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單位派我參與工友傷亡事故善後處理「上」

十九歲,單位派我參與工友傷亡事故善後處理「上」

一、事發

畢業之後,我被分配到一座礦山工作,一年後調入工會做幹事。一開始覺得這活挺好,就是寫寫材料,組織文藝匯演,搞搞勞動競賽和職工慰問什麼的,可接下來的一個事卻徹底改變了我的這種想法。

我住的居民區離單位有七八十里,每天早上要坐班車上班。那早,我蹬上班車,路過職工醫院的時候,便被截停了。機關的一個幹事看到我,把我叫下車,說有急事。

下了車,他前面帶路,往醫院對面的職工招待所走,我一下子反應了過來,單位出事了。當時有個規矩,單位出了工亡事故,善後處理工作都在招待所進行。果然,進了招待所的會議室,單位的書記、礦長、工會主席都在,屋子裡煙霧繚繞的,這種陣勢我是第一次見到。

陸續又來了幾個機關辦事員後,礦長做了通報,他說,今天早晨,單位突發生產事故,傷亡七人,其中兩人已經死亡,另外五人正在醫院搶救。

緊跟著工會主席開始按人頭姓名安排工作,我負責的是,一、帶隊去通知其中一名死亡職工的家屬,並將他們接到招待所。二、和相關人員一起陪同死者家屬見死者遺容。三、晚上去死者家裡值班,防偷防盜。

聽完安排,我一下心慌了,長到十九歲,我第一次和死人這樣的事情這麼靠近,說真的,很害怕。而且死的這位工人我認識,比我大十來歲,平時總是兇巴巴地。吳賴子有過老婆,可兩個人一直沒有孩子,他覺得生不出孩子是他老婆的原因,所以弄不弄就動手打,因為受不了他的打,他老婆跑了。成光棍以後,脾氣更壞了,有時深夜裡都能聽到他大喊大叫罵人的聲音,吵得周圍鄰居睡不好覺,卻又不敢去管,背後都叫他吳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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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接家屬

我帶著三個人還有一名司機,驅車到了吳賴子父母家門口(吳賴子和他的父母也在一個住區),我有點心虛了。之前工會主席就說,在礦山上的家屬都知道,只要單位來車,往招待所接,就明白出了大事,情緒很有可能失控。

可是,事到如今,不能耽擱啊,我推了推院子的門(那時都住平房),沒推開,大聲喊:“吳叔吳嬸!”

喊了幾聲,裡面一邊問“誰呀”一邊開了門。

開門的是吳嬸,看到我和身後的人,她愣了一下,認出我是誰之後,有些疑惑地問:“你是四兒吧?咋了?出啥事了?”

我儘量放鬆了表情,一邊問吳叔在家不,一邊往屋裡走。

吳叔是礦上的退休工人,見到我,他的臉唰一下白了。因為我十九歲進機關工會當“幹部”,住區的人全知道。對這些退休工人們來講,大早晨工會的人來,手裡不帶白麵,麻油,那肯定不是來慰問的,當然一定不是好事了。

剛叫了一聲“吳叔”,他便擺擺手打斷了我的話,然後低聲問我:“人哩,死沒?”

他這麼一問,吳嬸便哆嗦了起來。

我強作輕鬆地笑了笑。現在想起來我還很佩服自己,那個時候居然還能笑出來,雖然肯定笑得無比難看。我說:“吳叔你想哪去了,實話跟您說,人在醫院,剛搶救過來!礦領導的意思,接你們去看看。”

吳嬸畢竟是個家庭婦女,抹了把眼淚,信了我的話,連聲說:“好好好,咱們這會兒就走!”

吳叔瞪著兩隻小眼瞅了瞅我。

我急忙回頭對司機說,天冷,先把車著了,省得耽誤時間。

司機師傅明白我的意思,“哎”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看到吳叔吳嬸動作麻利,沒什麼異常,在這種情況下,不能過度地關心和靠近他們,以免讓他們起疑。

我站起身,又說:“那就這樣,我出去等你們。”

上車時,我特意安排將兩位老人分別夾在來人的中間。

醫院大門是個岔口,一邊進醫院,一邊去招待所。

車沒有進醫院的大門,而是進了招待所大門。

這時我已經沒法解釋,所以沒回答。

吳叔發出了一聲悲愴地,撕心裂肺哭喊:“傻婆娘哇,你兒子賴子,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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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平間

接人的工作完成後,接下來就是安排死者家屬見死者最後一面。

那時的條件可不像現在這麼好,而且像這種工亡事故,是由單位負責,程序自然按照單位地安排進行。

田主席讓我跟著他去太平間,為家屬和死者見面做最後一次檢查——因為工亡事故死者有的會面目全非,遺容修補很重要,而有些醫生又很不負責,遺容做不好,家屬見了情緒容易崩潰。我們做最後的檢查,就是如果發現不行,再同醫生進行溝通。

當時那個職工醫院的太平間說出來都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小院子,院裡面是一大一小兩間平房,小房子是看太平間人的值班室,大平房是放死屍的,分裡外間,裡間有一個大鐵櫃子,一共三層,每層能放三個人。這鐵櫃子就是鐵櫃子,沒有什麼冷凍功能。

我戰戰兢兢地跟著田主席到了太平間小院門口,他低聲問我:“害怕不?”

年輕氣盛的我心裡罵他這他媽的能不害怕,可嘴上卻裝作很勇敢地樣子回答說:“有啥怕的!”

田主席囑咐,進去後,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要大喊大叫。另外,外間的床上也可能放著死屍,路過時走路要輕,來看誰,就直接奔著誰,其他人不要看。還有一點,進去別喊名字,姓也不行。

我點了點頭。

田主席敲了敲小院的大門。

鐵門上面有個小窗口,透出半張臉,問:“看哪個?”

田主席說了吳賴子的名字。

鐵門“吱呀吱呀”地開了。

開門的是個小老頭,眼皮不抬地說:“最裡面右下角。”

說完,回自己的小黑屋去了。

院子裡瀰漫著一股特殊的味道。

野草在角落中肆意生長,除了一條小道,到處是紙灰和爛蘋果、空酒瓶……就是那些殘缺地祭品類的東西。這些東西和潮溼的空氣夾雜在一起,更重要地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帶著點腥,有些腐,還有些甜哈哈地味道。

後來辦完事,田主席說,那就是死人味。

太平間分裡外屋,進了外屋,還好,四張床上是空的。

可是,那種味道越來越重了。

我的腿軟綿綿地,身子幾乎快挨住了田主席的屁股。

他站在鐵皮櫃前,嘴裡不知道唸叨了幾句什麼,然後彎腰拉開了右下角的抽屜……

十九歲,單位派我參與工友傷亡事故善後處理「上」

(篇幅原因,今天先寫到這裡,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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