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勳:最安靜的時刻留給自己

蒋勋:最安静的时刻留给自己

蒋勋:最安静的时刻留给自己

『讀書、喝茶、沙龍、小住,繁華靜處遇知音』

蒋勋:最安静的时刻留给自己

許多朋友知道,持續十多年,我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誦讀一遍金剛經。

在一天繁忙的事開始之前,金剛經的誦唸,日復一日,成為我的早課。做完這件事,好像心安定了,才開始一天世俗的工作。

我把一天最初的時刻,最清明安靜的時刻,留給自己,做自己心目中認為最重要的事。

為什麼是最重要的事?為什麼是金剛經?有時候也會問起自己。

生活裡每個人有一些自己的習慣,持續數十年,不太會去思想為什麼這習慣能這樣持久。

大學前後,我讀過一些佛教經典。像一般人一樣,從較簡短的心經開始。心經文字很美,——“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我從文字層面去理解欣賞,也讚歎一種信仰,比我當時執著的“知識”要更寬闊包容,不那麼執著斤斤計較“生滅”、“垢淨”、“增減”。

六祖壇經也是那時愛讀的一部經,為了爭奪衣缽,派系廝殺,覺得情節像武俠小說,充滿戲劇張力。

用這樣的方式讀佛經大概不入許多學者“法眼”,但我也自得其樂。

當時有一部弘一大師手寫的金剛經,書法沉靜內斂,不沾一點火氣,我常常翻看,還是停在書法線條點捺的靜定從容上,經文內容,隨意閱讀,也還沒有深入。

北齊泰山金剛經的刻石字跡極美,當時教書法的莊嚴老師收有七個字的拓本,每個字有三十公分見方,渾厚不露鋒芒,端重凝練,我想象著這樣的字,刻在摩崖巖壁上,一整部經,五千多個字,遠遠看去是多麼壯觀。

我的父親也愛書法,他喜歡歐陽詢的九成宮,從小逼我們臨摹。歐字拘謹嚴整,孩童容易懼怕。我私下找一些行草來玩,總遭父親斥責。他常說的是:不會走,就想跑了。

我當時叛逆,不時想逾越一下別人定的“規矩”。

父親在中學時給我一卷影印的敦煌唐代寫本金剛經,裝裱成一手卷,裝在木盒裡。我打開過一次,是用唐代抄經體抄的整部金剛經。一九五〇年代,臺灣的印刷技術不好,字跡有些模糊。因為太長,沒有全部展開,我就收起來了。那一木盒就一直擱在我書架上端。

父親嚴厲,我自幼與他不親。一九九六年底,一日夜夢父親,夢中父親疾走,我怕他跌到,高聲叫他慢下來,他無響應,仍然快速前行。我在叫聲中驚醒,一身是汗。不多久溫哥華妹夫來電,告知父親突然心臟停止,電擊恢復跳動,已在彌留。

我即刻赴機場登機,整理隨身帶的衣物,忽然瞥見書架上端金剛經木盒,取下來,上面都是灰塵,就隨手帶著上了飛機。

十幾個小時飛行,心中忐忑,也焦慮父親肉身受苦,不斷靠誦經得到安靜。第一次把這一卷手抄金剛經從頭一點一點展卷唸到最後,才讀到卷末有抄經人的題記,小小工整的字跡,是唐代鹹通九年四月十五日,一個叫王玠的人,為亡父母抄的經。

我到溫哥華,直接從機場到了醫院,父親還在彌留中,我在床邊繼續念金剛經,一直到他往生。

“往生”是“死亡”的另外一種說法吧,用“往生”而不用“死亡”,是因為相信“死亡”不一定是結束吧,或許,竟是另一次生命的開始?

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對“死亡”都有不同的解讀,用“往生”,用“解脫”,用“長眠”,用“走了”,“上天堂了”,“安息了”,都是不同形式的“相信”吧。

因為“無明”所繫,我們於死亡還有太“相信”讓自己釋懷。

有人說,死了就是死了,誰知道是不是“往生”。相信“死了”就是什麼都沒有了,其實也是一種“相信”。

不同方式對死亡的“相信”,或許使還在生活著的人會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態度吧。

父親往生,母親往生,王玠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相信抄一部金剛經,可以幫助父母在往生的路上走得安心,自己也安心。

不相信抄經,當然也可以找到其他讓自己安心的方式。

王玠或許相信,此生的緣分,好像來世還要相認。

—FIN—

文丨蔣勳

來源丨慢書房

蒋勋:最安静的时刻留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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