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達人對史鐵生作品中的語言邏輯分析,太精闢了!

史鐵生文學作品中的語言特點分析——

史鐵生的文學語言很純淨,帶有一定的“邏各斯”。邏各斯在西方人那裡,就是說話要講究邏輯和基本的科學事實,而中國人在這方面是很弱的,都是把語言、把說話看得微不足道,認為那只是表面的,中國人認為最重要的是要有誠心、有情感、有體驗、有頓悟,這些都比說話重要得多。

西方人非常重視語言,對語言有一種全面深入的研究,這就是邏各斯。其中特別是對語法、修辭、邏輯這些問題,在古希臘很早就有很深的研究。他們一般把邏各斯從日常語言提升上來,提升為神的語言。像赫拉克利特說的,“神聖的邏各斯”,它代表神、規律、必然性、不可逆性,邏各斯有神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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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的作品特別重視語言,《務虛筆記》裡很多地方都談到,語言不是可以隨便對待的。用日常的話來說很普通,就是說話要算話,你說了就得按照去做。說話不算話不是個人品格上的小毛病,而是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問題,你把什麼東西看作是最需要尊重的、至高無上的。從這樣的邏各斯出發,邏各斯就不但是指語言,而且包括裡面的邏輯,以及由邏輯所建立起來的可能世界,應當的世界。西方的邏輯為什麼這麼發達,就是從這裡來的。應當說,史鐵生儘管在愛情觀上還停留在不成熟的階段,但由於他對語言和邏輯的強調,對愛情中言行一致的強調,而準備好了超越到成熟愛情階段的基礎。

只有當語言提升到純粹的邏各斯,才能發現語言的悖論,才能發現語言本身是有悖論的。語言有悖論,說明語言不是一件到處適用的工具,而是有它自身的生命,它會否定它自身。史鐵生舉了兩句自相矛盾的話,第一句:下面這句話是對的;第二句:上面這句話是錯的。你到底相信哪句?相信哪一句都會反過來否定自身。這是邏輯上自相矛盾的悖論。用在日常生活中,史鐵生得出這樣一個公式。第一句話:我是我的印象的一部分;第二句話: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這也是一個悖論。我本來是我印象的一部分,是我的一個印象,但是所有的印象加起來才成為我,才是我。這些都是否定性的語言、悖論式的語言,這並不是文字遊戲,而是一種高於世俗生活之上的世界觀,這種高於世俗的世界觀就是《務虛筆記》裡講到的人們在面對可能世界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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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學家經常說的一句話:不是人在說語言,而是語言在說人。語言沒有人格,語言怎麼能夠說人?因為語言把人引向可能世界,語言本身構成一個世界,它有它的邏輯,它有它的關係。雖然這個關係在現實世界中人們都不重視,都不遵守,但是它是可能世界,可能世界高於現實世界,可能世界使現實世界中人的人格獨立起來了。

《靈魂之旅》裡有這樣一段話:只有在可能性中,一切悖論才迎刃而解。……在單純現實中,悖論是不可解的,人與人,人與自己,現在與過去、與未來都不相通。然而在可能性中,一切都是通透的。

正因為人是可能性,才會有共通的人性、人道,才會有共通的語言,才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凡是想通過現實性來做到這一點的人,凡是想借助於回覆到人的自然本性、回覆到植物嬰兒或天然的赤誠本性來溝通人與他人的人,都必將消滅人的可能性,即消滅人,都必將導致不可解的悖論。

現實中的悖論只有在可能世界裡才是可解的,但很多作家不明白這一點。例如林白在《一個人的戰爭》中說:“一個人的戰爭意味著一個巴掌自己拍自己,一面牆自己擋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毀滅自己。一個人的戰爭意味著一個女人自己嫁給自己。”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悖論,但卻沒有找到走出悖論的道路,而只把這種悖論理解為一種“性格”上的孤僻。史鐵生則通過語言所建立起來的可能世界來解除悖論,當悖論的一方存在於現實中,另一方則置於可能世界中,這種悖論就不再是悖論,而成了一個人的人格結構的內在張力。現實中作為“我的印象的一部分”的我,被理解為可能世界中作為“我的全部印象”的我的一種表演。在史鐵生的作品裡,除了《務虛筆記》外,還有很多作品都強調戲劇、表演、虛擬式的重要性,就是強調可能的世界高於現實世界。戲劇可以指導人生,表演人生,或人生本質上就是一場戲劇,它的劇本,就是那個由語言建立起來的可能世界的記憶。

像史鐵生這樣對語言極高的推崇,在中國傳統文化裡是很少的。儒家是對語言抱懷疑態度的,所謂“聽其言而觀其行”“天何言哉”,天是不說話的,你要自己用心去體會。道家則是“天道無言”“得意忘言”,對語言更加採取了排斥的態度,道家就是說的越多越不好,越失去人的本真。中國的很多哲學家都主張用心去體會,即“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禪宗更不用說了,禪宗的語言完全是語言陷阱,就是訴之於你的頓悟,你要是悟不過來,那就活該。儒、道、禪都不重視語言,更不重視語言的邏輯。沒有邏輯你就很難構建虛擬世界,一個可能世界。

哲學達人對史鐵生作品中的語言邏輯分析,太精闢了!

在中國當代文學中,不少作家都意識到了語言邏輯的重要性,但是由於語言一直在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因此也無法做到完全的邏輯統一。因為語言是不可規定的,人們大都沉浸在日常用語中,很少有真正的大家去關注語言的邏輯性和思想性。

史鐵生的功勞在於他充分展示了純淨的現代漢語的犀利和美,以及開拓人在語言方面的可能性、開拓人的自由想象空間的巨大的能力,這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現代漢語的邏輯力量,以及由此帶來的優雅簡潔的美感。相比於“現代漢語”,古代漢語、文言文已經死了。當然我們還用它,因為它是我們漢語的源頭,有時你還得讀一點古代漢語,但是讀古代漢語更多是引起我們的回憶,加深我們的修養,但本身不會有開拓性。說的再直白些,只有中西文化雜交出來的現代漢語才具有這種跨越文化的覆蓋力,才能建構起一個超出現實存在之上的可能世界來。

在這方面,史鐵生是做的非常好的。語言富有邏輯,而思想富有極強的哲理內涵,因此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衰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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