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巧斷織梭案

鄭板橋巧斷織梭案

一、見骨草

清朝時候,山東有這麼一對小夫妻,丈夫張憶是位飽學秀才,妻子戚五娘,在當地的織造署任教習一職。織造署其實就是官辦的織布廠,織工每天去署裡織布,月底領織銀。戚五娘在家織布時自行領悟出了一種提花技術,這才被任命為織造署教習,專門教織工們提花。

這天早上戚五娘正準備去織造署,沒料到和丈夫吵起來。緣由是織造署新來一位姓花的監署,乃是京城一位大官的公子,剛到任兩天,就調戲起了年輕貌美的戚五娘。張憶是說什麼也不讓老婆去織造署了,可戚五娘說:“我這提花技術傳下去,能提高咱這裡織戶的紡織手藝,受寒受凍的人就少得多,教完就辭工回來。”兩句話一嗆,鬧了個大紅臉。

戚五娘氣呼呼地檢視了一下工具袋,發現織布的梭子不見了。四下一找,不知什麼時候被放在窗臺上。這梭子乃是沉木所制,入水不浮,又經丈夫親手打磨,所以她每天都使用這個梭子。戚五娘拿起梭子就匆匆出了門。

到了中午,張憶做好了飯菜給戚五娘送去,剛到織造署門口,就見許多人都紛紛議論,說教習戚五娘闖禍了,用梭子劃傷了監署大人的手,已被押入本縣大牢!張憶一聽不由怒火沖天,不用問,肯定又是這花花公子調戲戚五娘,五娘用梭子自衛,才劃傷他的手。到底是貴人啊,僅僅手上一點傷,就要抓人入大牢。

他直奔縣衙,伸左手抓起鼓槌就要擊鼓鳴冤。這時後面跑來一個人,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說:“敲不得啊,你這是自投羅網!”

回過頭,卻是滿身酒氣的青衫老者,他兩眼發亮地盯著張憶的左手說:“看你這副怒髮衝冠樣,是戚五孃的丈夫吧,街上都嚷嚷遍了,今早監署大人又到五娘那裡佔便宜,五娘抵死不從,拿起織布梭子丟他,這傢伙嬉皮笑臉地接過來,還耍雜技似的在手裡拋。卻不料你家的梭子是千年沉木做的,底部方孔的稜磨得像刀一樣利,立時就傷了他的手。更要命的是,這傷口血流不止,先生來一查,才知道梭子上竟塗了見骨草汁!”

見骨草是一種染布的草,但是有毒,傷口一旦沾染就再難合口,若不治療能爛到骨頭。治法其實也簡單,甘草搗爛敷汁,馬上見效。老者繼續說:“這下普通的誤傷成了蓄意謀害,五娘被他押到縣衙,聽說還要抓你,治你個同謀罪呢。”“冤枉啊,五娘只懂紡織,哪裡懂得用毒草害人?”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腳步聲,領頭的就是那個裹著指頭的花監署,一眼看見張憶,馬上吩咐手下狗腿子:“快,快把這個同謀抓住!”老者見狀拉起張憶就跑:“他們是不跟你講理的,快跟我走。”

兩人很快便把狗腿子們甩脫了。可是張憶也回不了家,家門附近老是轉悠著幾個狗腿子,擺明了要守株待兔。而且當地軍兵也出動了,緊閉城門仔細搜查,看樣子不達目的誓不收兵。張憶躲在街角里一籌莫展,老者遞過一隻酒葫蘆來,笑著說:“我這人最見不得冤枉事,今天就幫幫你,只要能喝乾這葫蘆酒,便能讓你躲過這場災禍。”

張憶還以為他開玩笑,不過懷著借酒澆愁的想法,還真的拿起葫蘆就喝,這一喝就喝多了,不由睡倒在地。等他醒來,忽然發覺自己成了和尚!

二、牆上花

禪堂裡一燈如豆,一位白鬍子老和尚正笑眯眯地看著張憶:“老衲崇仙寺苦禪,受人之託把你暫時削髮。花監署的父親篤信佛教,他輕易不會得罪和尚的。”張憶這才恍然,忙謝了苦禪和尚。事實也正是如此,那幫兵丁和狗腿子到處查人,就是不查和尚。

自身安全了,張憶又想起了戚五娘,便託苦禪和尚去縣衙附近打聽一下。不多時,苦禪匆匆走了進來,一見面就長嘆一聲:“我聽大悲庵的師太說,她帶著徒弟入獄給女犯誦經,發現五娘已經瘐斃!”所謂瘐斃,就是由於生病或受刑,犯人死在監獄裡。可五娘才進去幾天啊,怎會這麼快死掉?不用問,肯定是權勢熏天的花監署做的手腳了。

張憶狂叫一聲,就要出去找花監署拼命。苦禪和尚慌忙要攔,哪裡攔得住,一時情急下,就說了一句:“你還記得那個滿身酒氣的老者嗎?他是個異人啊,你求求他,保證還你一個活生生的戚五娘。”

張憶將信將疑,就按老和尚說的做了。先在本地最好的酒館打了最貴的酒,然後由苦禪出面邀請老者下棋。不多時老者來到崇仙寺,棋枰擺開,和老和尚廝殺起來。下著下著,他的酒癮就犯了,一時間心神不定,連下幾招錯棋。一旁的張憶適時把酒葫蘆遞過去,老者捧起來就喝,不由連呼幾聲:“好酒!”當下妙招紛出,殺得苦禪左支右絀。興奮之下又要拿酒,卻發現酒葫蘆不見了。眼光一掃,只見張憶正捧著酒葫蘆跪在地上。

張憶流著淚說:“五娘是被冤枉而死的,求您讓她起死回生吧。”老者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開玩笑,人死了怎能復生呢?”說著又要來奪酒葫蘆。張憶捧著葫蘆一閃,說:“您要是不答應,就別喝這葫蘆裡的酒。”

老者無奈,看了眼苦禪說:“這一定是你的鬼主意吧,勾起了我的酒癮又不讓喝。也罷,我就答應你。”張憶倒頭就拜。

老者把葫蘆裡的酒一仰而盡,帶著張憶出了崇仙寺,來到了不遠處的大悲庵。庵外有處小廟,廟中供著個手拿棉花的老婆婆。老者指著神像上方的匾額說:“‘衣被天下’,這是當年發明織布機的黃道婆啊,這才是真正的神呢,有了這織布機,不光我們這裡,連全國的老百姓都有了衣服穿。”又對張憶說:“五娘是紡織教習,要使她復活就要求黃道婆,我再祝你一筆之力。”

還真是一筆之力,老者取出筆墨,在神像後牆畫了一朵含苞未放的棉鈴,又拿出七支香來,要張憶每天點燃一支,若是心地虔誠,牆上棉花就會七天後開放,就會見到復活的戚五娘。末了,他又鄭重囑咐:“你要一直守在這廟裡,香火不能滅,而且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能好奇。我也得去崇仙寺給你作法,連做七天。”

老者走後,張憶點燃香火,坐在蒲團上虔誠禱告。晚上萬籟俱靜的時候,廟後忽然穿來雜聲,有風聲,振動衣服聲,這聲音又慢慢轉到畫棉花的牆後。張憶牢記老者的囑咐,充耳不聞。第二天一大早,奇蹟果然出現了,牆上的棉鈴居然散開一片葉。

張憶信心陡升,除了吃飯的時候略停一停,每個時辰都在虔誠禱告。送飯的苦禪和尚也告訴他,老者也在寺裡作法,萬不能半途而廢。

六天過去了,六個棉花葉片依次展開。到了第七天晚上的時候,廟裡光線漸漸暗下來,只剩下香火頭閃出幽幽的光。張憶死死盯著剩下最後一片葉的棉鈴,嘴裡喃喃呼喚:“五娘,五娘,你在哪裡?”

忽然之間,最後的葉片一顫,慢慢張開來,頓時光芒大盛,棉花整個開放了!

三、塗毒梭

一陣激動後,張憶已發現奧秘所在,棉花中間破了個小洞。光線就是從這小洞中漏出來的,而透過小洞,他看到後面正端坐著個女尼,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戚五娘!

張憶急步跑出小廟,轉到後面,果然有個小門。推門進去,只見五娘正呆呆看著他。“五娘!”他叫了一聲,不料五娘冷冷說:“你認錯人了,我是一名出家人。”

張憶又仔細看了下對方,那眉那眼,分明就是妻子戚五娘啊。他還要再說,門突然被撞開,兩名衙役衝進來:“你們的事犯了,跟我們走一趟!”

兩人被帶到縣衙大堂上,張憶抬頭看時,發覺堂上的縣太爺怎麼看怎麼眼熟,只要加上一副青衫,活脫脫就是畫棉鈴的老者!

縣太爺微微一笑:“認出我來啦?實話跟你說吧,苦禪見你非要拼命,才和我設計了一個拖住你的局。黃道婆的廟是用硬紙板預先隔成兩間,上面留了窟窿。然後又用特殊顏料在上面畫了七層棉花圖,一層開一個葉。你點的香是特製的,能讓顏料自行熔化。廟堂裡光線又暗,你當然發現不了。”難怪牆上的棉鈴能開花啊,但張憶還是想不通:“可是,五娘怎會死而復生?”這時戚五娘說話了:“其實我根本沒有死,是大悲庵師太進了牢房,把我裝扮成尼姑帶了出來,把病死的別的女犯化裝成了我。她又把我帶到黃道婆廟,然後,然後我就聽見你整天禱告。”

張憶不由悲喜交集,縣太爺卻變了臉,他一敲驚堂木:“張憶,你可知罪?”張憶嚇得一激靈:“我們不該刺傷監署大人的手。”縣太爺一聽哈哈笑起來:“誰說不該?要不該我也不會救你。我是說你不該在梭子上塗了見骨草!我拿到梭子後,就發現梭子口是被人故意打磨才鋒利的,可是按角度看,打磨的人是左撇子,而五娘不是。那天看見你擊鼓鳴冤,正是用的左手。從五孃的交代看,也只有你有機會塗毒,說,為什麼要荼毒?難道你預知會割傷花監署的手?”

張憶呆了半晌,忽地跪在五娘面前:“這毒是我塗的,因為你一心教授別人提花技術,我怎麼勸也勸不住,織造署裡什麼壞人都有啊,我就塗了這毒,想著你一不小心傷了手,只能辭工,我再用甘草治好你。沒想到,卻傷了那個花監署!”說著他撲通給五娘磕了個頭,“我對不起你,我這就去花監署那裡領罪,也算向你贖罪。”

戚五娘還沒說話呢,苦禪從後面轉出來:“不用去了,花監署已被大人的七天作法,送回京城了。”原來在那七天裡,這位縣太爺畫了一幅巨幅墨竹圖,上面還題了四句詩: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他把這畫派師爺送給了花監署的大官父親,還旁敲側擊,說出花監署的所作所為。這大官倒還不糊塗,加之剛剛收了人家字畫,便把兒子招了回來。正因為這樣,縣太爺才能公審這個織梭案。

真相大白,可是戚五娘還是不樂意。她是生氣丈夫在梭子上塗毒,鬼鬼祟祟,哪像大丈夫所為。縣太爺又做起了和事佬:“憶之啊,還記得我在黃道婆廟裡的話嗎?你妻子做的是件大事啊,衣被天下,她的提花技術傳授出來,全國的人都受益呢。你守小家忘大家,還不賠個錯?”張憶依言賠罪,終於獲得戚五娘原諒。

四、葫蘆詩

接下來就是宣判了,兩口子無罪,雙雙把家還。沒想到苦禪和尚反對了,他說兩個人一個是和尚一個是尼姑,雖然是臨時的,可是傳出去也不好看,還是等蓄了發再說吧。

縣太爺聽罷忽地從案桌底下拿出個酒葫蘆來,連灌幾口說道:“和尚是方外人,怎麼也認同世俗了?我偏就要反對這世俗!當下吟詩一首:一半葫蘆一半瓢,合到一處便成桃,誰人勾卻風流案,記取當年鄭板橋!

張憶這才恍然,這位新來的縣太爺就是詩酒風流,書畫稱絕的鄭板橋啊。想一想也難怪,這樣的獨特縣太爺,只怕幾百年也就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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