殲10B高機動性演示
第12屆中國國際航空航天博覽會於2018年11月6日在廣東珠海舉行。裝備了國產航空發動機WS-10的殲10B狂秀了一把眼鏡蛇機動，行業權威也透露第四代戰機殲20也裝備了WS-10發動機。這說明我們的國產航空發動機已取得重要突破，“兩機重大專項”迎來重大利好，無論是媒體、網名、股民還是吃瓜群眾們紛紛感嘆中華復興勢不可擋。
燃氣輪機本體構造
不過眼尖的朋友已經發現，新聞中大多報道的是“兩機專項”中航空發動機的消息，而“兩機專項”中的另外一機——燃氣輪機的消息卻很少見諸於世。和它翱翔天空、叱吒風雲的兄長航空發動機相比，燃氣輪機的確過於低調，不幸的是，它的國產發展之路以及現狀，一如它的聲名一樣，鮮有能拿得出手的成績。
那麼作為原理和航空發動機完全一樣的燃氣輪機，為何國產發展陷入停滯難前的境地呢？編者作為業內小小一員，沒有能力多全面深入，就以自身在企業的角度來聊聊這其中的緣由和痛點。
首先向不那麼瞭解燃氣輪機的讀者朋友們稍微交代下背景：燃氣輪機脫胎於航空發動機，主要用於地面驅動及發電等民用用途，在水面艦艇、調峰電廠、熱電聯產等方面有廣泛應用。目前行業的先進技術主要由通用電氣、西門子、三菱等幾家國際大公司所把握，目前國內的燃機供應商幾乎都是與其合作，採取初期整機進口，後期逐步縮減進口件範圍，但最終轉子、燃燒系統、控制系統等關鍵部件自始至終把持在外國公司手中，其餘輔助設備則在外企的規範框架下國產配套總成。
燃氣輪機電廠佈置圖
編者自從21世紀初畢業以後，在一家國內大型發電設備生產企業工作，主要從事燃氣輪機相關技術工作。編者所供職企業因和某行業龍頭外企有較深的合作關係，技術轉讓後擁有全套的輔助設備生產圖紙，加之當時某型號的機型剛好打開國內市場，編者進入公司初期的主要工作就是進行如外圍油管路、水管路、空氣管路以及油泵、風機、罩殼等圖紙的翻譯工作，或者可以美其名曰為國產化工作。
那麼翻譯的意思是不是全部照抄呢？顯然不是的。當年作為新人的編者還清楚的記得部門領導的教誨：“1.要對老外的圖紙進行拆解，讓每個零件看起來儘量的簡單；2.所有零件的加工精度要提高一個等級，但粗糙度要求不要超過6.3；3.直徑60以上的管路要彎管時，尺寸要求以組件為準。”
編者滿臉懵逼問到：“為什麼呢？”領導長嘆一聲：“雖然老外的圖紙信息齊全，但是人家設計人員只設計組件，到車間由數控設備將電子圖紙拆分成零件直接加工，全程不需要工人計算，只需要簡單在數控機床上輸入幾個數字即可，而我們的智能設備主要是工人師傅，哦，還得是經驗豐富的師傅。另外我們的加工設備精度不夠，不在圖紙上提高一個精度，那成品的精度就會不夠，不過我們設備能達到的最高表面粗糙度等級就只有6.3，所以不要寫超過6.3的粗糙度，寫了也沒用。還有我們車間沒有足夠大的自動彎管機，彎管全靠人工手動，所以零件尺寸沒法保證。”
先進數控機床
老式機械車床
這番話讓當時年輕的編者相當震驚，一個上千人的大型機械設備加工企業，還號稱高新技術企業，就是如此不堪的加工條件。更不幸的是，十幾年過去了，編者的領導還在對現在的後來者叮囑同樣的話語。
圖紙國產化的基本流程終於弄清楚後，編者開始涉及到設備選型了。在這裡說明一下，媒體中常提及的國產，一般指的是設計圖紙是國產，並不是指的所有的設備made in china，不信你在網上搜搜我們的大飛機、航空母艦、高鐵等等這些國產驕傲，它們的很多關鍵設備也都是進口產品。而作為國產化本來就落後的燃氣輪機，即使是很不起眼的小設備，也是毫無意外的選擇了進口產品，而其中的原因各種各樣：1.國內沒有生產；2.國內可以生產，但產品質量和進口產品有明顯差距；3.國內大量生產，且和進口產品比較差距不明顯，但用戶指明要求使用進口產品。感覺是不是很無奈？進口產品的價格往往是國產產品的好幾倍，甚至是好幾十倍，但作為單獨一家企業來說，只能默默承受。
可能有的朋友會質疑，一套燃氣輪機上零件的種類有千千萬，不求儀器儀表，哪怕你找個管接頭國產化下也算是進步啊！還真別說，我們曾經的確國產化過管接頭，不過留下的只有慘痛的教訓。在2000年以後，企業從節約成本的角度出發，決定將機組上的部分管路接頭更換為國產產品。問題隨之而來，在多臺機組的運行初期，甚至調試階段就出現了管接頭滲漏，乃至高壓油爆管的現象，引來用戶的強烈不滿。經檢查發現，國產管接頭普遍存在加工精度不夠，耐壓強度虛報的現象，不僅如此，還順帶發現了原本國產化過的儀表管的圓度不夠，得了，不僅管接頭改回進口品牌，連原來已經國產化的高壓管、儀表管一併改回了進口產品。這件事例僅只是舉例而已，相似的事情還有不少，而類似問題也許並不是我們的燃機企業本身的問題，而是在某種程度上國內整個機械行業的共性問題，但燃機作為集大成的終端產品呈現給用戶，因此這依然是一個燃機發展中無法迴避的問題。
進口高精度管接頭
以上兩個問題一個是加工設備的問題，另一個是配套零部件的問題，但編者認為也可以將其稱之為現象，因為它們都不是本質問題，編者認為本質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下面說一下人的問題。
剛參加工作時，編者月工資大約2000大洋，嗯，這個收入大家都懂的，在一個二線城市，除去租房的的費用（合租），每月可以說所剩無幾。為此編者足足當了一年多的啃老族，才等到了收支可以勉強維持平衡的時候，但是買房、旅遊、購物通通都不可能。因為收入上不去，當年一共40餘人進公司，一年以後已經有一半跳槽，剩下沒走的還大部分是本地人，家裡普遍不缺錢（編者不在此列）。
怎麼辦？為了能夠在這個城市立足，編者不得不想辦法。幸好工作兩年後，當時企業有個項目在某非洲小國，需要現場服務，燃機由於技術門檻高，都是技術人員充當現場服務人員。由於路途遙遠，當地條件惡劣，傳染病極多，因此部門裡的老同志紛紛推辭，於是這個任務就輪到了我這個小傢伙身上。而編者呢？則是為了掙出差補貼，欣然接受了這個任務。
說一下這個任務的得失，國外現場服務有出差補貼，編者211本科畢業，當時職稱是助工，公司規定補貼按職稱等級發放，每天35美金。一共服務接近400天，中途沒有回過國，一共收入12000美金左右，回國時匯率大概是6.5，扣除所得稅，到手不超過七萬人民幣，再加上當時還不到3000的固定工資，編者當年的年收入可以說達到十萬元了。在此期間編者得瘧疾一次，傷寒兩次，由於治療藥物對肝臟的副作用，編者回國後對酒精嚴重過敏，從此幾乎不能沾酒（這可能算是個好事）。
蚊子叮咬為瘧疾傳播的主要渠道
關於工作強度，期間春節休息一天、1＃機組併網後用戶組織海灘燒烤一次，生病共休息兩天半，其餘沒有休息日。每天早上7點半準時坐用戶的班車從駐地到電廠，中午回駐地吃飯休息2小時，晚上到6點再返回。機組安裝後期以及調試試運行期間，因為需要趕進度（所有的電站建設幾乎都是如此），夜間加班乃至通宵次數30次以上。
工作範圍主要是貨物開箱清點，缺件統計以及催發，所有安裝步驟的現場指導及示範，制定安裝的驗收計劃並把關，制定調試計劃並指導（實際上就是自己調），制定項目驗收試驗並組織實施，機組試運行期間的維護及消缺工作，機組商業運行初期的保運工作，另要處理一些商務問題。這麼說吧，關於機組的事全得幹。
非洲工地現場
工作之餘，也和別的廠家人員聊過，到非洲出差大家都是有補貼的，大多在每天80美元左右，除編者外最低的有60美金一天，高的大概在120歐元每天（當時人民幣歐元比例在1：10左右）。由於不是像編者這樣來自主機設備的服務人員，他們服務時間大多在一個月左右，時間稍長的中途可以回國休假後再來。
回國之後，和同事感嘆過得苦，同事一臉驚訝：“你幹那麼多幹嘛？我們不需要做那麼多的，工作時間也不用那麼長，不信你看看合同。”我也頓時無語，因為我壓根不知道所謂的合同在哪裡，更沒有人告訴過我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更不要說該怎麼做。
在這個項目以後，編者還在一個國內項目做過項目經理。有了上一個項目的教訓後，編者仔細閱讀合同，小心給自己劃分了一個工作範圍，到現場以後，嚴格按照工作範圍行事。很快發現事情又不對勁了，很多事用戶認為就該你做，編者翻出合同給用戶說：看，這個就不是我該乾的！用戶斷然否決：不行，這事我們做不了，得你們做，然後一通電話打給公司領導。很快編者得到指示：按用戶的意思辦！
在項目執行過程中，缺件是免不了的，於是給公司發郵件要求補件，好幾天沒回應，於是打電話催，接電話的是公司管發貨的大爺。大爺接到電話，非常嚴肅的告訴編者：現場的問題，請儘量現場解決，不要什麼事都麻煩公司。編者只得低聲下氣：您看看，少了這些東西，機組確實玩不轉，能不能幫幫忙補一下？大爺沉吟片刻：我先看看吧。
又過了好幾天，發來了幾樣東西，編者一清點，發現不對啊，東西還不全。趕緊又打電話問，這次接電話的是公司的市場部門：啊？東西還少，少的是啥？……哦，這些都是標準件嘛，你給用戶說說，讓他們直接買吧。於是編者又小心翼翼向用戶傳達公司的意見，用戶直接一甩手：錢就不提了，你們的設備上用了我們買的東西，出了問題怎麼辦？算誰的？編者想想也是，又給市場部門打電話，那邊來一句：這幾個小東西能出什麼事？我們發來要走流程，太慢了，你還是讓用戶買吧。然後編者又去用戶那裡碰了一鼻子灰。一來二去，編者自討腰包，買齊了東西送到用戶手中，還得告訴用戶這是公司剛剛加急發來的零件，當然這換不來用戶的感激之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公司關於國內出長差的補貼標準是每天20元——幾乎倒貼。幸而項目結束後，公司會分給部門一定的服務費用。是的，編者現場服務肯定是要向用戶收費的，標準大約是國內項目1000元每天，國外項目翻倍！公司按一定比例把一部分服務費用分給部門後，部門會分給服務人員一到兩萬左右的獎金（服務時長一般在一年左右）。
經過十年的奮鬥，到2018年，編者到手月工資大約漲到了5000大洋（另外有五險一金，每月有點住房補貼，年底有少量獎金），這個收入水平在編者所在的城市是典型的中下等的水平。
由於是親身經歷，所以上面囉嗦了一大堆，主要想說明幾個問題：1.燃氣輪機技術人員對專業技能要求很高，但收入卻很微薄，企業號稱技術為本，卻過度關注利潤，對技術人員絲毫不重視；2.工作強度極大，工作環境卻不佳，新人出差幾乎沒有任何培訓，全靠自己去撞，一旦遇到問題，經常受到夾板氣；3.公司管理體制混亂，部門之間互相踢皮球，受傷的都是一線人員。
長此以往，技術人員的工作熱情漸漸消磨殆盡，稜角也逐漸磨平。對於新的機型，新的技術，難以保持鑽研的精神。人心不在，燃氣輪機的發展事業，如同剛升空的火箭沒有了燃料，只能轟然倒地！
本文主要側重於企業中的燃氣輪機發展現狀，但要看到的是，近幾年，尤其是“兩機重大專項”出臺後前後，國內燃機行業還是有不少大事件發生的，之前有上汽參股意大利安薩爾多，中科院在巢湖、連雲港等地成立了燃機研發中心，以清華為首的眾多高校也加入了燃機研發大軍，三大動力也是躍躍欲試，重大專項的蛋糕也許大家都想分一杯羹。但不要忘了，沒有真材實料，再大的蛋糕也只是鏡中月、水中花！
總結以上，國產燃氣輪機想要獲得快速發展，以下幾點問題一定要解決：
1.企業的加工水平要跟上時代進步，高精尖的燃機需要由高精尖的設備加工出來。
2.整個國家的工業加工水平要取得一定進步，才能為燃機提供更加優質的配套零部件。當然，在全球化的今天，也許這個問題並不是那麼重要和突出。但是把一流的東西掌握在自己手中豈不是可以更加遊刃有餘？
3.最重要的問題，燃機事業要進步，一定要解決人的問題。企業的管理要跟上，不能只關注眼前的利潤，把錢多花在技術人員身上，不見得是筆糟糕的投資？
4.“重大專項”的錢如何才能花在刀刃上？而研發的成果，怎麼和企業結合早日轉化？而政府也需要說服用戶吃國產燃氣輪機的螃蟹。
國產燃氣輪機
編者認為影響國產燃氣輪機發展的因素還有很多，畢竟它是被譽為“工業皇冠上的明珠”，反映的是整個國家工業水平，限於篇幅不再一一贅述，但國產燃氣輪機發展之路任重而道遠的現實卻是擺在眼前，朋友們可以繼續討論限制燃機國產之路的因素還有哪些？“重大專項”中對燃機專項的主要目標是：2020年實現F級300MW燃機自主研製，2030年實現H級400MW燃機自主研製。不知道讀者朋友們認為這個目標是否能實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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