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在汾阳乡下有座庭院

文|跑龙套的


1.


飞机在武宿机场降落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多,下了云梯走出机场大楼,我看到不远处那辆挂着晋A牌照的黑色朗逸。

打开右边的车门坐下,驾驶座上的妻子打着呵欠,额头上弧形的印记告诉我,她刚趴在方向盘上小睡了一会儿。

“飞机又晚点了,累了吧?”妻子克制着睡意,打开左侧的车玻璃,一股凉风透入,顿时清醒了不少。

“还可以,这么晚辛苦你了,要不我开车吧。”我充满歉意地说。

“还是我开吧,来之前睡了四个半小时,我倒是担心你老这么连轴转,身体会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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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执意,我也就没有坚持,回家的路上,基本没什么车辆,进了太原城,路灯也逐渐明亮起来。

这是我这个月第二次出差,作为一名会计师,出差是我的工作常态,办公地点也无定所,它可以是单位,更多时候,它是轿车的后座,飞机上的经济舱,以及酒店的包间。

三年前,我来到这家会计师事务所,老板和几位合伙人在省内人脉广泛,因此我们的业务主要面向省内外山西人开办的企业,三年来,我几乎跑遍了山西、河北、河南、内蒙等省所有的地级市,极少在太原连续呆一个月以上,更别说回汾阳看望亲人和朋友们了。


2.

七年前,我从长治学院财务管理专业毕业,被抛向了社会,感到不知所措,只是觉得还没有从学生的“角色”中跳出来,那年七月,我回到了家乡汾阳,回到我熟悉的那座小村庄,父母让我在家安心复习,准备公务员考试。

母亲说,有个正式工作,对象也好找些。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好听从大人们的话开始备考,三个月的复习,换来的是笔试未入围。得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我在炕上躺了三天,父亲心急如焚,托在城里工作的二叔帮我找一份工作先干着。

四天后,二叔有了回音,让我去他朋友的厂里做出纳员,月薪一千五。于是,我每天早晨坐着公交车去汾阳城里上班,中午有时在二叔家吃饭,有时在厂旁边的饭店吃碗面,然后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眯一会儿,下午下班再坐公交回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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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是个很不错的人,对员工也很体恤,再加上和二叔私交很好,对我也格外照顾,可是厂里效益不太好,客户那边总是不能按时付款,所以我们每月的工资常常迟几天才能发。

晚上回到家,会和大学室友聊天,他们有的在家乡考上了事业单位,有的考上了研究生,有的考进了省城的国企,在我看来,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而我,过往浑浑噩噩,未来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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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个晚上,回忆自己的人生历程扪心自问,我竟从未主宰过自己的命运,从来都是被现实推着走,读的不是自己中意的大学和专业,毕业了又不能凭自己的能力找到出路,找工作还得家人操心。


3.

我还记得,小时候除了上学,就是干不完的农活儿,作为男孩子,每天喂猪,喂鸡是必修课,那时候因为经常停水,得在停水之前把水存到大缸里。农忙时节帮着父母播种,施肥,割麦子,掰玉米,收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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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时,我已经可以用“摇把”启动家里的农用三轮车,一个人开去田间地头帮父亲运送东西了。晴天里,村子里总是尘土飞扬,到了雨天,则一片泥泞,沟沟壑壑,我的鞋从来没有干净过,总是蒙着灰尘,沾着泥土,小路上,垃圾堆随处可见,还有小孩和牲畜的躁矢。

后来我上了高中,来到了汾阳城,城里的孩子皮肤细嫩干净,穿着时髦的服饰,留着流行的发型,而我的皮肤在长年累月的劳动中变得粗糙黝黑,穿得像个土包子,原本口齿伶俐的我,顿时变得“不敢高声语”,恐引起城里同学的侧目。

在镇上读初中的时候,我在班里名列前茅,这也是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一点,到了高中居然变得“泯然众人”,成绩中等偏上,很少进入班级前十名,唯一比城里孩子强的一点,大概就是体格和力气了,在高中时期,体育是我的强项,我可以轻松举起体育器材室最重的杠铃,也可以在“12.9”长跑比赛中名列前三,当然,这也是拜从小“干活”所赐,也为我找回了一点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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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我开始抗拒回到村里,我再也不想干农活,再也不想生活在“脏乱差”的环境中,再也不想听乡下女人们的家长里短,再也不想像很多长辈那样,一辈子被拴在土地上,每周回家,总是盼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每个周日的下午,早早地站在村口的公交站下,等待那辆绿色的中巴把我带离这里。

高考完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几天,我听到村里三哥即将结婚的消息,他比我大四岁,从小带着我们一起玩,后来他上完初中就没有继续读书,在城里的饭店当学徒,即将开学的那几天,三哥来家里看我,他说,进了社会才知道还是读书好,你要好好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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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拿着大学文凭的我,现在还是回到了村里。

母亲说,我从小就像三色面剔尖中的红面一样,比例再高的小麦面粉都难掩其红,非常要强。要强的性格终于战胜了随波逐流的企图,当了四个月的出纳员后,我意识到,这座村庄没有我的机会,汾阳也没有我的机会,不能做井底之蛙,我要出去才有希望。


4.

告别了亲人,老板,我又一次坐着车离开了汾阳,两个星期后,我应聘进入太原一家公司,成为财务部的一个小职员,我的师傅是财务部经理,四十岁上下,为人练达,行事缜密,他是注册会计师,拿着令所有员工艳羡的薪水,开着越野车上下班。周末他会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进行自驾游,在潜移默化中,师傅成为我的人生标杆。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注册会计师,买了教材和课程,每天下班的时候,我会在租住的那个小屋内,学到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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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啃完了那六门课程,通过努力,加上一点点运气,两年的时间,我拿到了注册会计师资格,师傅得知此事,为我的毅力所折服,平时工作中也开始对我青眼有加,省城一家大会计师事务所想要师傅跳槽过去,还给了合伙人的位子。师傅问我,想不想一起过去,虽然比不了四大,但那里将有更多的机会,你还年轻,会比我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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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来到了现在的单位,长了更大的见识,收入稳步提升,后来我认识了当护士的妻子,不久我们就结婚了,在双方父母的帮助下,再加上我们小两口的积蓄,在太原按揭了房子,我终于对这里有了归属感,而我回去汾阳那座村庄的唯一理由,就是亲人和朋友还住在那里。


5.

转眼间,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如今,我已经晋升为一个小主管,成为所里的业务骨干,生活的恣睢让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人生,晚上躺在床上,脑子很重,像是被一摞摞账目和表格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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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机场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四十分,我完全没有睡意,身边的妻子已进入梦乡,我轻声进入书房,想打开电脑听会儿音乐。

翻开笔记本电脑的一刹那,我看到黑色屏幕上自己的脸,有点黑,有点苍老,脸型微胖,岁月的痕迹正在偷偷爬上我的眼角,脸型代表我逐渐趋于稳定的生活,只有那黝黑的面色,仿佛在提醒着什么,突然间,一种荒芜感在心里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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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不知道未来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曾经,我享受着现在的工作,每天忙碌着,快乐着,觉得这才是我人生最重要的部分,我的时间在翻看报表,操作财务软件,和客户见面的过程中飞快地流逝。

后来,工作带来的成就感慢慢融入我的性格中,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东西,它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让我更有充实感。现在,除了定时打到卡上还算可观的薪水和回到家妻子的笑容。我意识到,这座城市能给我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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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说,浪子之所以成为浪子,是因为有家。

这座城市,这套房子,只是我的栖身之处,而我的家,不在这里。


6.

我回来了,我再次踏上了汾阳的土地,回到了这个村子。在此之前,这里只是我每三个月一次的停留地,除了对亲人和朋友的牵挂,心在别处。而此次不同,我决定搬回来住,还是回到儿时的院子。

院里两棵核桃树还在,那一小块菜地还在,那口水缸也在,一切如旧。我对父母说,以后,我们每周都会回家。走在村子里,街道是那么整洁干净,两旁晒着玉米,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犬吠,树上的麻雀在鸣叫,夕阳西下,我像小时候那样,一桶一桶往缸里倒水,突然感到无限的满足,我人生缺的那一部分,终于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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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这里的朝阳与晚霞,春天的初雨,夏夜的星空和蝉鸣,秋天的麦田和玉米地,冬天炕头的炖羊肉,我都不会缺席。

汾酒大道两侧安装了明亮的路灯,晚上回汾的时候,格外漂亮,走在汾阳城里,这里有医学院,有到处崛起的高楼,西二环开通了,碧桂园的房子在售卖,英雄路也开始经常堵车,走在西门坡口可以闻到“德克士”里食物的香味,“恒利源超市”里的顾客摩肩擦踵,禹门河公园里市民们在跳广场舞。越来越多的“乡下人”搬到了城里,

汾阳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充满城市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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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的我,也认为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就如同这个不可逆的城市化进程,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路。我从未想过乡下的这座庭院,会成为我若干年后的“余地”,多年前那些不羁的企图心带来的铅华,最终在这里被洗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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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儿时的玩伴三哥已经开了自己的饭店,在城里买了房子,膝下有了一双儿女,“十一”假期的酒局上,他历数了这些年的艰辛与苦涩,得意与欢乐,他时常想起小时候带着我们在玉米地里偷吃“甜棍”的日子,他时常梦见我们一群孩子在田野间奔跑嬉戏,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一觉醒来,田野不见了,眼前却变成了店里的生意、物业费和小儿子去哪里上小学等问题。

三哥说,他也想搬回在乡下的院子,不仅仅因为那里不用交物业费、天然气费、取暖费、二次加压费、电梯费和车位费。

(本文受访者为汾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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