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忽悠馬雲的“騙子”,是站在馬雲背後的男人

“我是一個既得利益者,”這個被稱為中國10年來最成功CTO的男人說,“你能寫寫我的運氣嗎?”


這個忽悠馬雲的“騙子”,是站在馬雲背後的男人

阿里巴巴集團技術委員會主席王堅

難以想象他這樣一個人會承擔如此多的罵名。

他看上去天真無害,是一個最標準的工程師模樣。格子襯衫,右手的袖子因為配合揮舞的動作,常常耷拉下來。

一臉羞澀的笑,55歲的年齡,走起來像是記憶裡初中那種沉默的男孩。斜著肩膀大跨步,為了減少對視,低著頭快走。

在進入阿里之前,他的人生不可謂不順風順水。

30歲的心理學教授,31歲的博導,32歲的系主任。1999年他放棄了這一切,在微軟亞洲研究院剛剛在中國開疆拓土時,成為其中的一員。

那是一個大牛扎堆的世界,即使如此,“他也可以算其中最特別的一個”。

直到2008年,他進入阿里,成了著名的忽悠了馬雲的“騙子”。在草莽文化盛行的互聯網界,他變得面目可疑。

最終,在需要故事和傳奇的現實世界裡,圍觀者收穫了一個漂亮的反轉。塵埃落定,“騙子”抓住了現在互聯網最具想象力的風口——雲計算。

整個採訪中,我聽到了各種各樣的對他的評價。智者、先知、堂吉訶德、雲計算之父。每個人都覺得欠他的不屈不撓一份承認,希望在語詞上給他補償。

當我希望他定義自己的時候,他拒絕了。他覺得比喻會掩蓋最核心的東西。

“我是一個既得利益者,”這個被稱為中國10年來最成功CTO的男人說,“你能寫寫我的運氣嗎?”

相遇:誰忽悠了誰?

阿里巴巴集團首席風險官劉振飛沒想到,8年前的一次牽針引線,會改變那麼多人的命運。

2008年,劉振飛因為數據上的技術難題,想挖王堅的手下,結果被跳票。他索性直接找到了王堅。

時機如此妥當,“在北京10年,正想回杭州”。那時微軟研究院如日中天,而中國互聯網正迎來一輪泡沫。對王堅來說,阿里找到他像是命運的眷顧。他希望能做更多的事情,從研究院到一個更真實的商業場景中去。

離開之前,他所做的項目正和數據相關,通過海量數據分析瞭解用戶習慣、優化軟件迭代。

這個忽悠馬雲的“騙子”,是站在馬雲背後的男人

在微軟亞洲研究院,王堅深受比爾·蓋茨信任。他帶的組是研究院裡當面和比爾·蓋茨討論問題最多的小組。有人寫郵件給王堅,描述了他在比爾·蓋茨面前提到軟件的數據分析,比爾·蓋茨說你應該去找王堅。

王堅曾經把微軟研究院比作幼兒園。幼兒園充滿未來想象,卻很難和現實接軌。

他想在真實世界做更大的事情。他遇到了馬雲。

“他們的思維恰巧在一個頻道上。”劉振飛說。第一次和王堅見面的人,會困惑於他語言的天馬行空,充滿難解的形而上的意味。

馬雲、曾鳴和王堅這三個都當過老師的人,有一種奇怪的氣場契合。一直觀察中國雲計算發展,原CSDN總編輯劉江說,三個人在雲計算上達到了戰略上的一致。

也許用戰略這個詞,是為了避開戰術上的尷尬。

畢竟,這三個人一個是企業家,一個是管理學教授,一個是心理學博士。

在技術領域,有自己的政治正確。雲計算所做的是互聯網通用技術平臺,最底層的操作系統,是技術領域最難搭建的核心。

劉江還記得當時業內的技術人員提起王堅的團隊,所透露的不屑,“他們甚至不是做操作系統出身”。

在那個時候,王堅身上已經有了兩個標籤:第一,不會寫代碼;第二,一個學心理學的。

這是他日後被稱為“騙子”的最佳佐證。

實際上,當時更多的擔憂並不是來自馬雲是否被騙。

追隨王堅從微軟亞洲研究院進入阿里雲的第一代工程師林晨曦,依然記得當年自己的疑問。

他說馬雲和王堅,不知道誰忽悠了誰?

馬雲真的會堅持做這個東西嗎?如果他後悔,那我們不是衝過去做炮灰嗎?王堅說了一句話讓他印象深刻,“相信是別無選擇”。

王堅只能選擇相信阿里巴巴。幾次交談讓他看到了阿里巴巴對技術的渴望。那個時候的阿里正處於焦慮之中,如何從一個商業公司轉向技術公司,這是困擾他們最大的難題。

現在的阿里雲總裁孫權看到過馬雲的堅定。

他帶領的阿里小貸,曾經是阿里雲唯一的客戶。2010年初,他覺得自己快要被當時阿里雲無休止的故障拖垮了。一個寒冷的冬日,他和馬雲在西湖邊散步,“馬總,能不能放我一馬?”

馬雲很堅定,不可以,雲計算是未來。

同樣的話,劉振飛也聽馬雲說過。他問了當時很多阿里人想問的問題,外面對王堅爭議那麼大,你到底怎麼想的?

馬雲說,王堅說他知道大數據的方向,我信任他。如果撞牆了,這錢打水漂了,我花得起,這是戰略。

林晨曦進了阿里雲,他終於相信阿里巴巴集團是要做這件事情。“甚至馬雲不同意都不可能,這是一個集體的決策。”他說,阿里雲成立的時候,阿里所有高管都陪著阿里雲工程師聊了一個下午。

蔡崇信的話讓阿里雲的工程師們印象深刻,他是阿里巴巴集團董事局執行副主席。他說技術這些我聽不懂,我就想告訴你們一件事,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王堅相信馬雲說的,一年投10億,堅持投10年。

對於他來說,能在那個時候,大多數人都覺得雲計算是忽悠的時候,可以開始做這件事情,“你知道對我來說,這是多大的既得利益?”

夢想有了實現的可能。成功的概率就像翻一百個硬幣,翻到的全部是正面。

工程師的煎熬

你知道阿里雲的工程師換了幾代了嗎?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阿里雲的資深技術總監李津臉上的表情顯得難以捉摸。7年的時間,原來的核心團隊剩下20%,工程師已經到了第5代,“前仆後繼”。

王堅不是一個喜歡誇張的人。但是,他形容阿里雲是靠工程師“拿命來填”。他領著一群年輕人,去做一箇中國人從來沒有做過,只在他們腦子裡存在過的東西。

採訪的過程中,他們都愛用戰爭的比喻。四渡赤水、平型關大捷、長征、過草地。

“大部分人是走不出草地的,對不對?”王堅問。

我一直想知道,在阿里雲初期,這個自主的底層架構搭起來到底有多難?

王堅說,如果有個東西在那裡,再難能怎麼難呢?最難的是,無中生有。

林晨曦說,中國誰都沒有做過,有可能你的每一個決策都是錯的。心裡沒底,沒底也要往下做,往下翻那個硬幣,並希望每一次都翻對。

李津說,沒有人知道怎麼做通用計算平臺。就像沒見過豬跑,沒養過豬,沒賣過豬肉,然後上來就做養豬行業的事情。沒有做過,就意味著所有技術上的坑都要自己填一遍。

和國外有技術代差,阿里雲又要做和國外同一個起跑線上的事情,難免在對標的同時不斷地被打臉。

有很多人撐不住走了。程序員一生的黃金時間只有幾年,他們不願意在黑暗裡一直摸索。

王堅記得有一個優秀的工程師,走的時候寫了封信大罵主管,說他領著大家做一件完全沒有希望的事情。

林晨曦就是那個被罵的主管。他記得這個工程師,他當時被稱作阿里雲最靠譜的工程師,所以最不靠譜的項目都要交給他。有什麼辦法呢?

林晨曦在阿里雲呆了4年,他覺得像過了一輩子。他說那時候自己什麼事情都記得住,3個月前誰跟他交代了一句話,他都在腦子裡。他必須記,因為忙到連用筆記下來的時間都沒有。

王堅對他們的要求是,所有人的反應必須是小腦反應。

王堅的要求太多了。所有人都害怕和他開會,“他會讓一個會喪失所有的會的屬性”。王堅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他把所有人都吸進去。林晨曦當時繞著他走,因為見了他就會又把更多的事情堆上來。

“他簡直貪得無厭。”

現實扭曲力場的人原來真的存在,離職的員工有時候想起來還覺得後怕。

王堅知道自己狠。在戰壕裡,工程師很多已經被炸得缺胳膊少腿了。這不是人命,但同樣殘酷,收割掉的是工程師的自尊心。

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堅持下來嗎?王堅說了一句話,因為我忍住閉著眼不看。他在指揮台,他可以移開眼睛。

王堅有他自己天然的鈍感之處。他記得他有一次和一個大人物聊天,聊自己在阿里雲的前兩年沒人管,多自由。那個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那表明公司不重視你。

他被噎住了。他想了想,也許真是不重視,但這個重要嗎?

阿里雲早期的時候,很少有主管離開。因為那時候人少,不需要參加阿里的年度覆盤大會,王堅一個人去聽,所有的批評和壓力自己消化。後來,有人去參加了這個大會。

衝擊之巨大,開完會完全不知道幹什麼好,只好離職了。

群嘲

在最初幾年裡,阿里雲在集團內部成了一個笑話,技術上艱難,商業上也看不到可能性。

笑話中的笑話就是王堅博士。

他太超前了,超前到需要周圍的人在認知上做一個選擇,先知還是騙子?

他的話語方式成了被嘲諷的對象。博士的話難懂,富有哲學意味,追求語詞的本義,跳躍性強。很長一段時間,和博士開完會,一個必須的程序是,等博士走後,所有人坐在一起,討論一下今天博士到底想說什麼。

李津一直覺得從王堅這裡受益良多。他永遠是逼你思考,而不告訴你答案。

在反對者眼裡,這代表著,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只好雲山霧罩,以及逼著別人給答案。有人嘲笑博士,“博士周邊的人一年換一茬”,彼此都受不了。

王堅在爭議聲中,又用他那永不知疲倦的折騰能力,開始做手機的操作系統,對標谷歌的安卓。

王堅一直有著強烈的技術自主情結。所謂家國情懷,60年代出生的他被打上了那個時代的烙印。他是一個航空航天迷,常常會給手下講,過去中國沒有辦法造自己的大飛機,“那麼多優秀的工程師一輩子連造飛機的機會都沒有”。他給雲計算平臺起名“飛天”,意味深長。

在他看來,雲計算是一個新的行業,阿里雲要走在最前面,就不能靠別人提供技術。“那不成了胡扯了嗎?”—你又不是想做一個創業公司賣掉。

同樣,手機操作系統也是如此,要想做自己的東西,就不能在別人的系統上做。

在劉江看來,王堅當時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佈局太大,難免節外生枝。雲計算本來就足夠大了,這邊還沒做成,手機系統又是一個更巨大的坑。就如王堅自己所說,兩個正面戰場,同時開戰。

這也意味著更容易腹背受敵。

2011年,YunOS與宏碁合作,在最後一瞬間,宏碁迫於谷歌的壓力取消發佈會。此事成了YunOS身上揹負的最大質疑。

內部的質疑擴散到了阿里巴巴之外。外部的判斷更加直接。YunOS的工程師谷祖林2012年離開阿里巴巴,有記者採訪他,核心問題就是,王堅到底如何騙了阿里巴巴。

“離職後我才發現外面的評價是百分之百一邊倒的”,知乎上出現了對王堅的各種嘲諷。

王堅進入了他人生中被質疑的最高峰,阿里巴巴歷史上最受爭議的人。

2012年8月,他被任命為阿里巴巴集團CTO。

這個任命在阿里巴巴內網上引起強烈反彈,有人跟帖,雲手機做得一塌糊塗,浪費資源無數,還高升,讓人費解。

不搞技術,不擅長管理,你有什麼隱藏技能?在帖子裡有人這樣問。

誰也不知道當時王堅到底承擔了多少壓力。阿里雲幾乎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被解散的傳言。“活在生死未卜裡”,現在YunOS事業部總經理張春暉說。

那時候阿里雲的工程師會不斷地接到獵頭電話,苦口婆心,現在不走,等到跌停板的時候,想走也走不了。

集團內部的人也虎視眈眈地想要來分一杯羹,“搶人”。

現在說起來似乎風淡雲輕。王堅說,我不是一個根據外部標準判斷我行為的人。

他確實不是。在微軟亞洲研究院的時候,他是唯一一個堅決不發論文的人。

大公司內部創新,面對質疑,那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王堅說這是慣例。

但實際上,沒有人能活在真空世界裡。博士的一個舉動,在劉振飛的腦海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當時一群人在一起吃飯,劉振飛問王堅,外面那麼多人非議阿里雲不靠譜,你不靠譜,看你好像不在乎。

眾人圍坐著一個圓桌,大家都聽著。博士坐在圓桌的另外一邊,埋著頭,想了半天說了一句,我這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內部的質疑,馬雲在內網接了過來。他說,博士的不足大家都知道,但博士了不起的地方,估計很少有人知道。

假如10年前我們就有了博士,今天阿里的技術可能會不一樣。

王堅很感謝那段話,“他能站出來很好”。後來,這段話成了王堅新書的序言。如今看起來,似乎已經平淡無奇,時間站在了王堅這一邊。

難的是話在5年前說了出來。

一個佈道者的確信

做成了是遠見,做不成就是胡扯。

王堅在和幾個相熟的華裔科學家聊天時,自嘲當年的經歷。說完之後像一個惡作劇的孩子一樣,咧著嘴大笑。

這個忽悠馬雲的“騙子”,是站在馬雲背後的男人

回憶總是會有一層柔光鏡,再血淋淋的經歷也因為過去了,有種劫後餘生的安心。

林晨曦說,他們這些從阿里雲出來的工程師,一直留給自己一個問題。阿里雲最終能成功,王堅的堅持是不是唯一的原因。

他們有一次聚會,為了這個問題一直聊到凌晨3點。

“如果換一個人,也許早就掛了10遍了”。

博士身邊奇蹟般地聚集了一批信他的人。很多人自稱“腦殘粉”,被博士成功“洗腦”。他們堅信博士的方向永遠正確。即使錯了,也是他們這些執行者錯了,“能力無法匹配博士的要求”。

我有些奇怪這一股腦的堅信的來源。

劉振飛的堅信來自他對王堅判斷力的確信。他當時是淘寶系技術保障部的負責人,在每年向王堅彙報淘寶的整個技術預算時,感受到“這是個高人”。王堅的宏觀控制能力非常好。

王堅和他對預算,基本上就是從早上9點到晚上12點。密密麻麻的數字裡,他挑出來的一定是最核心的問題。一點到某個數字,劉振飛就覺得心裡一顫,刀刀見血。

去IOE一戰,也讓劉振飛感受到了王堅的堅決。簡單來說,去IOE是阿里技術自主化的練兵,去掉IBM小型機、ORACLE數據庫和EMC存儲設備。誰也沒想到,去IOE後來成了一個流行詞,甚至有了去IOE的股票板塊。

這個忽悠馬雲的“騙子”,是站在馬雲背後的男人

2013年5月17日,支付寶最後一臺IBM小型機下線。

“反人性”,劉振飛說那時候阿里的數據庫團隊號稱全亞洲最好,被稱為ORACLE黃埔軍校,幾乎每個人都以精通掌握ORACLE為榮。

所謂去IOE就是揮刀自宮,把自己幹掉。

當然會有反彈,當時幾個管理層陸續都走了。但最終,這個事情在阿里完成了。

李津相信王堅,是伴隨著自己的進階。他用了一個比喻,每當他覺得自己上了一個臺階的時候,總能在那個臺階上發現王堅留下的小旗。他不信邪,再往上走,又發現一個小旗,“不服不行”。

谷祖林也是如此。他從阿里辭職去創業,創業的時候總會在某個瞬間想起王堅。他在所有不確定中的明確指示,“是多年後回憶起來才意識到的了不起”。

我問過王堅,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你堅信自己看到的是對的?

就像通訊專家陳志剛說的,他認為王堅對技術趨勢的洞察和認知,在中國互聯網圈,沒有人可以超越。

王堅說,因為在這個事情上他被挑戰得足夠多,思考得足夠久。“只有你名片收得比別人多,登機牌用得比別人多,才有機會寬度超過很多人,深度也超過很多人。”

王堅提到了自己讀書時看的“亂七八糟的”哲學和心理學著作。他說,大部分的人知識結構是不變的,不自覺地把所有新的東西都納入到原有的框架中,“那樣不痛苦”。自己的不同在於,一直在打破自己的知識框架,不斷在演進。

王堅是一個強調語言本義的人。他說就像一件事情,只有真正想清楚了,才能用最簡單的話說出來。

只有用最簡單的話說出來,才能真正凝固這個東西。

聽起來很玄。我問他,對寫他的這篇文章有什麼樣的想法。他說了一句,不要抽象。一抽象,看起來什麼都對,就沒意義了。

很奇怪的,我對這句話想了很久。

最後一個站著的人

被嘲笑從來不是生死存亡的時刻。

選擇才是。

王堅覺得當時的阿里雲是一把盲牌,“我知道如何把這把盲牌打贏”。但牌沒有翻出來之前,每一個選擇他都需要去爭取。

阿里雲歷史上有非常多關鍵性的選擇時刻。最戲劇性的應該是那場“要分家散夥”的大爭吵。

當時阿里集團的兩套數據系統必須捨棄一個。一個是在技術人員眼裡地位很高,基於成熟開源技術Hadoop的雲梯1,另外一個是基於底層自主產權的飛天開發的雲梯2。隨著數據規模爆炸增長,兩個並行的時代必須要結束了。

那場爭吵曠日持久,最終吵到了阿里的總裁會上,所有的管理層都在。形勢一邊倒,所有人都覺得雲梯1是穩定的,可行的。處於劣勢的博士當場拍了很多次桌子,他覺得不做雲梯2,“就是逃跑”。

馬雲這次沒站在博士這一邊,很大程度上,他並不知道到底在吵什麼。“他一言不發”。

這種會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在王堅的記憶裡,整場會混亂而沒有細節。

後來馬雲對王堅說過,當時那種情形,他心裡覺得王堅會投降。

沒有結論。曾鳴教授在會議的最後,把整個爭吵梳理了一遍。他頗為悲壯地說了一句,“你們可以質疑我的判斷能力,但不能質疑我的梳理能力”。

沒有結論就是最大的勝利。某種程度上,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大的決定,這種慎重感讓大家拖延了下來。王堅覺得被讓了一馬。

王堅從來不是一個能被輕易說服的人。他有自己的策略和生存方式。在這個選擇上,他成了“最後一個站著的那個人”。

選擇從來不是單向的。在某種程度上說,一個需要企業用戶在上面跑的計算平臺,是一個被選擇者。

當時,誰願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一個所有人都認為不靠譜的平臺上跑?

開發系統的工程師林晨曦說,如果是自己的企業,他也絕不願意。

孫權的阿里小貸當了小白鼠。反抗過。後來他明白了,“阿里小貸死了,阿里雲也不能死。”這是他必須面對的命運。

有意思的是,我問到王堅他對當時兩個公司的生死是怎麼考慮的時候,他說了一句大實話。他覺得阿里雲一定可以活下來。

假如阿里雲活下來了,阿里小貸卻被搞死了,這會讓他最愧疚。

一個對穩定性要求最高,信任幾乎是生命的金融創新只能放在當時系統還不穩定的阿里雲上。這就是阿里巴巴式的技術創新。

孫權還記得博士對他用直升機的故事“連哄帶騙”。博士告訴他,直升機不是飛機。阿里要做的金融不是傳統金融,必須用大數據的方法來做,“能解決這個的唯一途徑就是雲計算”。

“太難了。”2010年和2011年,每年的12月31號,孫權召集數據團隊開年會的時候,整個團隊都會一起抱頭大哭一場。

“我被博士摁著吃草,我的同事被我摁著吃草。”孫權現在回憶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這同樣是擺在阿里雲工程師面前的難題。

工程師某種程度上說,是活在象牙塔裡的人。

他們用代碼構建一個自己可以控制和沉浸的世界,他們驕傲於自己的創造性和自給自足。

底層系統那麼難,他們咬牙搭出來了。然後,是用戶無窮無盡的投訴。一個底層系統,成千上萬臺計算機,不間斷地運轉,當阿里雲的技術還沒有完善的時候,故障和bug是常態。

工程師突然從代碼的世界裡被拉了出來。技術就是商業,他們需要面對用戶,面對商業化。代碼貢獻者、產品經理、商業執行者,三個角色合一。

劉振飛能清晰地感覺到阿里雲工程師當時的迷茫,我這麼牛,為什麼會被用戶罵成渣?

沒有同感心。

王堅發現,原來阿里雲翻技術的高山並不是最難的。這種同理心的培育是他要陪著這群年輕人走的一段更長的路。他轉身成了阿里雲最大的客服。

王堅的眼淚

王堅不願意提到他的眼淚。

他試圖把話題滑過去,他說,我從來沒有私下裡偷偷哭過,“這個我可以確信”。

2012年他在阿里雲年會上像個孩子一樣哭得泣不成聲。那是一次百感交集的釋放。他不願意做過多解讀。“那是因為放的客戶視頻太感人。”

戳博士的淚點很容易。李津說,和博士說阿里雲用戶的例子,說一兩個故事,就能看到博士眼眶發溼。

王堅用了一個詞,“體感”。

關於阿里雲用戶,他最愛講的故事,是在秦嶺大巴山深處鐵路段的年輕人,用了阿里雲的服務,把鐵路安全的通知傳達到工人手中,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他喜歡看到阿里雲的科技改變弱者的故事,這是用科技來“打抱不平”。

雲計算讓中小企業可以和大企業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王堅說過,一個能用好雲計算的公司,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可以擁有10000人公司的計算能力,曾經被跨國巨頭壟斷的計算能力。

阿里雲給了“小而美”公司一個超越強者的機會。

所有在阿里雲上面的用戶都是同行者,沒有大小好壞之分。他們肯把身家性命放在阿里雲,這讓王堅覺得和用戶之間有種袍澤之情。

用情太深,不容侵犯。

李津認為這和博士學心理學有關,心理學讓他有很強的同理心視角,非常容易把自己代入用戶。

雲計算這樣的計算平臺,故障是無法避免的,碰到誰身上就是個概率問題。工程師有時候覺得影響到的是一些小用戶,時間長了難免懈怠。有時候工程師會忍不住牢騷,要求怎麼這麼多。

王堅遇到這樣的事情會暴怒,罵人,摔手機,抓到誰的手機就直接摔出去。

對於王堅,劉江印象最深的情景,是在第一次雲計算大會上。王堅當時被邀請做嘉賓,一個人在會場外面遛達。有個來參會的年輕人看到他,上前說了一句,王堅博士,我們在用阿里雲。

揹著雙肩包的王堅立刻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遞到年輕人手裡,“有問題找我”。

劉江說,那一瞬間,他能感受到王堅身上那股技術人員的單純和熱情。

王堅也講過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他準備坐車去首都機場的時候,有個女人拉住他,說王堅博士能不能讓我搭你的車。

王堅問,你是誰?那個女人說我是阿里雲的用戶,以前見過您。

他完全記不起來,心裡在打鼓,這不會是個騙子吧。但是,萬一她真是用戶呢?

王堅不忍心拒絕,讓她上了車,問她去哪個航站樓,她說哪個都可以。一直到機場,他也沒搞清楚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王堅從來認為阿里雲應該是一門生意,但是對用戶,“生意是生意,情感是情感”。

但王堅並不是一個好的商人。

2013年,那場著名的爭吵之後,他堅持的飛天5K最終成功,關於王堅和阿里雲不靠譜的爭議就此告一段落。

王堅和阿里雲卻陷入了一場更大的危局—如何讓更多人信任雲計算,包括那些用慣了IOE的500強。

孫權用了這樣一個比喻:博士像是用100斤的力量,驅動10噸的龐然大物。

王堅需要一個把阿里雲帶上現實商業之路的人,他盯上了做金融的、對錢有著天賦般敏感的孫權。

除了商業能力,王堅更看重的是孫權從阿里小貸開始,跟阿里雲生死與共培養出來的使命感。就像孫權曾經說過的,“炒房炒成了房東”。

“他願意去探索雲計算和數據的邊界在哪裡。”王堅認為,孫權這種使命感能讓雲計算走得更遠。他強調了一個細節,孫權的名片背面印著飛天的一段代碼,王堅相信這種發自內心的熱愛。

阿里巴巴合夥人彭蕾曾經對王堅開玩笑說,你到阿里巴巴最正確的決定,就是堅持讓孫權做阿里雲的總裁。

王堅在合適的時間重新退回到雲計算佈道者的角色。

他更多的是去夯實雲計算的認知基礎。他又有時間去摳字眼,反對業內趟混水的公有云、私有云的說法,擔心中國在這種“文字遊戲”中失去雲計算發展的歷史性機會。

“只有公共雲。”他希望雲計算變成像電一樣觸手可及的通用計算。

作弊者

在阿里雲的人看來,王堅可以算作雲計算之父。“沒有他的定義、推廣和推動,大家的認知要晚好幾年。”劉江選擇了用雲計算第一人定義王堅,他覺得這更準確。

雲計算如今已經炙手可熱。越來越多的企業用戶租用虛擬計算機的數據存儲空間和計算能力。

2016年,阿里云為37%的中國網站保障安全,為全球76.5萬用戶提供雲計算和大數據的服務,目前在國內第一,全球第三。

王堅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需要大聲疾呼,和所有質疑作戰的堂吉訶德式的佈道者。

時間讓他有了成功者的從容。

很多人注意到了博士口頭禪的轉變。以前,他習慣說,“你知道我的意思吧?”,現在他的話後面跟得最多的是,“不知道我有沒有表達清楚。”

這成了博士管理能力提升的一個顯著標識。

馬雲好幾次提到博士的管理能力而搖頭,也說博士是他很少有的會在電話裡大吼的人。

現在,王堅退出了細節化的管理。他更多的是去開拓各種邊界,開始了新的折騰。

很奇怪的,在和政府的高層官員交流的時候,他不再是一個難懂的王堅。“這成了他情商爆表的時刻”,他對戰略的梳理,更容易被官員接受。

他希望官員能夠接納他關於未來城市的想象。為城市安裝一個智能中樞—城市大腦。

中國互聯網快速發展,城市數據的豐富性遠超西方國家,“中國老百姓拿手機買烤紅薯,美國老百姓還在用支票支付水電費”。所以,這又是一次沒什麼可借鑑,對成型方法挑戰的“創新”。

最簡單的,他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紅綠燈和交通監控攝像頭的距離。他們在一個杆子上,卻從未通過數據被連接過。他要連接,讓城市看到的都能被數據思考。數據是城市最重要資源,“比土地還要重要”。

去年4月,王堅牽頭十幾家企業跟杭州市政府聯合發起“城市大腦”項目,希望利用城市的數據資源,對整個城市進行全局實時分析,自動調配公共資源,最終把數據變成城市治理的最重要資源。

這個忽悠馬雲的“騙子”,是站在馬雲背後的男人

2016年,阿里巴巴集團技術委員會主席王堅牽頭在杭州發起“城市大腦”項目。

智能技術發展到今天,讓這個想法變得更加可能。

聽起來很遙遠,王堅卻相信這會在中國實現,“城市大腦就像電網一樣重要,中國有機會為城市貢獻一個新的基礎設施”。

今天,杭州已經有5萬個交通攝像頭充當“眼睛”來採集車流數據,通過人工智能方法處理後,就可以智能調控紅綠燈,改善交通狀況。

在他看來,更大的運氣來自蘇州的加入。“蘇州幾乎傾其所有”,拿出了所有城市相關的數據資源。王堅認為,杭州和蘇州的經驗,將成為城市大腦可複製的範本。

這一次,似乎不像阿里雲當初那樣,那時候他是站在山頂上能看到更遠的地方的人。現在更像是一個皇帝新衣的故事。

看到未來的似乎不止他一個,人工智能是一個熱鬧的場域,大家一擁而上。王堅有他慣有的執拗堅持,他看到了,還要自己做出來。

有人讀了他《在線》這本書後留言:“你自己預言,又自己實現,這不就是作弊嘛。”王堅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就讓我繼續作弊吧。”

在採訪的最後,我問他,你到底會不會寫代碼?

在王堅變成傳奇的今天,這成了被人津津樂道的謎。

博士的回答很博士,“如果你把我當成一個純粹寫代碼的人,這一行的人也會因為我寫代碼而僱用我。”

王堅有他自己的驕傲。

劉江說王堅是中國近10年最成功的CTO,帶領一個全新的技術團隊做了一個全新的業務,現在到了千億的市值。

王堅委婉地用了這樣的比喻,他說,一場戰爭最重要的戰役是改變戰爭格局。100次勝仗可以打得很妙,但是不代表能改變戰爭的走勢。

阿里雲,算是打了改變戰爭格局的一場勝仗。王堅帶領阿里雲在中國的跑道上早跑了5年。

寶貴的5年,一個預言家實現了自己的預言,這是王堅的運氣和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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