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斟滿三江水
邊喝邊擺龍門陣
在四川盆地長大的小夥伴們一定都知道這麼一個詞：擺龍門陣。類似於北方話裡的“嘮嗑兒”，擺龍門陣是一種自帶閒散、慵懶濾鏡又具有濃厚巴蜀氣息的生活方式。
作為衣溼樂隊新專輯裡的主打歌曲，《龍門陣》就描述了這樣一幅場景——難得的晴天裡，在河邊、庭院裡坐著，泡幾杯蓋碗茶，各色各樣的人聚在一起，龍門陣是越擺越有擺頭的。
“小夥子，你不要拽，你一個月工資才二十塊……”
“老同志，你也不要拽，您嘴巴兒已經皺得像條魚擺擺。”
戲謔的言語間處處表達四川人民獨有的樂觀態度，龍門陣不只是家長裡短，更是人間百態。在即將繼續開始巡演前夕，草臺君約上了衣溼樂隊的“獸醫”主唱遊淼，一起邊聽《龍門陣》邊感受一下這首歌背後的故事。
文丨衣溼樂隊獸醫
圖丨高文一
01
三江茶座
在宜賓老城的東邊角角上、水東門仿古城樓之下，昏黃的金沙江水低吟淺唱著，在河壩頭沖刷了幾千年。
順著水流的方向往右，是一面陡峭的石壁，沿著長滿青苔的石階拾級而上，就來到了政府剛修好的濱江路，光滑白淨，在太陽底下閃得人眼睛痛。
那是2001年10月，難得陽光明媚的一個下午。
張師剛吃完午飯，擺好桌椅，點上一支紅梅煙，在“三江茶座”四個字下面慢悠悠寫上了八個小字：國足出線，喝茶半價。
張師並不是他的名字，“師”在四川話裡是“師傅”的意思，用以代指一切工匠和工程師；之所以被叫做張師，是因為他真的曾是一名工程師，來自遠在岷江北岸的799廠。
廠子和全國其他以數字為代號的同類命運相似，解放初期往三線遷移，90年代末改制、破產、職工下崗；而張師的命運也跟其他職工沒什麼兩樣，區別在於精明的他在看到廠子頹勢已定時，早早以比較優越的條件買斷了工齡，然後搞起了自己的新營生——三江茶座。
說是茶座，其實就是在路邊擺幾把太陽傘、竹子做的茶桌和竹椅，供往來散步玩耍的人歇腳喝茶、打麻將、鬥地主和擺龍門陣的小攤攤兒。但張師畢竟是張師，過去既是技術能手，也愛舞文弄墨，在企業報紙上發表過不少豆腐塊，因此哪怕是個小攤，也得講究。
於是，他用一大塊牛皮紙做了招牌，上書“三江茶座”；又用兩塊稍小的牛皮紙裁成長條，寫上自己編的“對聯”：落座斟滿三江水，邊喝邊擺龍門陣。
02
李老者兒
茶座雖小，生意卻不差。嶄新的濱江路和仿古城樓，引來了不少遊客；由於價格便宜，住在附近的閒漢們也是這裡的常客——李老者兒就是其中之一。
李老者兒是誰？李老者兒就是李老者兒，
一個姓李的老者兒。沒人曉得他的真名是什麼，沒人曉得他以前做過什麼，沒人見過他的子女，甚至他究竟年紀多大了，大概也只有公安局才曉得。
他黑黑瘦瘦，眼睛小小，不管天熱天冷，總是戴著一頂綠色的鴨舌帽，抽自己卷的葉子菸，擺一些不著邊際的玄龍門陣，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旁人也都當笑話聽聽就過去了。
正在張師寫字的當口，遠遠看到李老者兒穿著拖鞋、卷著葉子菸一搖一晃走了過來，找了個靠江的位置坐下。
張師迅速招呼：“來了啊？今天喝點啥子？”李老者兒點上煙，緩緩說：“這中國隊都進世界盃了噠，要喝點好的撒。來杯龍芽嘛！”
“要得！龍芽一杯！”
張師麻利地用玻璃杯衝好了茶，翠綠的茶葉迅速在杯裡舒展開來，上下跳動，在陽光的映襯下閃閃發亮。李老者兒輕輕咂了一口，連聲道：“好茶！安逸！”
03
王三千
“有好安逸嘛？”從江邊上來的臺階處，傳來一個做精八怪的年輕男聲。
來的是是王三千。王三千真名不叫王三千，只因他是超生的被罰款三千，就有了個小名叫王三千，從此以後，所有人都把他叫做王三千了。
王三千今年十八歲，職高烹飪專業畢業，頂著跟韓國組合“H.O.T.”一樣的長長的黃毛，穿著花襯衣和破洞的牛仔褲，腳下的Nike鞋還淌著水，沾滿了金黃的河沙。
李老者兒抬頭瞄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說：“么哥，有啥子事想不開要到河頭岔水哦？想死哇？”
王三千看了看自己的腳，把腳下的泥沙踢了踢，一邊答：“關你錘子事，死老者兒，抽你的葉子菸哦！老闆兒！來杯他那種茶。”說罷，走到李者兒隔壁的桌子挑了一個正對江邊的位子坐下了，把鞋和襪子都脫了，腳翹到一旁的竹椅上，再從褲兜裡摸出一支紅塔山，點上。
張師聽了，笑道：“這個弟娃兒有點兇哦!要得，馬上給你泡哈，你先坐會兒把襪子晾乾哈！”
李老者兒猜得沒錯，王三千下河壩，是真的打算尋死的。女朋友考上了上海的大學，這才剛剛開學一個月，就說要跟他分手，然後就斷了聯繫，QQ也不上了，寢室電話打過去不是佔線就是直接被掛。
而自己，畢業幾個月，整日無所事事。偶爾想在自家祖傳的“蒼蠅館子”發揮一下專業，還被客人嫌炒的菜不夠辣、不夠鹹，說不如他那野路子出身的父親手藝好。
生無可戀的王三千聽說這金沙江下去就是長江，長江入海口就是上海，他想如果從這裡蹚水做個水打棒，估計就可以漂到上海去見她了。蹚到水沒腳踝的時候，王三千突然覺得不對，長江上現在有了三峽大壩，這樣漂下去不僅到不了上海，可能還會被髮電的大轉輪碎屍萬段。
想象了一下自己被碎屍後的場景，王三千連忙從水裡跌跌撞撞退回了河壩的石頭堆上，一個不穩就坐到了地上，低狠地罵了一聲：“日！”
04
龍門陣
“小娃兒，抽不抽葉子菸？”李老者兒看王三千的紅塔山快抽完了，捲上一根，遞了過去。
“不抽，嗆喉嚨的！你們這些老者兒夥才抽葉子菸！”王三千道。
李老者兒一嗔，給自己點上了，笑嘻嘻地說：“嘿，小崽兒，你娃這就是山豬兒吃不來細糠！老子年輕時候走南闖北，啥子好煙沒有抽過！啥子紅塔山，玉溪，中華，還是老子們自己卷的葉子菸最巴適！”
王三千不以為然，哈哈一笑道：“你日白哦！你走南怕是走的是南廣河，闖北是北沙灣哦！上海去過沒有？上海？”
一聽“上海”，李老者兒精神馬上來了，坐直身子，大聲道：“上海老子咋個沒去過呢！像你這麼大的時候，老子就參軍去了上海！那年日本鬼子打上海，那飛機哦大炮，轟得是鋪天蓋地喲！我們就只有杆爛槍，周圍的戰友喲，都遭炸得稀啪爛！穿的是草鞋，裡頭全是血和肉啊！是老子命好撿了條命回來，你看我現在聽鬥打雷都打抖抖，硬是造孽啊，造孽啊！”
這當口，張師正好過來給李老者兒添水，一邊倒水，一邊笑著對王三千說：“你聽他吹哦，他去過錘子上海！還打日本鬼子，哈哈，都是日白的。”
王三千道：“我也覺得他是日白的撒！不過我是真的要去上海了。”張師說：“去上海做啥子呢？”“我婆娘剛去上大學，現在不理我了。我要去上海找她，順便找個工作。我十八歲了撒，屋頭又天天罵我，我想自己要出去闖一下。”
李老者兒一聽，又樂了，“你個小崽兒還要去上海！上海不好混哦。來來來，聽我給你唱首歌！”說完，還真的一搖一晃地唱了起來：“小夥子，你不要拽，你一個月的工資才二十塊，你坐火車，去上海，找了個婆娘嘛滴燈兒矮，你生個娃兒嘛像爬海！”
大夥兒哈哈哈大笑，李老者兒說：“巴適不？”張師說：“哎呀，我聽你這個歌都唱了幾十遍了，換點新的嘛！”
王三千聽了，倒是有幾分開心的，本來想去上海是一個挺無奈的事情，上海那麼大，哪裡才能找到她？一個職高畢業生，又能找到什麼工作呢？家裡是真的不會給錢了，錢又從哪裡來呢？但聽完李老者兒這麼一唱，不曉得為啥子，又覺得心寬了不少——管他那麼多呢！
05
鬧蓮花
突然一聲驚叫，李老者兒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啊呀！這個東西了不得！”話音剛落，他走到了“三江茶座”街對面的老城牆面前，仔細端詳著。城牆很矮，大約一人高，從後面長伸出了一片綠葉，似乎還有幾朵花。
王三千顧不上穿鞋，光腳奔到城牆腳下，看了看，說：“這有啥了不得的？就是棵樹嘛！”
李老者兒很是興奮，指著那花，嘴裡嘟嘟囔囔：“鬧蓮花！這是鬧蓮花啊！我幾十歲人了才我第二回看到這東西開花啊！上一回還是在幾十年前在緬甸，這東西當兵的最需要了……”
王三千不解道：“鬧蓮花？是啥子東西？”
仔細一看，那花形似喇叭花又比喇叭花更大，潔白的花瓣上隱約浸染了幾道紫色的紋路，很是好看。
李老者兒說：“小娃兒，你就不知道了，這個鬧蓮花兇得很哦，可以拿來泡酒，喝完以後腦殼壓不住酒精，一喝解千愁，哎呀，那種感覺……”一邊說一邊摘下了幾朵，“這個好東西，我要拿回去泡酒喝。”
王三千聽了半信半疑，也跟著摘了幾朵，準備拿回去泡酒試試。張師聞聲也走了過來，笑著說：“我這有酒，兩位要不要試試？”“好！！”
三人回到“三江茶座”，張師拿出半瓶“尖莊”酒，李老者兒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小刀，將一朵“鬧蓮花”洗淨切碎後，放入了酒瓶。三人盯著酒瓶，“鬧蓮花”的碎片像茶葉一樣在酒瓶裡浮沉。
大約半個小時後，李老者兒說：“可以喝了！”張師拿出三個小茶杯，給一人倒上一小杯。三人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06
結尾
一杯下去以後，王三千隻覺渾身乏力、天旋地轉，迷迷糊糊中自己去到了上海，找不到她在哪裡，只好在東方明珠塔下、黃浦江邊無所事事地走啊走、走啊走，可是永遠也走不出那個圈，終於走不動了，倒下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王三千才艱難地睜開了眼，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頭疼欲裂。到底是蹚水下河暈在了河裡，還是喝了“鬧蓮花”酒暈倒在了三江茶座？
答案沒有人知道。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若你想知道
文末的“鬧蓮花”究竟是何含義
到衣溼樂隊的巡演現場來看看吧
他們用幾近失傳的川渝童謠
帶著我們夢迴文中的生活場景
他們用川人與生俱來的幽默與睿智
吟唱原汁原味川蜀韻律
衣溼樂隊新專輯《龍門陣》
2018全國巡演
10月12日 昆明 Modernsky Lab
10月13日 重慶 堅果Livehouse
10月26日 北京 樂空間
10月27日 鄭州 7Livehouse
11月9日 上海 育音堂
11月10日 南京 歐拉藝術空間
11月30日 成都 小酒館空間
12月1日 西安 1935Livehouse
12月14日 武漢 VOX
12月15日 長沙 V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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