯館,落座後正等著牛羊雞鴨魚蝦蟹鱉準備喝個痛快驅趕寒氣時,一碗陽春麵送到了面前。小個頭男子說小劉你趕緊吃吧,吃了咱們還得趕十五里地去場部呢。劉繼民這才知情不好,問唐能平呢?對方說唐局長有緊急公務纏身,抽不出空,你聽我的安排就是了。那麼你是何方高人?對方笑言不敢不敢,自我介紹姓繆,是農場公安局偵察股的。

劉繼民無話可說,只好把陽春麵吃了,跟著老繆踩著泥濘小路摸黑步行十五里趕到場部。他心裡已經打算著見到唐能平後先發一通牢騷再說,但到了場部後根本沒見著唐能平,也沒有見著任何其他什麼人,連老繆也把他領到場部後院的一間破破爛爛的草房說了聲“小劉你先在這裡住下”就離開了。

劉繼民藉著昏暗的燈光打量屋內:一張用木板和磚頭架設的臨時床鋪,上面的被褥雖然乾淨,但很薄,顯然難以抵擋黃海之濱的溼冷夜寒;床前那張粗糙的白木小桌上,放著一個暖瓶、一個杯子。他想喝水,但提了提暖瓶卻是空的。這時,老繆來了,送來了熱水,告知說唐局長今晚有事無法過來了,說著就走了。

劉繼民無奈地上床躺下,畢竟旅途勞頓,片刻就睡著了。一覺醒來,以為這下可以吃唐能平所說過的用農場的特產黃牛肉做餡兒的包子之類的早點了,哪知等到早飯送進來,劉繼民這下真的傻眼了:竟然就是一碗稀稀的粥、兩個不大的顏色有點黑的窩窩頭,還有一小撮醃大頭菜。這……這不是囚犯伙食嗎?

劉繼民這下忍不住了,他要找到唐能平問個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剛走到伙房屋後,先前那小夥子就從屋裡躥出來當道攔住,說對不起得很,根據唐局長的指示,你的活動範圍就在這個院子裡,沒有他的許可,不能越過警戒線。劉繼民大怒,欲想強闖,轉念又覺得這事似乎有點蹊蹺,還是忍一忍再說吧。

這一忍就是三天,劉繼民被畫地為牢待在這間破草房裡吃了九頓囚犯飯,最後總算等來了唐能平。這才終於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先要從不久前發生的一起奇怪的囚犯失蹤事件說起。華東勞改農場,當時關押著18000名犯人,以國民黨軍政人員、汪偽政權漢奸、反動會道門骨幹分子以及江洋大盜為主。失蹤的三個犯人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屬於集中關押二十年以上徒刑犯人的直屬總場管轄的重刑犯直屬中隊。這三個犯人以前都是國民黨“交通部”交警總局的高級軍官,其中許德繩是陸軍少將軍銜,厲風行、諸知仁是陸軍上校。解放前夕,三人以督察官的名義參與策劃並指揮了交警部隊對人民解放軍的武裝頑抗,在交警部隊被解放軍擊潰後僥倖脫逃,潛往南京。三人聚合一起準備逃往香港經商,但這需要本錢,於是就對原先幾個熟悉的下級軍官的家眷實施了搶劫,然後又用搶劫所獲非法經營黃金,最後一併落網,均被判處無期徒刑,押解華東勞改農場服刑。

1953年元月2日上午,直屬中隊三百餘名犯人被押解到黃海邊的海灘上開挖海塘。這種勞動是以犯人小組為單位劃分了定額的,許德繩等三名將校級囚犯所在的小組到了他們的定額包乾區域後,就開始勞動了。幹了不到一小時,海灘上出現了霧,最初尚小,爾後漸漸變濃,不到二十分鐘,已經發展到能見度不過數米的程度了。看守勞改犯的公安部隊和農場幹部馬上加強了警戒力量,在除大海一側以外的另外三個方向設置了三道警戒線,還出動了警犬。至於面對大海的那個方向,那倒是不必警戒的,因為沒有船,犯人要想逃跑也無法實施。

大霧持續了一個小時,最後隨著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躍出而迅速消散了。這時,伙房的犯人送來了開水,休息時間到了,各分隊的帶隊幹部按照例行程序開始對本分隊三個小組的犯人進行計數。二分隊幹部小姜點到許德繩等三犯所在的第三小組時,發現少了三名犯人!

勞改隊最怕的就是犯人脫逃,警哨當即吹響,全中隊犯人一律停止勞動,按小組勞動位置就地站隊,由中隊長、指導員親自點檢人數。點了兩遍,還是少了二分隊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三名犯人。

直屬中隊高中隊長只覺得自己的頭似乎大了一圈,當下馬上下令收工,全體犯人返回監房,嚴加看管。同時按照預案開始緊急追逃行動:火速佈置追蹤和布控,同時報告場部並總場公安局。總場公安局接到報告後,也派出了追捕力量。

一個能夠容納18000名犯人從事農業勞動的勞改農場,其範圍之大是能夠想象的,從農場的這一頭步行到另一頭,一天時間還不夠。而總場直屬中隊犯人這天勞動的位置處於海灣的死角,從那裡到離開農場地界的任何一點至少得步行八個小時。而此刻距出工時間也不過兩個多小時,因此逃犯只要沒生翅膀,那就還在農場的地界。電話已經打出去了,各分場只要出動人員卡住各條要道,同時組織對本分場範圍內易於躲藏的那些旮旯實施搜查,不到半天就能捉拿歸案的。所以,幹部對於追逃還是抱著樂觀態度的。

可是,情況卻跟預測的不同。由於脫逃的三個犯人都是被判無期徒刑的重刑犯,又是國民黨高級軍官,所以農場方面對此是足夠重視的,差不多動用了能夠動用的全部力量來實施追捕。可是,一直到次日上午距發現許德繩等三犯脫逃24小時,竟然還沒有查摸到任何信息。

如此,總場領導覺得似乎不對頭了,場黨委正好舉行黨委會議,於是就打電話把因正局長外出而代行全權指揮的副局長唐能平召到總場會議室,聽取追逃彙報。唐能平也是在這時方才感到此事似乎有了壓力,並且隱約覺得有點蹊蹺。他向黨委會彙報了追逃情況,受命必須在24小時內將逃犯追捕歸案。

唐能平回到公安局後,清理了一下思路。當時勞改農場發生犯人脫逃是很平常的事情,上海市一次往蘇北押解六百多名勞改犯時,途中竟然全部逃光,這次事件是上了“上海地方史”的。因此,華東勞改農場公安局專門設立了一個“追逃小組”,將追逃作為日常工作。唐能平當下召來追逃小組組長秦均,說老秦從現在起,由我親自抓那三個犯人的脫逃案件,你和你手下那班人馬聽我的指揮。

唐能平用當年指揮解放軍作戰的方式處理這個案件,他接連下達了幾道命令:公安局追逃小組成員分頭前往各分場,指導布控和搜查;以總場公安局名義跟農場周邊的鹽城地區各縣公安局聯繫,要求配合進行協查追捕逃犯;三逃犯所在的直屬中隊停止勞動,由幹部組織全體犯人以小組會方式排查許德繩等三犯之前可能曾經透露過的關於脫逃的線索。

唐能平自己幹什麼呢?坐鎮公安局聽取各路的彙報?不,他叫上偵察股長,帶了幾名偵查員,牽上唯一的那條警犬,去了昨天三犯勞動的現場。唐能平想幹什麼?他已經考慮到另一種可能:是否那三個犯人根本沒有脫逃,而已經被其他犯人殺害後就地掩埋了?

唐能平一行到達海灘時,直屬中隊第二分隊的兩名幹部已經帶著三個犯人等候在現場了。偵查員向犯人瞭解了昨天上午該小組犯人勞動時所待的位置,然後就地勘查,並讓警犬嗅聞氣味。不管人還是警犬所發現的可疑點,一律就地挖掘,察看究竟。

如此差不多折騰了將近兩個小時,在方圓不過數十平方米的現場開挖了十多處被認為是可疑點的位置,均無收穫。與此同時,唐能平還親自和偵察股長一起查看了通往海灘的那段被劃為警戒線的沙灘,也沒有發現異常。

這樣,他殺的可能就可以排除了,唐能平的思路仍舊回到追逃的角度。這時,唐能平還對追逃抱有很大的希望,指望這三個主兒可能躲藏在農場範圍的某個隱蔽角落,捱過數日後待追捕力量撤除後再偷偷溜出去,這種情況以前曾經發生過的。因此,唐能平就在第五天下令改變行動方式,故意製造假象使外界以為追逃隊伍已經撤除,暗地裡卻還是嚴密佈控著。可是,十天過去了,還是沒有線索。

難道那三個犯人已經逃出農場範圍了?他們真的長了翅膀不成?想來想去不可能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事好不蹊蹺!

唐能平作為負責追逃的總指揮,為此而感到內疚。布控力量不可能再堅持下去了,於是,在獲得總場黨委的同意後,他下令撤回了所有追逃人員。

這起脫逃事件成了一個無頭案子。按照慣例,公安局需要起草一份結案材料,對該案作一個說法。唐能平在因公出差去了趟上海順便動員劉繼民答應調來農場公安局工作返回後,親自動手起草這份材料。哪知,就在剛剛動筆的當兒,忽然傳來一個消息……

這天晚上,總場直屬中隊那個發生將校級囚犯失蹤案件的第二分隊第三小組的一個名叫黃秋浩的犯人,忽然中風!

黃秋浩那年59歲,此人早年留學日本,研究日本經濟頗有心得,後來回國後被南京國民政府財政部聘為顧問,據說一度曾給蔣介石講過日本經濟學,被蔣氏稱為“先生”,拿到過一筆數額不菲的特別薪金。後來汪精衛叛國投敵,在日本的扶植下組建了漢奸政府,將黃秋浩叫去委任了一個相當於副部長級別的高級顧問職位。黃秋浩在那個職位上折騰得很歡,不但替汪偽政府掠奪江南人民經濟財產出謀劃策,而且還跟一些他在日本時經常結交的當時已經以侵略者身份來到中國的日本同學、朋友勾結得很緊,自然不可能幹好事。如此,黃秋浩在抗戰勝利後,馬上被軍統局逮捕,據說原準備判處死刑的。幸虧黃秋浩的老婆給蔣介石寫信求救,乞求蔣氏看在其夫當年講課的情分上,網開一面,法外施恩,給黃秋浩留一條性命。可能蔣介石動了惻隱之心還真的發了話,所以最終黃秋浩被判了個無期徒刑。

南京解放時,黃秋浩被共產黨政權接管下來,因其罪不容赦,故仍得待在監獄服刑。1952年在蘇北組建華東勞改農場時,黃秋浩被列入了移押名單,押解黃海之濱勞動改造。以黃秋浩的年齡,是屬於老年犯行列的,按照人道主義原則,他可以不參加一線繁重勞役,但他抱著積極接受改造爭取減刑的心思,稱其多年習練太極拳,身體健康,要求參加一線勞役。幹部看看這人的身體倒是不錯,力氣也大,於是也就點了頭,但在分配勞動定額上還是給予了適當照顧。

一直到發生了不測之後才意識到,黃秋浩其實是患有高血壓症的,只不過他自己沒有什麼感覺。這一段日子,因為參加繁重的挖海塘勞役,加上倒春寒的氣候原因,這天晚上黃秋浩在小組學習會上發言時一激動,就中風了。

值班幹部老周當即喚了四名身強力壯的犯人,卸下一塊門板,把黃秋浩放上去,抬上就奔總場醫院。從直屬中隊監房到總場醫院大約有四里地,不是正規的公路,而是犯人修築的土路,近日陰雨連綿,幾乎隨處都是坑坑窪窪,加上沒有路燈,只靠著一個手電打光,抬著一個病人急奔,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結果,行至半途時,一個犯人扭傷了腳,自個兒行走都力不從心,別說抬人了。救人要緊,幹部老周於是就接替過來抬著繼續前行。

老周已是四十五六歲了,平時體質較弱,又不參加勞動或者體育鍛煉,此刻抬著一個病人急行,不一會就氣喘吁吁,聲若風箱。躺在門板上尚有知覺的黃秋浩聽著,心裡很不好受,幾次以手拍著門板示意停下。但老周不理睬他,堅持抽著風箱把黃秋浩抬到了總場醫院。一進醫院大門,剛剛放下門板,老周就一頭栽倒了!

黃秋浩被送進了急診室,這邊老周剛剛喘得一口氣,心還狂跳著的時候,護士過來叫他進去,說送來的病犯一定要他進去,像是有話要說。老周還沒有意識到這會是怎麼一回事,馬上跟著護士進了急診室。那黃秋浩其時病情已經惡化,連話也說不完整了,語不連貫,吐字含糊地表述瞭如下意思:周隊長,謝謝您!我要告訴您一件事,前些日子失蹤的許德繩三犯,不是脫逃,而是……說到這裡,他就失語了,但眼睛還能動,望著老周眨著眼皮。醫生馬上讓老周出去,下令立即緊急搶救。

老周這才意識到黃秋浩要說的乃是一樁大事,於是當即從醫院往農場公安局打電話報告情況。當時,唐能平正在辦公室裡坐著構思如何起草那份關於三犯失蹤事件的報告,聽總值班幹部如此這般一說,馬上趕往醫院,要求醫生盡一切可能搶救黃秋浩。醫生說這名病犯情況危急,最好是開刀,可是農場醫院的醫療力量有限,僅有的幾名外科醫生中沒有一人能夠做這種頭顱大手術。除非緊急起用一個在醫院幹打雜活兒的犯人,這個犯人留學德國專攻外科,具有醫學博士的學位,後來回國後曾任“國軍”軍醫,因犯反革命罪而判刑15年,只有他能夠做這種手術。唐能平說既然有人能做,還囉唆什麼,趕快做吧!

留德醫學博士雖然已經數年沒有操手術刀了,但技藝猶在,所做的手術令包括院長在內的在場所有幹部身份的醫生歎為觀止。但是,即使成功的手術也未能挽救黃秋浩的生命,這個漢奸犯在手術後的32小時因突發心肌梗死還是死了。而這段時間裡儘管唐能平派人晝夜守候於黃秋浩身旁,但他始終沒有恢復過說話功能。

就這樣,黃秋浩把一段能夠揭開三名將校級犯人失蹤之謎真相的線索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唐能平喟然長嘆後,當即召集了本局的偵查、追逃骨幹舉行了一次案情分析會,老周也被請到了會上,詳細介紹了黃秋浩當時作艱難陳述的情況。眾人分析,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三名犯人並非脫逃,而是被殺了。而同在一個小組勞動的黃秋浩可能是知曉三個同犯被害的情況,但是,出於某種原因,他未能在幹部進行調查時予以透露。這次黃秋浩患疾病,受幹部老周之舉感化,他想舉報此事,可是,由於疾病的限制未能如願。

這樣,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如果許德繩三犯果真是被同小組的其他犯人殺害的,那麼殺人者的動機何在呢?於是就分析這個問題。唐能平根據他對現場的瞭解,在黑板上畫了一幅事件發生時的勞動現場平面圖,上面標出了許德繩三犯所在的第二分隊第三小組犯人的位置,讓事件發生後去直屬中隊瞭解情況的偵查員介紹了第三小組犯人的基本情況,並調來該組犯人入獄後所寫的“自傳”當場分析。這一介紹,大家就發現了一個容易理解的事實:這個小組的十二名犯人中,失蹤的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三犯原是國民黨交警總局派駐第五交警總隊的“特別督察組”成員,交警第五總隊是由原國民黨別動軍第四縱隊江南行動總隊和水上爆破大隊合編而成,抗戰時和勝利後的大部分活動地點都在蘇南地區,而直屬中隊第二分隊第三小組有七名犯人則是江蘇太湖“飛湖幫”的骨幹成員,他們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關係?

為了說明這個猜測,這裡有必要介紹一下國民黨的交警總局情況。通常,一說交警,往往使人容易跟馬路上維持交通秩序的交通警察聯繫起來,其實解放戰爭時期的國民黨交警總局(隊)跟通常所說的交警完全是兩碼事。

交警總局的來源是這樣的:抗戰後期,戴笠控制下的軍統局的權勢和實力已經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位,由於其組織和權勢的過分膨脹,自然招致來各方面的強烈反對。抗戰勝利後,中國共產黨即提出了立即廢止一黨專政,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罷免貪官汙吏和一切反動分子,懲辦漢奸、廢止特務機關的要求。代表民族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的第三種力量,也發出了“民主統一、和平建國”的呼籲。他們共同代表了中國人民的根本利益的願望,因而得到了全國人民普遍擁護和支持。經過“重慶談判”,國共雙方確認了“和平、民主、團結、統一”的建國方針,並表示要長期合作,避免內戰,建設獨立、自由和富強的新中國。接下來,國民黨代表張治中、共產黨代表周恩來和美國代表馬歇爾組成的軍事最高三人小組,經過談判在國共兩黨軍隊整編方面達成協議,其中國民黨軍隊將由原有的380萬減少到180萬,編為90個師。這樣,由於大量軍隊被編遣,戴笠所控制的大批武裝如“別動軍”、“忠義救國軍”等也難逃這一關。

在國民黨內部,軍政部長陳誠看到“別動軍”及“忠義救國軍”都是美械裝備,企圖把它併吞到他的嫡系部隊,因而將這些武裝列為第一批“復員裁軍”的對象,令其開到指定地點集中,聽候編遣,並規定自1946年2月份起停發該軍的經費。其他一些軍政要員,諸如陳立夫、陳果夫、鄧文儀、康澤等人,出於各自的目的,也想趁機瓜分軍統的勢力。

為了應對這種不利的局面,戴笠設計出了“化整為零”的方案,並呈請蔣介石批准。不久,他與交通部說定,要求在交通部成立一個交通警察總機構來統馭全國鐵路、公路的警務機構系統,並將本局的所有武裝改編為交通警察部隊。1946年3月1日,交通部交通警察總局在南京正式成立,下轄18個交通警察總隊和1個直屬大隊。交通警察部隊由軍委會別動軍、軍委會忠義救國軍、中美特種技術訓練班、軍委會交通巡查部隊、汪偽稅警總團等武裝改編,總計7萬餘人。

而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擔任“特別督察組”的第五交警總隊的前身由國民黨軍委會別動軍第四縱隊江南行動總隊和水上爆破大隊合編而成,這兩支隊伍當時的活動區域範圍包括著“飛湖幫”賴以生存的江蘇太湖地區,所以,此刻唐能平等人就有理由懷疑許德繩三犯可能與“飛湖幫”之間曾在歷史中發生過什麼重大怨仇。只有這樣,才會引發一下子三人被殺害的重大命案。這就是殺人動機了。

唐能平等人如此分析下來,就認為那七名“飛湖幫”犯人似乎有可能製造了這起罕見的獄內命案。既然有這種可能,那就開始調查吧。於是,會議的話題就轉到了怎樣調查上。勞改農場內部的刑事案件調查屬於獄內偵查,這種偵查通常因為範圍小而集中,容易被人認為比較容易搞。但是,這不過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卻是由於偵查對象以及證人、知情人都是具有豐富反偵查經驗的慣犯,而且對偵查員所代表的政府立場懷著重大仇恨,所以很難指望他們乖乖配合。知情人不肯提供線索,嫌疑人則會通過各種手段反偵查,即使被傳訊後也會百般抵賴,沒有確鑿的證據根本別指望把他們拿下。而如果偵查的是如眼下這樣可能有七名作案對象的團伙作案案子,稍有不慎,還可能會引起打草驚蛇,導致案子成為永遠無法偵破的死案。

與會人員對面臨的情況進行反覆研究後,決定排除通常進行的獄內排查方式,而採取使對方意想不到的一種特殊偵查方式:派出偵查員化裝犯人臥底密查。

但是,問題隨之出現了,派何人前往直屬中隊執行臥底偵查使命呢?儘管農場公安局以及其他部門不乏在解放前曾經化裝深入敵佔區執行過秘密偵察任務的同志,但是,由於這些人都曾在直屬中隊犯人面前露過臉,已經不具備化裝臥底的基本條件。所以,只有另外物色合適人選了。這樣,唐能平就想起了即將前來農場公安局報到的老部下劉繼民了。

當下,劉繼民聽唐能平把情況如此這般介紹下來,便明白自己一到農場就被畫地為牢不讓露面並連吃了三天犯人伙食的原因了,他是一個生性喜歡折騰的人,便覺得臥底偵查很是刺激,再說比以前化裝潛入敵佔區偵察敵情、地形的安全風險要小得多,於是馬上表示願意接受使命。

唐能平說那你得吃一段時間的苦頭了,還得過幾天畫地為牢的生活,另外必須把我給你提供的身份、經歷等資料看得滾瓜爛熟,然後拿著判決書和行李,砸上腳鐐押送直屬中隊。劉繼民聽說還要戴腳鐐,就不高興了,說這是不是有些過分,有這個必要嗎?唐能平說為了儘快打消對象可能產生的懷疑,必須得上腳鐐,因為給你設定的身份是一個判處了無期徒刑的重刑犯,而且在押解途中還曾逃跑過。所以按照農場的慣例得上一段時間的腳鐐,不能對你搞特殊,否則就前功盡棄,你這些日子的苦頭也白吃了。

八天後,一批新犯人進了直屬中隊,中隊部把他們分到了各分隊、小組。第二分隊第三小組自從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三犯失蹤後還沒有進過新犯人,後來又死了一個黃秋浩,所以這次補充進了四名新犯人,除了劉繼民外,還有三名中老年犯人。

唐能平給劉繼民安排的假身份是:化名解大度,25歲,汽車修理工出身,20歲那年參加了土匪幫夥,系徐州土匪頭子“黑快刀”鮑二手下的骨幹分子,解放後埋名隱姓逃到了鎮江隱藏下來,半年前被捕,此次被判處無期徒刑。因為押解途中曾逃跑過一次,所以給上了腳鐐。

另外三名新犯人,其中兩個是年近六旬的老頭,姓錢,勞改隊裡罕見的雙胞胎同案犯,案由是反革命犯。這對弟兄出身富豪,畢業於中央大學,曾在國民黨政府當過文官,職務不高,也沒有犯過血債,本來大概還不至於吃官司,但他們的腦子可能進了水,去年遇上一個從臺灣潛回大陸執行破壞使命的老友,經不住對方的慫恿鼓動,竟然參與組織什麼“反共義勇軍”,花名冊還沒有造出來時,就雙雙摺進了局子,老大給判了20年,老二判了18年。另一新犯人四十來歲,名叫夏金森,身形瘦小,其形象看上去有些猥瑣,犯的是盜竊罪,給判了15年徒刑。

補充進直屬中隊的二十三名新犯人中,只有劉繼民給上了腳鐐,這使他十分顯眼。但這種安排的效果倒是顯而易見的,他一進監房門,屋裡的八名老犯人就注視著他。小組長吳二重讓其他犯人接過劉繼民手裡提著的簡單行李,安排到四個空位中的一個最好的床位。那當兒,勞改隊的牢頭獄霸惡習已經給政府整頓沒了,但老尊新卑的規矩還是有一些的。吳二重待幹部小姜離開後,就以組長身份讓四名新犯人各自介紹了姓名、籍貫、年齡、案由什麼的。他顯然對劉繼民很感興趣,當聽說是土匪骨幹分子而被判無期徒刑時,馬上發問:“你是徐州的?聽說過‘黑快刀’鮑爺嗎?”

劉繼民微笑而答:“我就是在鮑爺手下混日子的。”說著,拿出了判決書。

但吳二重不識字,就把判決書遞給老犯人程中道,讓他念一下。程中道念過後,吳二重站了起來,他那六個同為太湖“飛湖幫”的同案犯跟著站了起來,衝劉繼民拱手致敬。劉繼民差點鬧了個激靈,迅速反應過來,也站起來回了禮,這才相信唐能平給他設計的假身份是不錯的。徐州“黑快刀”鮑二在江蘇、山東黑道上的名聲如雷貫耳,吃黑道飯的只要稍上檔次的沒有人不知道的。據說鮑二身懷飛刀絕技,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施展也能百發百中,這點加上他那極其殘忍的作案手段,所以江湖上給他起了個諢號喚作“黑快刀”。鮑二本人這等厲害,手下又有百十個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所以在江湖上勢力很大。江蘇、山東地面的匪盜,沒有哪個幫夥敢不買“黑快刀”的賬,否則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厲害的是,解放後鮑二後來並沒有落網,也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何處,傳說倒有好幾個版本,說得最神的一個是鮑二隱居於山東某座深山中,隨時準備重新出山。這給蘇、魯兩省那些已經土崩瓦解的匪盜幫夥的殘餘分子寄託了希望,都想獲知“黑快刀”的真實下落後好去投奔。眼前的吳二重七人可能也暗暗懷有這種心理,所以聽說劉繼民是鮑二手下的骨幹分子,就要對其表示出應有的尊重,既合江湖規矩,也是為自己留著一條後路。

但是,吳二重對程中道和那對姓錢的雙胞胎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儘管因為監規紀律的規定不敢給什麼下馬威,但是老犯人的樣子總要擺擺的,讓他們三人做了些打掃監房衛生之類雜活。

看得出,吳二重等人很想跟劉繼民聊聊,肯定是關於鮑二的事情,但劉繼民是假土匪,事先雖然接觸了些唐能平替他準備的資料,卻擔心一個不對漏了餡,所以只想迴避。稍稍跟吳二重聊了幾句,就找了個藉口去跟唐能平替他選定的工作對象程中道套同鄉關係了。

程中道,山東省文登縣人氏,50歲,出身於地主家庭,幼讀私塾,後去省城濟南上中學,畢業後東渡日本留學。從日本留學結束回國後,程中道先在山東省主席韓復榘手下當過文官,1936年又去南京國民黨中央黨部混了個差使。不知怎麼的竟和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拉上了關係,後來汪精衛在日本扶植下組建漢奸政府時程中道被封了個“對日聯絡委員會”的處長。這個位置不是什麼肥缺,整天跟日本人打交道,還得點頭哈腰賠笑臉,時間一長,他的腰就變得有點佝了。但也正因為坐的是這個不會直接產生血債的官位,所以抗戰結束後國民政府追究程中道的漢奸責任時,留了他一條命,判了20年徒刑。

程中道和已經中風而歿的黃秋浩早在汪偽漢奸政府供職時就已經相識了,當時沒有什麼交往,後來雙雙入獄坐著國民黨的監獄,正好待在一個監房,漸漸就成了朋友。南京解放後,兩人一同被人民政府接管下來,又一起在新政權下的監獄待了三年,然後被押解到華東勞改農場。到了農場兩人又待在一起,成為直屬中隊第二分隊第三小組的犯人。由於兩人同是日本留學生、同為漢奸,又在一起坐了數年牢,所以關係自然很是密切。按照唐能平主持的案情分析會議上的分析,認為既然黃秋浩知曉許德繩三犯失蹤案的隱情,那麼程中道顯然也應當一樣知曉的。儘管程中道那天因為生病而沒有出工,但事後知情者黃秋浩肯定會把隱情悄悄向他透露的。所以,唐能平就指示劉繼民入獄後跟程中道多套近乎,結交朋友,獲取信息。

劉繼民跟程中道當晚就套上了老鄉關係,兩人一說到文登,自有一番回憶,儘管年歲懸殊,但對於家鄉的回憶顯然是相同的。兩人嘀嘀咕咕一直聊到吹響了就寢哨才住嘴。

次日,劉繼民就和第三小組其他犯人一起出工了,勞役內容還是挖海塘,不過已經不是許德繩三犯失蹤時的那個位置了,那個包乾段因為已經挖完土方,現在就到另一包乾段挖了。劉繼民上了腳鐐,幹這活兒自然不便,如果是其他犯人,吳二重那夥“飛湖幫”大盜早就罵罵咧咧了,因為活兒是包乾到小組的,只要一人少挖,其他人就得多挖若干。但是,因為劉繼民有著“黑快刀”鮑二的背景,“飛湖幫”也就不好發什麼牢騷了。這點,劉繼民本人並未察覺,他戴著腳鐐本就難受,一雙腳涼得像是已經失去了知覺,偏偏還要勞動,那滋味就可想而知了。還是休息時程中道悄悄對他說了這點,於是他就在當晚小組學習時向“飛湖幫”表示了謝意。

一個星期後,劉繼民的腳鐐給卸了下來。那是分隊幹部小姜帶著一個負責修理農具的犯人來卸的,小姜當著全小組其他犯人的面,給了劉繼民一番警告,同時又讓全小組犯人都留心著劉繼民,如果發現有逃跑跡象就馬上報告政府隊長,該行為將視為立功表現,以後減刑、假釋什麼的就有用了。

腳鐐卸下後,劉繼民就恢復了活動能力。唐能平擔心他體力不支,又正要了解化裝打入犯人後的情況,於是就通過總場管教科通知直屬中隊有劉繼民的家屬從外地趕來接見劉繼民,讓幹部把劉繼民送往總場招待所。整個直屬中隊只有高中隊長是知曉劉繼民的身份和使命的人,所以這事就由他一人操辦了。高中隊長藉著要去場部辦事的由頭,“順便”把劉繼民帶到了總場招待所。劉繼民在那裡大吃了一頓營養餐,又向唐能平彙報了這一個星期的情況。唐能平讓劉繼民按照既定方針,還是盯著程中道作為工作對象,好歹也要把情況查摸到手。

但是,劉繼民發現程中道對於一些敏感事情守口如瓶,他跟劉繼民談到文登老家時,口若懸河,可是隻要轉到他以往個人或者汪偽政權方面的歷史情況,馬上就閉口,冷場片刻後將話題轉移。這使劉繼民很是困惑,尋思談談以前情況尚且如此,若要說及眼前轟動勞改隊的“將軍”囚犯失蹤事件,那還不是更要封口了?因此,劉繼民不敢把話題往這上面引,只是耐心培養感情,暗忖終有一天會拿下這主兒的。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劉繼民來到直屬中隊已經一月有餘,儘管每天跟程中道在一起,但話題卻還是難以切入。劉繼民事先已經作好了長期臥底的準備,尋思老子當勞改犯的時間越長,破案後引起的動靜也就越大,沒準報紙還會刊登,傳到北京去讓公安部羅瑞卿部長看到了,一高興來個接見給個英模什麼的也說不定啊。因此,劉繼民待在直屬中隊倒是顯得很平靜。而派其臥底的唐能平反倒有點著急了。他左思右想,一時沒譜,尋思不管如何,我總得了解目前情況是否有了進展,還是跟劉繼民見一次面吧。

這樣,在劉繼民臥底36天的時候,又一次被高中隊長帶往總場招待所。當時家屬接見犯人時,勞改隊還允許攜帶食品,唐能平就替劉繼民準備了一大包罐頭、餅乾、肉鬆、熟鹹魚鹹蝦之類,足有二十來斤,另外還有很多牙刷牙膏毛巾之類的日用品,讓劉繼民帶回他所在的直屬中隊小組,和食品一起分給全組犯人,以起到籠絡作用。當時,唐能平只不過是想通過此舉讓劉繼民搞好與其他犯人的關係,勞動時別人對他也有個幫助,生活中也方便些,並沒有預想到此舉竟然對偵查工作會有作用。

劉繼民帶著這些食品、日用品回到監房,馬上引起了轟動。他把東西分給小組的每一個犯人,只給自己留下了一點。這在江洋大盜出身的“飛湖幫”吳二重等七犯眼裡,是一種仗義,感激之餘自然要打聽是什麼人來接見的?劉繼民把吳二重扯到一旁,悄聲告知說:不瞞老兄,是“黑快刀”鮑爺聽說兄弟我在勞改隊吃苦頭,差了個女人冒充我的表姐打扮成資本家太太前來接見的。那吳二重一聽,頓時現出一副肅然起敬的神色。

沒想到的事情還有,那個同鄉程中道見劉繼民入獄一月不到就已經有了兩次接見,便料想這小夥子在江湖上的路道很粗,於是就動了一個念頭。一天,他把劉繼民扯到一個角落,說老弟我有件事想拜託你,不知你是否可助老哥一臂之力?劉繼民還沒有回過神來,嘴裡說著“請說”,頭腦裡轉開了風車。

程中道開口說了他的念頭:原來,這主兒以前患過肺結核,這在解放前被稱為“癆病”,由於專治這種毛病的抗生素尚未在市場上推出,這是一種不治之症,最後只有死路一條。直到“二戰”結束後,由美國生產的盤尼西林(即青黴素)才開始在中國黑市上悄然出售,價格相當於黃金。程中道那時還沒有被軍統局拿下,偷偷買了兩盒,注射下去竟然就解決了毛病。但他心裡一直不放心,擔心復發,要了性命。此刻身在勞改隊,雖然盤尼西林的價格已經下降了,但他也無法獲取。所以,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就弄些魚肝油來補補身體,增強抵抗力也是好的。可是,程中道的老婆在其入獄後已經去世,兩個女兒早已嫁人,為表示進步,早就跟漢奸父親斷絕了關係。這樣,程中道就成了勞改隊的“三無對象”(無家屬、無接見、無經濟來源),所以,他的想法就好比是空中樓閣。現在見劉繼民有親友不時接見送物,就動了請劉繼民幫忙的念頭。

劉繼民聽程中道如此這般一說,尋思這不是一個求之不得的機會嗎?你老小子吃了我給你弄的救命魚肝油,看你還好意思守口如瓶嗎?於是,馬上點頭,答應寫信給親友讓送魚肝油進來。

劉繼民於是就悄悄給高中隊長飛了個條子,請求轉告唐能平以郵包方式寄兩瓶魚肝油進來。唐能平那邊自然照辦。一週之後,劉繼民就收到了從南京寄來了兩瓶魚肝油、一條香菸。他把魚肝油給了程中道,香菸給了吳二重。

從此,程中道對劉繼民的態度就大變了,在劉繼民面前點頭哈腰的模樣,很容易使人想起他以前當漢奸在日本主子跟前的情景。“飛湖幫”那幾個收受了劉繼民的好處,按照江湖規矩,自然得有個交待,見劉繼民跟程中道關係不錯,幹活時在照顧劉繼民的同時也順便照顧程中道。程中道於是對劉繼民就更親近了。

這樣過了大約十來天,連續下了幾天雨,不出工,犯人就待在監房裡學習討論。這班主兒哪有學習的心思,幹部一走開就三三兩兩自分小組開起了小會,劉繼民跟程中道聊了兩天,後來就把話題轉到了當年他的漢奸經歷上。程中道這下肯吐露了,說了一些他所經歷過或者聽說過的事情。劉繼民當然是另有所圖,漸漸又把話題引到了勞改隊。沒想到程中道很是爽快,主動聊起了不久前發生的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三犯神秘失蹤事件。劉繼民就假裝好奇,小心翼翼地打聽。但程中道說他那天因病假沒有出工,所以那些情況都是聽別人說的。程中道也說到了已經中風而歿的黃秋浩,但對於黃秋浩是否知曉“失蹤事件”卻沒有言及。劉繼民又不好直言打聽,當下只好盤算著等候機會。

劉繼民還沒有等到機會來臨時,唐能平倒是等來了一個機會。又一個下雨天時,直屬中隊的犯人正在院子的大涼棚裡上大課(即聽幹部進行政治教育)時,忽然一輛美製吉普車呼嘯而至,車裡下來三名穿制服的公安局警察,腰佩手槍,一臉嚴肅地直接來到會場。正在給犯人作報告的中隊指導員見了便停了下來,一旁坐著的高中隊長早已迎了上去,聽警察跟他說了幾句悄悄話後,馬上拿過指導員面前的麥克風下令:“各分隊聽令,立即回監房!”

劉繼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和本小組的其他犯人一起返回了監房。那三個警察中有兩個他倒是見過面的,知道是農場公安局的偵查員,但不知他們為何而來。正納悶時,院子裡傳來了各監房上鎖的聲音。然後,那三個警察和中隊長、指導員等幾名幹部來到他們的監房門口,分隊幹部小姜步入監房,對坐在床沿口上的眾犯人掃視了一眼,最後指著程中道:“程中道,你出來一下!”

程中道的臉頓時猝變,由紅轉青瞬間定格在灰白色上,隨後便手腳顫抖,竟然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這時,另一個幹部進來,指著兩名身強力壯的“飛湖幫”犯人讓他們把程中道挾出監房。程中道一出監房就被警察用手銬扣住了手腕,幾雙大手連推帶提地將他押出了院子,上了吉普車就走。

很快,就有消息傳來:程中道隱瞞了當年在南京與侵華日軍軍官酗酒之後闖入民宅強姦中國民婦並製造滅門血案的特大罪行。

這對於唐能平要調查許德繩等三犯失蹤案件無疑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他讓預審股同志向程中道宣講政策,鼓勵程中道立功贖罪,揭發“三犯失蹤案”真相,爭取保住自己的性命。但是,程中道在交代了自己隱瞞的歷史罪行後,對於“三犯失蹤案”卻還是搖頭不知。至此,唐能平就不得不相信程中道確實是不知道此事了。看來黃秋浩並沒有把他所掌握的秘密向程中道透露過。這樣,就非常遺憾——包括程中道本人,他因為未能立功,一個月後就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了。

劉繼民對於程中道的事情除了遺憾,甚至還有點沮喪,這些日子的苦頭不是白吃了嗎?接下去怎麼辦?高中隊長很快就轉達了唐能平的指示:繼續臥底,積極查摸情況。

劉繼民還沒有想好怎麼查摸時,機會竟然自動找上門來了!

程中道被處決後,“飛湖幫”的獄內老大吳二重忽然開始主動跟劉繼民接近了,不管勞動還是小組學習,抑或自由活動時,這個黑大漢總是有事沒事地出現在劉繼民的身邊,沒話找話似的說一陣。漸漸地,“飛湖幫”的其他犯人也如此表現。這樣,就引起了劉繼民的警覺,暗忖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飛湖幫”作為在太湖地區猖獗了十餘年的一支江南有點名氣的匪盜幫夥,一貫作惡多端。他們是從抗戰爆發開始起家的,幾個為首分子原就是白天縮在家裡冒充良民、夜裡搖一條小船在太湖上襲擊過往船隻的惡徒。1937年底江南地區淪陷後,他們乘機從被日本軍隊打得抱頭鼠竄的“國軍”潰兵手裡連買帶搶地弄到了一些槍支,又打著抗日的旗號招兵買馬擴充隊伍,並從原國民黨蘇州水警大隊搞得了兩條汽艇,成為當時太湖地區民間武裝中唯一持有水上機動能力的一支隊伍。憑著這個優勢,這支當時打著“太湖民眾抗日義勇軍特別縱隊”旗號的土匪武裝就在太湖地區大肆活動。他們的宗旨是不管對象,只要有利可圖就上,這樣,日軍、漢奸水警、共產黨游擊隊、其他土匪武裝就統統成了他們的作案對象。由於他們是本地人,熟悉太湖地區所有的島嶼、河汊、港灣,又有一些秘密眼線,加上機動能力強,所以各方力量對他們都奈何不得,數年如一日縱橫太湖,江湖上就給他們起名“飛湖幫”。幾個為首巨匪覺得這個名號夠威風而且很是貼切,於是就放棄了原先的“太湖民眾抗日義勇軍特別縱隊”旗號,公開打出了“飛湖幫”的名頭。

從1937年到1948年,日軍、汪偽漢奸政權、譚震林領導的共產黨“江抗”(即“江南抗日義勇軍”)、國民黨軍統局以及抗戰後的國民黨太湖水警總部、交警總局等都曾分別爭取過“飛湖幫”,只有交警總局做成了此事。但事後證明這次招安不過是國民黨保密局的一個圈套,因為“飛湖幫”的十一名開山元老在就範後全部被殺,受招安的“飛湖幫”人馬從此四分五裂瓦解成幾股,一部分死心塌地投到了國民黨交警總局門下,一部分重返江湖仍操老本行,一部分乘機金盆洗手帶著多年作案所獲的金銀改名換姓偽裝良民過起了安樂生活。

吳二重這七人屬於上述第二類,他們在十一名匪首被交警總局斬首的當晚就結夥逃出駐地,返回太湖重操舊業,仍是打著“飛湖幫”的旗號,但勢力明顯不如以前了,輕重機槍、汽艇也沒有了。這樣,一直維持到解放後,終於被中國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的剿匪部隊一舉殲滅。當時被抓獲的一共有二十一人,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江湖,對於以前所犯的罪行一概拒不交代,而人民政府是要憑證據判刑的,於是就通過向老百姓調查來判斷這些被捕者的罪行大小。這樣,二十一人中九個名聲有點響的主兒就被群眾舉報了許多罪行,人民政府對於此類情況向來沒有“客氣”一說,自然只有處決,其餘分子就判處了徒刑。刑期除了根據已經掌握的罪行,另外還參照其加入“飛湖幫”的時間長短,吳二重等七人都是抗戰前期就已加入該幫夥的,所以就一律判了無期徒刑。

這七人拿到判決書後,心裡都是暗暗鬆了一口氣,感到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此話怎說?原來,吳二重這七人自己都清楚,以他們手裡犯下的案子,不說強姦、縱火、搶劫、傷害,單是人命分攤到各人名下就至少有十來條。試想,人民政府倘若要追究,那要判幾次死刑?現在好了,一紙判決書蓋棺論定地把這段血腥歷史畫上了句號,這些人命血債就算結束了。無期徒刑的判決書,在別人看來是一塊大石頭,是一生一世的恥辱,但在他們看來,卻是一張免死鐵券。所以,吳二重等人當初是手持免死鐵券,懷著輕鬆的心情來到勞改農場服刑的。

但是,這種輕鬆到了程中道被處決後就結束了。消息傳來,吳二重首先一個激靈:他媽的!都過去這麼些年頭了,朝代也換了,還要追究以前的事兒?那老子以前殺人如麻,只要一樁被人提起,人民政府知道我在這裡窩著,哪還有生路可走?吳二重又扳著手指頭給跟他一起吃官司的六個哥們兒算了算,個個有至少七八起命案,有的還是結夥一起作的。拔起蘿蔔帶出泥,只要外面有一份材料進來,他們這夥就像一串綁在草繩上的大閘蟹,誰也沒法溜!

吳二重於是就瞅了個空子把這件心事對其他六人說了說,不想那幾位誰也不是傻大哥,個個已經想到了這點,都是憂心忡忡,膽子小點的只要聽見汽車引擎聲音、看見穿警察制服的農場公安局或者社會上來農場外調的公安人員(當時勞改隊的幹部是穿便衣的)出現,一顆心就要七上八下地晃盪個不停。吳二重於是就跟朱慶賢商議:老弟,你看此事怎麼辦?

朱慶賢比吳二重小七歲,三十掛零,但已有九年匪齡,此人生性狡黠,鬼點子層出不窮多如牛毛,在“飛湖幫”裡屬於搖鵝毛扇的後起之秀。朱慶賢對於吳二重的問題只有一個答案:事到如今,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吳二重打從當初落網開始,就不止一次動過越獄腦筋,可是,一則看守得嚴,苦於找不到機會;二則即使脫逃成功了,到了外面又該如何混下去呢?回太湖當土匪已是不可能之事,整個華東地區都已經今非昔比,別說重新打劫作案了,就是藏著一把的贓款在社會上使用,只怕也過不了幾天安生日子就會被作為可疑分子折進局子。那麼去其他地區打家劫舍?吳二重覺得也沒有把握,誰知道外省的社會治安給共產黨整治得如何了?即使沒有整治出成效來還具備作案的條件,也是沒法待在那裡的,因為既然具備作案條件,那當地的江湖黑道弟兄還不是牢牢地把守著屬於自己的地盤,又哪裡容得別人染指?難道就沒有其他謀生手段了?這使吳二重很慚愧,因為他除了土匪那套手段,再也沒有第二個謀生手段了。所以,如果不想好出路,他認為實在沒有逃跑的必要。

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一來是隨時有可能會被追究以前犯下的血腥餘罪,二來關於出路問題已經有解決的可能了——通過劉繼民去投奔“黑快刀”鮑二。

這,就是吳二重和“飛湖幫”其他六名犯人要跟劉繼民套近乎的原因。而此刻的劉繼民根本不清楚對方心裡想的是哪門子,只是對於這個變化感到有些奇怪。他當然不可能迴避“飛湖幫”的接觸,但實在也不敢往“跟對方混熟了直接從他們嘴裡獲取案情”——類似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上去想,於是就先假裝沒事似的跟對方混著。

可是,劉繼民經得起時間消磨,“飛湖幫”七人可就沒有這種耐性了,誰知道“鑿子”幾時冷不防就進來了!(“鑿子”:江湖切口,意指來自外面的揭發材料。)所以,吳二重就指使朱慶賢開始向劉繼民進行試探。在朱慶賢看來,要解決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難,這可以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拉劉繼民一起逃跑;另一種是劉繼民如果不參與越獄也行,但要把“黑快刀”鮑二的關係交給他們,讓他們可以在越獄後順利投奔鮑爺。當然,他們是不會忘記劉繼民的,山高路遠,時間長著呢,有恩報恩那當然是沒話說的,否則,就是劉繼民不說什麼,“黑快刀”也會不高興的。

於是,朱慶賢就在休息日自由活動時,找了個機會悄悄問劉繼民:老弟以前因為越獄被戴過腳鐐,現在我看你倒是老實了許多,難道堂堂“黑快刀”鮑爺的得力心腹的那份血氣方剛就被小小一副腳鐐戴沒了?

劉繼民一聽此言,頓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尋思原來如此,這是否是一個瞭解對方與“三犯失蹤案”關係的機會?於是,他就開口穩住了對方,但話語間沒給朱慶賢留下也許可以鑽什麼空子的縫隙。

然後,劉繼民悄悄向高中隊長髮出了暗號,要求向唐能平彙報情況。正好農場醫院新購進了一臺X光機,開始給犯人做肺結核病普查,直屬中隊排在第一個。於是,就借組織犯人前往總場醫院體檢的機會,悄然讓劉繼民向唐能平彙報了上述情況。唐能平認為此事是一個獲取“三犯失蹤案”案情的機會,指示劉繼民牢牢抓住,巧妙跟吳二重等人接觸,取得對方的信任,伺機套取線索。

劉繼民隨後就跟“飛湖幫”接觸中隱約表露出他想逃跑的念頭。吳二重聞訊大喜,說這就行了,只要拉住劉繼民一起越獄,出去後何愁找不到“黑快刀”?況且,這個劉繼民是汽車機修工出身,一起越獄還可以發揮我們不能發揮的作用,逃跑途中若是弄輛汽車,不是正好讓他開嗎?但是,朱慶賢卻心存隱疑。這個“飛湖幫”的陰謀家似乎具有一種天生的辨別真偽的直覺,他雖然說不出劉繼民身上有什麼值得可疑的,但直覺似在暗示他這個年輕人不可輕信。這倒不是懷疑劉繼民的“黑快刀”部屬的身份,而是懷疑劉繼民究竟是否可靠——這畢竟是在勞改隊,他們的陰謀有可能隨時會被察覺,一旦人民政府追查起來,劉繼民能做到以越獄為大業,忍受委屈,頂住訊問嗎?因為一旦讓劉繼民知道越獄計劃,他們的陰謀無疑就是劉繼民手裡的一張立功減刑的王牌,他只要向人民政府舉報,就能減刑,而他們的下場那當然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朱慶賢堅持認為應在攤牌之前,先對劉繼民進行一次考驗。吳二重最終被朱慶賢所說服,答應對劉繼民進行一次考驗。

這天,輪到第二分隊第三小組打掃幹部辦公室衛生,劉繼民和“飛湖幫”的另外兩個犯人屠生春、蔣梅黃被小組長吳二重分派去打掃幹部值班室。劉繼民不知自己正被朱慶賢算計著,所以,當他看到屠生春把一勺子冷水澆進值班幹部晚上要睡覺的被窩裡時,不僅僅是大吃一驚,而是懷疑這主兒的腦子是否出了毛病。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會扯到他頭上來。

當天晚上,就寢哨吹響後不久,這件事就敗露了。兩名值班幹部怒容滿面地打開了第三小組的監房門,喝令今天打掃幹部值班室的犯人一個個出去,就在監區院子裡就地接受訊問。劉繼民是三個人中最後一個被喚出去的,由於前面二位屠生春和蔣梅黃已經一口咬定是他往幹部值班室的被窩裡倒的水,所以人家也不跟他說什麼,扣上手銬就帶走了。

到了值班室,那二位讓他看了看溼被窩,說了聲“是你小子乾的好事”,跟著就動手教訓。劉繼民給打了一頓,腦子這才清醒過來,尋思屠生春、蔣梅黃為何要往幹部被窩裡倒水,又為何要將此事栽到我的頭上來,想來想去覺得奇怪,於是就多生了一份心,他就不開口。

兩個幹部本來有一床被褥,可以輪流睡覺的,現在被褥溼了睡不成了,只好都不睡。商量了一下,就打開了劉繼民的手銬,命令他把被褥烤乾。值班室是有爐子的,但這個時令天氣已經不凍人,所以也就不用了,劉繼民只好把爐子又生了起來,足足烤了三個小時,方才弄得差不多,這才回監房。直到上床睡覺的時候,他還是沒有想清楚屠生春、蔣梅黃為何要對他來這一手。

劉繼民沒有想清楚,吳二重倒是認為已經達到了目的:這個劉繼民蒙受了一次冤枉,吃了若干苦頭,竟然沒有吭一聲,這小子看來是條漢子,怪不得“黑快刀”要將其視為骨幹分子了。考驗已經通過,現在,可以攤牌了。當然也就不必讓朱慶賢出面了,吳二重決定親自出馬跟劉繼民談。

吳二重倒也坦率,對劉繼民說往幹部被窩裡倒水一事是我設的局,為的是考驗考驗你老弟究竟是不是一條漢子。現在考驗已經通過,你是一條漢子,不但吃得起苦,而且還受得了委屈,知道伸屈之道,如此,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怎麼樣,想不想外面的自由生活?想不想“黑快刀”鮑爺?咱們一夥投奔到鮑爺那裡去如何?

劉繼民這才明白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不禁暗吃一驚,暗忖還真幸虧來臥底了,否則這直屬中隊幹部哪裡想得到這七名江洋大盜竟然動起了越獄的腦筋!劉繼民覺得這事太突兀,而且是一樁大事,得馬上向唐能平報告,請示如何應對。所以,此刻不宜對吳二重說什麼,一切都得按照組織上的計劃辦。於是,他就說這是一樁生死大事,請容我斟酌再三吧。

劉繼民當天就瞅了個機會給高中隊長飛了個條子,向唐能平彙報了“飛湖幫”一夥的陰謀。唐能平接到密報後,當天就召集偵查員開會分析,人多主意多,考慮就周詳。他們分析到了“飛湖幫”一夥可能是受程中道餘罪被誅之事的影響而產生的越獄念頭,認為這倒是給劉繼民提供了一個直接查摸“三犯失蹤案”的機會,只要智謀運用得當,對方是會上鉤的。到那時,不但粉碎了“飛湖幫”的越獄陰謀,順帶著還能把“三犯失蹤案”給偵破了。

唐能平很想親自對劉繼民交待接下去應該如何活動的方案,可考慮到“飛湖幫”那夥此刻肯定已經留意劉繼民的舉止,還是小心為好,所以就寫了一封短信,交由高中隊長轉達。

當時規定勞改隊犯人的來往信件必須得經過幹部的審閱,審閱後分三種情況處置:一種是內容正常,發給收信犯人;一種是內容中包含著若干不適宜在犯人中傳播的成分,但可以給收信犯人本人知道,這樣,就得把犯人叫到隊部當場閱讀信件,信件是不能帶回監房的,還要囑其不得傳播;還有一種是內容不適宜讓收信犯人知曉,這種信件就不讓收信犯人知道了。唐能平的這封短信,屬於上述第二種情況,所以他被中隊部召去看信一舉,就不會引起“飛湖幫”的注意。

唐能平對劉繼民下步的偵查工作作了很關鍵的指示,具體是對“飛湖幫”也來一番考驗!

按照唐能平的指示,劉繼民一連幾天沒有給吳二重回音。這下吳二重可就忍不住了,他知道時間耽擱不起,或許他們這七位弟兄中的某一位此刻已經被人檢舉了以前的命案,公安局正在查檔瞭解兇犯下落,“鑿子”馬上就要進來了。於是,他就去找劉繼民了。

劉繼民說老吳不瞞你說,我對那事兒倒是有興趣的,問題是我有一點還沒有想明白,就是你們憑什麼看上兄弟我拉我一起參與那事兒?吳二重說老弟你有我們需要的條件,而這條件正是我們所沒有的,你一是“黑快刀”鮑爺的心腹,我們越獄出去就投奔鮑爺,鮑爺肯定會收留咱;二是你老弟有一手駕駛汽車的技術,這于越獄是有很大幫助的,到時候咱們劫一輛汽車就能遠走高飛了。

劉繼民點頭不語,稍停,又提出了一個問題:老吳你也清楚,這種事情在咱們這個重刑犯中隊,一旦被人舉報,那可是人頭落地的生死大事,而舉報者就立下了大功,減刑沒有問題,碰上正好要樹典型搞一個什麼教育活動,來一個假釋什麼的也不是沒有可能。因此,兄弟我憑什麼認為你們這個說法是真心實意的?我不能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啊!

吳二重說,既然老弟你有顧慮,老哥我就要給你說一下,讓你放心。這樣吧,後天是星期天,不出工,咱們找個角落好好聊聊。

但是,不巧的是當天傍晚直屬中隊就接到總場通知:為配合總場倡議的“一月勞動競賽活動”,從即日起暫時取消星期日休息。這樣,吳二重想在星期日跟劉繼民聊聊的念頭就落空了。

劉繼民對吳二重的聊聊提議充滿了期待,他相信吳二重為讓他打消顧慮,極有可能會把有關“三犯失蹤案”的情況向他透露的。可是,這個希望現在隨著總場的一紙通知成了肥皂泡,看來得為吳二重跟他的聊聊製造一個機會。劉繼民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一個辦法可行:讓唐能平安排直屬中隊把他和吳二重關一次禁閉。兩人在禁閉室無事可做悶得發慌,沒有話也得找點話題來聊,更何況吳二重確實是有話要說,那還不充分利用那段時間?

劉繼民反覆考慮,覺得這個主意可行,於是就想跟唐能平聯繫。通常,他跟唐能平聯繫的渠道是飛個條子給高中隊長,由高中隊長迅速轉達,然後唐能平就會迅即作出安排。這次自然也是這樣進行了。可是,劉繼民要開始行動時才發現,他已經受到了“飛湖幫”一夥的監視。

原來這是朱慶賢向吳二重提議採取的一個防範主意。因為“飛湖幫”方面認為此事還是需要慎重,所以儘管劉繼民已經經受過一次考驗,但還是得予以監控,不給他有跟幹部單獨接觸的機會,“飛湖幫”24小時總有一兩個人盯著劉繼民。幸虧劉繼民還算細心,在寫條子前留意過這方面的動靜。結果就發現自己受到了監視。

劉繼民一陣後怕之後,尋思這下有點麻煩了,難道我還得繼續這樣窩下去,直到勞動競賽活動過後有了休息日才能從吳二重那裡獲取情況?夜長夢多,這段時間如果發生什麼不測,我這個偵查員的臥底不就是白費勁了嗎?不行,得想個法子,在不驚動對方的前提下完成跟外面的溝通。

三天過去了,劉繼民未能想出什麼法子來。正當他心急如焚的當兒,有一個人來找他了,天上又一次掉下了餡餅。那天收工後的一個傍晚,剛吃過晚飯,在開始小組學習前有一段在監區裡自由活動的時間。這天的氣溫有點高,空氣中溼度又足了點,所以監房裡有點悶。第三小組監房裡的犯人除了劉繼民都到院子裡去透風了,劉繼民白天勞動時用力猛了點,腰有點酸,就不想出去了,仰臉朝天躺在床鋪上閉目養神。“飛湖幫”犯人認為他一個人待在監房裡不會發生什麼,他們三三兩兩在院子裡盯著看有沒有幹部進來就行了。

劉繼民也沒想到會有情況發生,閉著眼睛正苦想如何把“關禁閉”傳遞給唐能平時,一個犯人走進了監房。這個犯人就是和劉繼民同時來到直屬中隊的夏金森。他投入改造後一直處於默默無聞的狀態,埋頭幹活,從來不跟別的犯人囉唆,不管幹部、犯人都將其視為“老實人”。現在,這個老實人來到劉繼民的床前,輕聲吐出了一句話,令劉繼民大吃一驚。

這句話是一組數字:85775977。劉繼民最初懷疑自己聽錯了,猛地一躍而起,用驚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夏金森。這組數字是劉繼民受命臥底時唐能平交待給他的接頭暗號,因為整個直屬中隊只有高中隊長才知道劉繼民臥底之事。唐能平考慮到萬一高中隊長突然發生意外不測的話,劉繼民需要有人接應。但劉繼民處在這種特殊環境中,沒有理由相信其他人,所以得有一個表明對方是自己人的憑證,於是就有了這組特別的數字。劉繼民一直認為這種情況不大可能發生,即使非常狀態需要使用這組數字暗號,這個人也肯定是幹部。哪裡想到,此刻這組數字竟然是從一個犯人嘴裡吐出來的!

夏金森接著開口道:“劉繼民同志,我受組織指派協助你,你目前已經被監視了,需要我提供什麼幫助嗎?”

劉繼民聽對方叫出了自己的真名,再也沒有什麼懷疑的了,這時他聽見外面響起了收風的哨聲,其他犯人馬上就要返回監房了,匆忙之下只說得了最為關鍵的一句話:“把我和吳二重一起關禁閉!”

果然,夏金森連答應的機會也沒有,眾犯人就進監房了。但劉繼民已經暗自鬆了一口氣,這個難題總算得到了解決,尋思姜還真是老的辣,內心對唐能平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夏金森瞅個機會往高中隊長那裡飛了個條子,高便給唐能平打電話彙報了。唐能平馬上估計到劉繼民這當兒正處在取證的最後關鍵階段,這事兒電話裡是講不清楚的,就請高中隊長到公安局他那邊去一趟,當面研究看如何配合劉繼民。

高中隊長不是偵查組成員,他是不能知曉案情的,他的使命是:保護警方臥底人員和配合其工作。但此刻唐能平覺得應當把相關情況給他作一個介紹,讓他知道是怎麼回事,才能在最後階段充分調動他的智慧和主觀能動性,因為高中隊長更熟悉直屬中隊的犯人情況,更容易設計出不至於打草驚蛇的“關禁閉”方案。

次日收工回到監區,劉繼民還沒進第三小組的監房,迎面就來了一個新來不久的年輕幹部犯人都叫他“宋隊長”的,問你們小組誰是組長。吳二重站上一步,說報告宋隊長,第二分隊第三小組組長是我——犯人吳二重。宋隊長點點頭,說中隊值班室需要打掃一下,去兩個犯人吧,你一個,說著,似是漫不經心地隨手指了指劉繼民,你一個,打掃完後吃晚飯。

劉繼民知道戲來了,為防止吳二重等人生疑,他喊了聲報告說自己的腰這兩天有點痛,勞動了一天已經吃不消了,這打掃之事是否換一個同犯?宋隊長的臉色便有點不大好看,陰沉著臉道:“你叫什麼名字?解大度?解大度我跟你說,今天我心境比較順,你說這話也就算了,放在平時,早一個大頭耳光上來了!叫你去就得去,哪來這麼多屁話!”

劉繼民便不敢吭聲了,吳二重一把扯了他就走,說這又不是重活兒,一會兒就好,走吧走吧。兩人來到幹部值班室,看看倒是確實有點亂,於是就動手整理打掃。圈套已經設好,不過劉繼民還不清楚這位宋隊長會用什麼藉口把他和吳二重同時關禁閉。但這跟《狼和小羊》的故事差不多的道理,幹部存心要關犯人禁閉那總是找得到理由的。果然,當吳二重整理桌上的東西時,把一個茶杯一動,那柄兒不知怎麼就掉落下來了。吳二重一愣,正沒奈何時,宋隊長從外面進來了,見他愣在桌前,便過來了,一看就發現茶杯柄斷了,於是就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吳二重說我也不知道這柄兒怎麼就掉下來了。

宋隊長說吳二重啊這就是你小子不老實了,明明是你摔了一下砸斷的,還要瞎說?聽說你以前在太湖當土匪一貫橫行不法魚肉良民,你搖頭?想抵賴是不是?不瞞你說,老子就是那邊的人,我的親族裡還有人遭過你們“飛湖幫”的打劫,差點兒送了性命。你說今天這事咋辦?

吳二重是老江湖了,一看勢頭不對,知道在人屋簷下是必須低頭的,於是就說宋隊長啊,今天這事是我不對,手腳太重,一不留心就把您的寶杯給砸壞了。這樣吧,這杯子我吳二重認賠,錢從我大賬里扣,加倍扣!

宋隊長冷笑道,斷個杯子柄是小事一樁,賠不賠就不要說了,我還沒聽說過壞了幹部的東西要讓犯人給賠的,現在問題的性質變了,你小子不認罪服法,這就涉及到根本了!你說是不是——這最後一句是問劉繼民的。劉繼民知道這是讓他出場的暗號,於是就說報告宋隊長,我是新犯人,按說這事輪不上我發言的。現在蒙你恩賞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那我就大著膽子說了,我覺得吳二重這事兒還夠不上不認罪服法的高度,因為……

一個耳光打斷了劉繼民的話,宋隊長勃然大怒,大吼著“對抗管教”,然後就從抽屜裡拿出一副手銬,一人一個圈兒扣住了劉繼民和吳二重的左右手腕,喝令兩人蹲在牆邊。然後,他就撥打總場值班室,說這裡有兩個犯人不認罪服法還對抗管教,不關禁閉不足以教育,請求立即關禁閉,手續明天補辦。總場值班室自無二話。這樣,二人打掃打掃衛生就打掃到禁閉室去了。

當時華東勞改農場的禁閉室,是一排平房,兩頭有門,終日緊閉,只有送飯送水倒便桶或者進出禁閉人員時才開啟;進得門去,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是一間間的斗室,都有厚厚的木門,上有一個半尺見方的小洞,供偶爾入內監察的管理禁閉室的幹部觀察和送飯送水用。斗室大約三平方米,沒有床鋪,終日一團漆黑,不分白晝。一日供應兩餐,每餐四兩米飯,鹽水煮菜,不見油花,一月吃一次肉食。總之,讓禁閉者吃不飽又餓不死,待著待著就不得不懷念在中隊勞役的生活,視其為“幸福”,從而產生後悔之意,再不敢輕易違紀。

劉繼民和吳二重被關進禁閉室後,吳二重自是好不沮喪,尋思怎麼正好會碰上一個來自太湖地區的幹部,而且其親族還是受過“飛湖幫”侵害的。看來人倒了黴連喝涼水都得塞牙。如此,吳二重就愈加產生了趕緊越獄的緊迫感:這個宋隊長說不定會在跟親友通信或者返鄉探親時說到“飛湖幫”某某某在這裡服刑,從而使當年的受害人或親友遞送檢舉材料……

於是,次日上午吃過一日兩餐中的第一頓飯後,吳二重就迫不及待地要跟劉繼民“聊聊”。

這完全在劉繼民的預料之中。於是兩人就在如同密封起來的小小的黑屋子裡開始聊起了上次沒有展開的話題:“飛湖幫”七犯為什麼要選擇越獄這條充滿著兇險的道路?

吳二重先問劉繼民,不知你是否聽說過橫行太湖十餘年的“飛湖幫”?劉繼民不敢充大,擔心言多必失,於是就說只知道一點皮毛吧,此刻正好有這個機會想聽老哥介紹。於是,吳二重就說起了“飛湖幫”的發家史和活動情況。然後,就說到了他們七人以前具體的作案簡況,聽得劉繼民目瞪口呆,也恨得咬牙切齒,但表面上得裝出一副平靜的樣子。聽完後他懶洋洋道,老哥你所說的這些情況跟我又有什麼相干呢?吳二重說怎麼沒有相干,這就是你所要知道的我們為何必須儘快越獄脫身,再待下去“鑿子”隨時都有可能飛進來,“飛湖幫”七位弟兄不是就要像程中道那樣丟了命嗎?

劉繼民說我聽著總覺得這事兒有點玄,因為我也能說出這樣一番以前的案子來,而且保證比你老哥所說的還要驚心動魄,你說是不是?你老哥聽了可能嘴上不會表露,但心裡一定會想,空口無憑,這又算得了什麼呢?你說是不是?

朱慶賢不在跟前,吳二重的智力就顯得不夠用了,他被劉繼民說得窩著一股火,但又沒法發作,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你是說以前的事兒不作數?那就在眼前發生的事兒作不作數呢?”

劉繼民暗忖這主兒終於上當了,但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地說,眼前是在勞改農場,還能發生什麼事情?如果發生了不得已的事兒,還能讓老哥你安生?

吳二重哈哈大笑,說兄弟你這就不懂了,你來得晚,不清楚“飛湖幫”弟兄的魄力,不瞞你說,前不久咱就在這裡做掉過人,而且一下子就做掉了三個,你不相信?那我把詳細情況對你說一下。於是,劉繼民終於弄清了“三犯失蹤案”的真相——

原來,“飛湖幫”在1948年1月接受了國民黨交警總局的招安,但那是國民黨保密局的一個圈套,“飛湖幫”一百多名成員按照跟交警總局方面的談判約定,全體前往無錫市接受招安。哪知,當晚由交警總局第五交警總隊舉行的歡迎宴會乃是一個鴻門宴,“飛湖幫”的十一名開山元老、有名慣匪當場被擒,隨即開刀問斬。

吳二重等人連夜從水城門逃離了無錫,返回太湖重操舊業,從此就跟交警總局結下了樑子。他們喝血酒發誓要為中計被殺的兄弟報仇,並且開始想方設法打探情況。經過將近一年的努力,終於探知交警總局負責實施這一陰謀的那個頭子是國民黨陸軍少將許德繩。此人原是軍統局情報特工,抗戰時奉戴笠之命率領情報人員活動於江、浙、滬三地,據說收集了大量日軍和共產黨方面的情報,立下了汗馬功勞,抗戰勝利後便從中校軍銜跳級晉升為少將。但是,戴笠死後不久,許德繩就因失去了靠山而受到了冷落,正好組建交警總局,接替戴笠執掌改稱為“國防部保密局”的鄭介民就將其打發去了交警總局幹了個督察官。許德繩在交警總局混了一段日子,不久就被委任為交警總局第五總隊“特別督察組”組長。就在這任上,許德繩和兩名下屬厲風行、諸知仁一起策劃了對“飛湖幫”的招安,誅除了該幫的十一名匪首,基本解決了“飛湖幫”。

吳二重等“飛湖幫”殘餘分子在探知上述情況後,就開始著手策劃實施報復行動,打算暗殺許德繩。但還沒制訂出行動方案,中國人民解放軍已經結束了淮海戰役,飲馬長江準備解放江南,吳二重等七人落入法網,接受審判,最後來到了華東勞改農場。哪知正所謂冤家路窄,竟然就在勞改隊遇到了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三人,而且在同一個小組改造。吳二重不愧是一個膽大妄為之徒,在這種場所竟然還動起了報仇的腦筋。他跟朱慶賢密議此事,朱慶賢認為要殺三人容易,但殺之後必須完好無損地保全自己那倒是一個難題。當時還沒有開始挖海塘勞役,大家待在一塊農田裡幹活,根本沒有下手後毀滅屍體的可能,所以還是耐心等待機會。

到了去年底,直屬中隊犯人開始挖海塘了。由於是以小組為單位包乾的,所以犯人就大大分散了,加上那段時間上午總是迷霧不斷,能見度極差,朱慶賢認為機會來了,於是吳二重就決定下手。案件發生的那天,第三小組的十二名犯人,程中道病假沒有出工,其餘十一人中“飛湖幫”佔了七個,要解決的對象佔了三個,不相關的黃秋浩一個。吳二重認為那是一個絕好的下手機會,於是就跟朱慶賢商量。朱慶賢提出可把黃秋浩支開。於是,就在黃秋浩被吳二重以小組長身份指派前往相隔百來米的農具維修點去修理農具時,“飛湖幫”七犯果斷下手,對許德繩、厲風行、諸知仁三人發動突然襲擊,當場將三人掐死,然後將屍體拖到離勞動點遠達數十米的海灘上挖坑掩埋。當時正是漲潮,等到幹部發現少了三名犯人而開始尋查時,掩埋屍體的位置已經被海水淹沒了。而退潮後,海水已經把痕跡抹平,還消除了氣味,連警犬也無可奈何了。

吳二重將上述情況敘述後,不無得意地問劉繼民:“怎麼樣?老哥我做事手段如何?”

劉繼民心裡暗自好笑:儘管“飛湖幫”自以為此事做得隱秘,沒有料到還是讓返回現場的黃秋浩發現了些許端倪,他於是斷定許德繩三人是遭遇不測了,只是不敢吐露。後來,黃秋浩受幹部搶救他的行為的感化,終於想到了揭發,可惜未能如願,但也起到了關鍵的提示作用。這,“飛湖幫”七犯恐怕至死也不會想到。

劉繼民心裡就有了底,為防止吳二重生疑,他還是假裝不信似的反覆追問了一番,這才發出了嘆息:“哦——老哥啊,兄弟我算是服了你哪!”

吳二重用笑言進行了警告:“對於我們來說,殺個人就像踩死一個小蟲,凡是跟我們作對的人,都是這個下場!”

“明白了,那我們就準備幹吧!”

劉繼民被關了禁閉後,唐能平在外面已經作了佈置。他讓直屬中隊高中隊長當天下午就去禁閉室對吳二重、劉繼民兩人進行訊問,還指派了一名偵查員在訊問時直接跟劉繼民聯絡溝通。這樣,劉繼民在被提出禁閉室後,很快就把情況傳遞給了唐能平。

唐能平當即採取行動,在安排好訊問人員後,立馬將“飛湖幫”朱慶賢等六犯押送總場公安局,分別進行訊問。六名犯人,聞聽如此詳盡的作案過程,沒有一個不以為真是吳二重交代了,於是也就都作了交代,還說出了掩埋許德繩三人屍體的位置。當場押往現場辨認後開挖,果然挖出了三人的屍體。

這樣,“三犯失蹤案”終於真相大白,劉繼民的臥底使命至此結束。

“飛湖幫”七犯接著又交代瞭解放前所作的那些被隱瞞了的餘案。不久,吳二重、朱慶賢等七犯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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