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川大教授、閬中人張鼎銘的真假“龍門陣”!

已故川大教授、閬中人張鼎銘的真假“龍門陣”!

上世紀在純粹數學研究領域取得了重要成就的四川大學教授張鼎銘,因為專業十分高深,世人和一般數學專業人員都難讀懂,加之先生的個性與思維方式獨特,不善與人交流,故而出現了一些被人編造的笑話“龍門陣”,在他去世好些年之後還在流傳。

另外則因一些國際上的數學大師對他的成就作出的高度評價,而被另一些人用作今日的某些宣傳,結果使許多真實寶貴的東西反而難以傳承、理解和吸收。由於老一代知情人大多過世,許多東西已在漸次湮滅,現將個人手中的一些先生身前的手跡、照片和能夠傍證的交談記錄略作梳理,以期作為文字資料留存,將一些真實東西告知世人,以免訛傳後世。

一、獨特的經歷和難產的“簡介”

上世紀80年代初,各地開展續修地方誌的工作,我奉示撰寫《閬中縣科技分志》的任務,其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就是蒐集記敘閬中縣古今科技成就與代表性人物。當時80餘萬人口的閬中縣只有唯一的一位博士,而且是世界頂級名牌大學的洋博土張鼎銘,時任四川大學數學系教授,自然是務必入志的目標。按當時的辦事程序,先山縣上發公函到川大校辦,並說明張先生現健在,按統一規定只要300字以內的一個“簡介”即可。照說先生時任省政協常委,是川大的名教授,子女也是教授、專家、學者,這類資料應該是唾手可得。但意外的是等了一年時間,其間又幾次電話催請川大相助,仍無結果,只好再致公函向川大數學系求助,也無回應。

後來我私下問當時在川大校辦機關工作的同鄉老同學邱佩祥,她很為難地私下告訴我,由於張教授的個性太獨特,不善與人交流,弄得不好他又不滿意,所以大家都不好寫。上面逼我完成任務,我只好直接登門拜訪並向老先生索要,他便將他多年填寫的履歷材料複印件給了我幾份。我不得己只好硬著頭皮根據資料擬了一份“簡介”送他審閱,出乎意料,老先生竟然在親筆修改後覆函表示贊同,現在便成了個最可靠的文字證據。

確認內容為:張教授1900年出生於閬中,中小學就讀於閬中、南充兩地,1920年曾在閬中河溪鄉教小學一年。1921年考入北師大數理系,1927年畢業於北師大數學研究科,沒有當過助教、講師,直接被東北大學聘為教授。1945年赴英國劍橋大學數學研究院進修,僅兩年時間便在“線性積分方程特徵值及奇值”的理論研究上取得了重大成就,於1948年10月獲得劍橋大學純粹數學理科博士,也是在此領域中獲該校博士學位的第一個中國人。1948年受美國普林斯頓最高研究院之聘,赴美在該院從事學術合作交流,1949年6月回國任川大教授。


已故川大教授、閬中人張鼎銘的真假“龍門陣”!

青年時代的張鼎銘

先生通英、德、法等幾種外語,回國後仍有許多數學上的重要論著在國際國內權威刊物上發表,85歲離世前仍在對費馬大定理進行研究。

二、獨特的思維方式和編造出來的笑話

張先生把中小學時代教他的老師統稱為“蒙師”。在閬中讀中學時,他與教他數學的劉羽豐老師間的師生之情特別深厚。有幸的是我也是劉老師退休前教過的後期學生,劉老師當年在提起這位有大成就的學生時曾經說過:“凡有大成就的人,思維方式都很獨特,常人容易說成有精神病…”;張先生則說劉老師不但數理基礎雄厚,而且文史基礎也非常深厚,回憶在他上中學時還和劉老師一同去閬中文昌宮的唐廟中作過考證,而劉老師又是一位能把數學講得妙趣橫生的閬中名師。

我在撰科技志時,曾請教張老先生:閬中古今在自然科學領域有重大貢獻,應該入志的有哪些人?他提筆寫為:古有落下閎,今為張鼎銘。當時,志辦的幾位與他同代的老輩,認為他身為知名教授自己這樣說話似乎“有失謙遜”,笑言“難怪有的人將其與眾不同的思維、話語,說成‘精神不正常'”。

還有兩則流傳很廣的假龍門陣:一是說先生進城買布鞋,售貨員退款時少退3角錢,他回家發現後,即時花5角錢車費去追回了那少退的3角。有人問他明虧2角是否划算?答曰:“追回的3角是我應該收回的,坐車的5角是我享受了的”。據說此龍門陣是反映先生的數理邏輯的,真還叫人長期難辯真偽。先生否認此事。

二是傳說在“自然災害”時期,周總理請他計算在發射導彈衛星中的相關計算題時,他即向總理要肉票、糧票。後來我曾問他本人,他說那是別人編的,並說他是研究“純粹數學”的,計算問題乃是“計算數學”領域的事,這是可以用常識來判斷其真假的。

不過先生告訴我,在中印邊界爭議中,他曾向中央提供過些史料,證明麥克馬洪線以南的大片土地原屬中國,外交部曾對作為數學教授的張先生的愛國熱情,通過川大校方予以表彰,當時在校機關工作的邱佩樣大姐亦向我證實確有其事。

有一次張老先生要我回縣反映,解放初他便是作統戰成員對待的,在閬中河溪鄉雖有少量土地出租,但不屬於鬥爭、鎮壓的對象。他老伴心中害怕群眾運動,便把縣城內白果樹街的一套房子廉價賣給了一位中醫,將錢交給了土改工作隊,現在可否把原房子要回來陳列他的論著等等?我當即勸說,此事時隔30餘年,當時是師母自願寫約據賣了的,現在縣上怎麼好辦。不料這回他卻真的運用了數學邏輯言說:“你師母只有1/2的賣房權,我的1/2應該贖回……”

我被搞得啼笑皆非,回縣後只私下和幾位老前輩作龍門陣擺談,大家也都只是一笑,誰也沒有將此事向縣委轉達。有位長輩感嘆:“看來張鼎銘思維方式確實獨特,市井中關於他的笑話之所以能廣泛流傳,也不是全無原因。”


已故川大教授、閬中人張鼎銘的真假“龍門陣”!


三教師情懷

張老先生離世前不久對我說他一生都在學校,沒有第二職業。小學、中學、大學都教過,是“中國最完整的教師”。同時還說他也聽過國內外許多著名教授專家的講課,得到教益雖然也多,但對個人影響最深的則是中小學時的啟蒙老師,說他自己和許多大學問家直到老來之時的思維方式,語言習慣、甚至遣詞造句都還有啟蒙老師的影子。這是我從未聽到想到過的問題,覺得十分新鮮稀奇。

後來他在一封長信中列舉了他受益的李希伯、賀岱生、劉羽豐、楊君卓、張老五等一長串閬中的中小學教師的名單,並建議記入“縣誌”。又於大家覺得很有道理,一些教師也很受鼓舞,志辦採納了他的建議。教他中學數學的劉羽豐老師,晩年寓居成都草市街女兒劉仲和家中,作為川大名教授的張先生在他自己年過古稀之時,仍親自去看望,劉老師去世還去登門悼念。

對於自稱為“中國最完整的教師”的張先生,年長我37歲,應該是隔兩代的師長,又非直接教過的學生,本人知之不多理解膚淺。唯因他的一些手跡現留我處,僅此介紹,而使後人對先生真的、具有獨到見解的一面有所知曉。

四、文理貫通

1980年,國務院在審批全國曆史文化名城之時,作為數學家的張鼎銘先生為家鄉閬中寫了幾首舊體詩。其中有“閬中歌二首”:

閬苑蓬萊古並稱,滕王古亭幾代新。

開元鐵塔垂千古,武曌銅鐘響近鄰。

唐代狀元傳二尹,宋朝才子稱三陳。

屏山如錦嘉陵綠,一片歡聲洗客塵。


人傑地靈在間中,漢代落下傳長公。

彭國助周滅暴紂,賨人佐漢定關中。

杜甫寓留草堂寺,張飛墓存桓侯宮。

閬南橋邊張憲裡,至今行人吊精忠。


閬中文史同仁稱讚這位數學教授在閬中文史方面有系統全面深厚的功底。詩稿是由我轉交的,我拿出張老先生給我的親筆信,信中他對閬中的歷史,上自周武王時的彭國故都,說到閬中人範目幫劉邦定三秦,再到南宋時岳飛的愛將張憲,史料準確。特別是在說起北宋中人陳堯叟曾經以宰輔的身份勸說過宋真宗遷都閬中的事。作為外行,我未見過相關史料,許多教文史的師長輩,也說未曾見過。為此,我便將先生在聊天中的一段話介紹給了大家。

張老先生認為:學理科的學生也要打好文史方面的基礎,他的經驗是文史基礎差的數學系學生,可以學畢業和從事相關的工作,但是在數理學科方面能取得重大成就的人,在文史學科方面一定是有紮實基礎的。這是大意,不過當時大家都沒有深刻地去認識和領會。

更有意思的是,張老先生自己在成都武侯祠的文臣武將廊親自去數過馬忠、黃權等閬中人,並計算過所佔比例(有先生的手跡為證),大夥不得不佩服先生在文史方面所下的功夫。

五、獨特思維與“孤傲、清高”

最初我和張老先生通信和登門拜訪,由於身份上的天淵之別和年齡差異,總是以小晚輩的語氣請教。次數一多,我發現他的思維方式、語言雖獨特,但在交談中對晚輩卻非常坦誠、耿直,感覺十分親切,時而真的還顯現出他的中學老師劉羽豐先生與學生交流時那種風趣詼諧的影子。

於是我便大膽地轉達了一些人対他的看法,認為他太孤傲、清高、難於接近和直接交流。張老的回答新鮮得令我十分驚奇。他認為與人交流,若聽不到屬於雙方自己的真實見解,老是重複千古不變的空話、套話,態度雖謙恭客氣,但佔了時間而無啟發、收穫,便是個“負值”,不合算。而他對於同鄉,無論是普通工作人員、工人、農民等都是一樣對

待的。

最後一次因為我不是專程拜訪,而是同閬中蠶種場普通職工李明燈在川醫治病後路過九眼橋時,臨時決定順道去看望一下老先生的。這一天他確實特別興奮,要留我和同路的老李在他家吃中午飯,我和老李自知不妥,極力推辭,他便生了氣,只得勉強從命。飯後老人本該午休,他卻要和我們一道下樓,在院內照張像留念,我知道張老是不輕意與人合影的,便把這張照片看得十分珍貴,而張老則特別交待:他對同鄉的普通人都是一樣,並交代過這張照片不可分割,留作憑據。

已故川大教授、閬中人張鼎銘的真假“龍門陣”!

合影照,左為筆者


因為這一天太特殊,所以當晩我把張老談話內容作了文字記錄(現可證實:時間是1985年4月11日)。這一天我親見85歲的張老思維十分深邃,神采奕奕,而且飯量還比四十多歲的我好,所以當面說他活過百歲毫無問題,所以我不能忘記這一天。

沒有想到的是幾個月之後,這位自稱是“中國最完整的教師”在第一個教師節期間,還在攻世界數學難題費馬大定理的工作時突發腦溢血,隨即與世長辭了!我為張老做的最後一件事,竟然只是即時向縣委、縣府報告噩耗,奉示將家鄉民眾和縣委縣府的悼念,花圈等轉到追悼大會。

六、歷史情真

在紀念張先生誕生110週年、近世25週年的時候,恰好發現四川省科技館陳列的四川古今傑出科學家中,閬中籍的英傑正是“古有落下閎,今為張鼎銘”兩位。這是張先生生前的原話,也是當時被看作“缺乏自謙,個性、思維獨特”,被懷疑為“精神可能真有點毛病”的話。展覽館工作人員介紹,這個名單是經過國內外、省內外及網絡上廣泛討論,報紙作過公示,是在特定範圍投票確定的。


已故川大教授、閬中人張鼎銘的真假“龍門陣”!

歷史證明,張先生的話已經得到了時間的驗證,令我深思的是:世界上每個人的個性和思維方式本來就不相同,許多人終身努力於“從眾”,而有人卻堅守著自己的獨特思維。歷史似乎總是在確認,獨特思維者中往往出現應該永存青史的人和事。看來,還是歷史情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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