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的武威现状

编者按:本文是著名记者范长江1936年来到武威,看到的武威当时的现状。

武威计有两城,一曰满城,一曰汉城,或曰新城与旧城。新城现完全变为马步青个人练兵场及私人住宅。旧城为一般商业所在,新旧城间有一极为平坦马路,马路两旁植树已成林,风景宜人。惟此间造林,其树苗乃系砍伐另外民间树木而来,这是“毁林以造林”,真正的造林,不是“移林”,而是普遍的增植树木。


民国时期的武威现状


凉州古城全景

武威的军政情形,记者所知者不多,惟此时适读明戚继光先生文集,见其“誓词”中有云:“其将领士卒,若秦视越,……迥无痛痒相关之情,恣意科敛,以供馈送,分类嵬索,以需造作,极力咨询,以奉奔走,俯首侦伺,以徇好恶……至于随处差委员役, 徨以应……却将事实,一毫不为”。我希望凉州不会是这样。

地方军权如果侵入了税务,司法,县政,那简直是不可收拾。所以凉州的税务,法院,县政府在他们正当业务之中,都非常清闲。地方上几个大绅士与军队“勾结”,包办了一切。

县政府所能做的工作,就是“通款”。记者在武威是住在距县府不远的地方,每天夜晚都有许多人从县府垂头丧气的出来,引为奇怪,有一天晚上,特别去参观究竟。当记者将近县府的中堂,有两种声音刺入耳鼓,声音发自相近的两间屋内。一种是:“帕,帕,帕,帕……”的竹板击软性物的声音,杂以:“一呀,二呀,三呀,四呀……”的唱数声,再加以“哎呀!哎呀……”的惨叫声。另外一种是:“碰扑!”“碰扑!”……的重杖击一种松中带硬的物体声,还“嘿”“嘿”……声,和“啊呀!”“啊呀!”的沉重痛呼声。再前进数步,在两处黑暗的灯光中,显出活动的复杂人影。记者渐挤入人当中,先向“帕”,“帕”声那面走去,只见两位操贵州口音的人坐在一张公案上,案上有一盏异常黑暗的菜油灯,中国土红纸做的灯罩罩在上面,他们每人头上戴一顶土耳其式帽子,看来一位是科长,一位是科员,科长坐在上方,面前放的几本粮册捐簿之类,手里拿一根小鞭,似乎是临时的指挥棍。科员坐在侧方近灯处,前面也有记账的簿子,随时把秒票对灯光照照,似乎在看是不是假的。公案前面有八条特制手刑木凳,八个衙役分两行各人管理一张凳子,凳子上正有几个人被打着,外面环绕凳子站立的,有近百的“非绅士”模样的人,也有些随便坐在地下,不过,大家的情绪,没有一个觉得奇怪或者紧张的样子,似乎都是等着“消了差”就算完事的神气。突然,“王大兴”的叫呼声,发自科长口中,人群中应声出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他很迅速地跪在公案前面,是什么脸面,记者没有看得清楚。“你的款怎么样”?科长问。“没有法子想!老爷开恩”!这是回答。“不行!打!”指挥棍向那人一指。“老爷!我今天只有五角!以后再想办法”!“不行!打!不过,少打你十个”。于是衙役把那人右手上了刑凳,那人的左手往衙役的手上一放,有极轻的多数金属块相互压击的声音,发自两手相接的刹那间,随后我只见组成住竹板头落在凳子上面而响,被打的那人空叫了一会,就退回人群中去了。公案上的那位科员,把两张小票看清,和一些铜元数妥之后,郑重地放进了钱柜里,接着又有人被叫。记者又转身到另外有灯的地方去看,有许多人正围着一间屋子,从窗子上往里而探视,秩序很乱,到门口往里面看,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站在公案旁边,左手按着桌沿,右手恶狠狠地指着地下,口里说:“看你缴不缴”?!一个破了罩子用纸糊上的煤油灯,挂在大汉身后的公案上方,光线非常软弱,不能清晰地看出屋内情形。不过,这一点却看得清楚:在大汉的指头下面,和衣平卧着一个男子,他的头和脚,各有一人按着,身旁立了一个衙役,右手提一条结实的木棍,把一头顶着地板,左手叉在腰间,粗而且长的呼吸着,似乎在休息,地下被按的那人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有他的呼吸急促而微弱,略挟昏迷的呻吟声。

空场上突有小贩叫卖“油炸豆腐”。记者想起当晚有人请赴茶会,才挤出人围,再通过小贩的包围,出了县府。

民间对于军队与地方各机关的供给,实已疲于奔命,如柴一顶,民间亦有拆屋作薪,缴纳“官柴”的现象,所谓“斧劈柴,一斧一心酸,昔为栋与梁,今为樵与薪——”,这样的历史谚语,我们不要忘记!

三月八日记者特至凉州西二十里之天主堂一行。此间原为甘宁青三省天主教之总机,创立已将近百年,现总会虽移兰州,此间仍为各种聚会要地。堂中多德国教士,华语华服,除面目外,不易别其为非中国人。他们自己种有葡萄,自酿有极佳之葡萄酒,记者痛饮几醉。唐王翰凉州词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人回?”记者如不到天主堂,几错过凉州之“葡萄美酒”矣。

此等教士有种种方法吸引民众,交接官厅,人多精于老练,对于中国社会情形洞悉无余。关于军事消息,中国边地官厅,往往须借助于他们,始有应付办法,记者对于宗教,认为各有其意义,各人尽可自由信仰。但外国传教士自由在中国设立教堂,设置产业,收纳教徒,有组织有计划的分布全国,是否会有其他的危险,颇值得研究。


民国时期的武威现状


乌鞘岭

和武威的朋友告别是九日的事情,道路溯白亭河而上,至古浪已是六千尺的高度。古浪为甘肃最易地震区域,城垣今已无存,住屋亦无多,县城直等乡镇。古浪南有古浪峡,峡窄而长,车行甚险,为军事战守地。再南即过一万尺高的乌鞘岭。当夜因天晚,乃宿岭北小镇龙沟堡。

次日清晨乘冰冻地硬翻乌鞘岭。岭上有韩湘子庙,俗传至灵,过往者皆驻足礼拜,并求谶语,记者亦随诸人之后,拜求灵谶,欲问“中国今后数年之局势”,乃签书云:“子当贵,病速愈,……”!大概韩湘子近年亦“态度消极”,“不问国事”,故“顾左右而言他”!

下乌鞘岭,车涉庄浪河上游冰滩而过,冰已渐解,颇为危险。循庄浪河西岸下行,过镇羌驿,岔口驿,再至武胜驿,过庄浪河大木桥,转至庄浪河之东岸,旋至永登县。这是记者旅行祁连山南面青海区域的故道了。


民国时期的武威现状


著名记者范长江

(一九三六年六月七日包头)

(注:本文选自范长江《中国的西北角》一书,有删节。)

作者简介:范长江(1909—1970),四川内江人。杰出的新闻记者,新闻家,社会活动家。他生前写过大量的出色的新闻报道,担任过新闻机构的领导工作,为全国的新闻事业做出很大贡献。1991年,中国记协与范长江新闻奖基金会联合设立了“范长江新闻奖”,这是表彰奖励我国中青年新闻工作者的全国性高层次新闻奖。该奖项于2005年与“韬奋新闻奖”合并成为“长江韬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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